三月帝都,人声鼎沸,高楼林立,市宇繁华。
杨寒衣喜欢帝都的热闹,不喜欢帝都的粗犷。江南婉约柔情,似水温柔,身处那地,人都是懒散的,他甚喜爱。帝都这边那股子闽南话的语调他受不了,更多的是听不多,让他交流起来很无力。
帝都还是三年前他见过的帝都,只是城门略沧桑了些,车水马龙,城门口有乞讨的小孩在哭,衣衫破烂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杨寒衣心下大惊,帝都什么时候这么多流民乞讨了,这些人大都在城门口撑了棚子,煮着稀粥,门口的核查里里外外搜的严实。
“你,你们把文书拿出来!”兵汉子指着杨寒衣排队那一列,说:“都把文书拿出来,没文书的不许过去!”
杨寒衣把文书递过去。
兵汉子道:“哪儿的,做什么的,我看你面白干净,会不会是五族混进的探子?”
杨寒衣心里火气有了点,道:“我不是探子!苏州人士,来帝都会试!”
兵汉子看了文书道:“嚯!两举人,不得了,乡试题都这么简单,一下出俩!”
杨寒衣真心不想理他,接回文书,不说话了。
兵说:“戌时宵禁,晚上不要乱跑。”
宵禁这么早,疯了么?!
杨寒衣知道古代要宵禁,可没想到时间要提到七点多,七点之后就睡觉,还活不活?
兵指着秦怀玉那辆车,道:“文书呢,赶紧的!”
杨寒文瞪了兵一眼,递上文书。
兵道:“嚯!更不得了,两解元,又是苏州,你们是拖家带口考的吧,怎都出你们苏州!”
杨寒衣瞪他一眼。
秦怀玉撩了帘子,冷冷看那兵一眼,道:“差事腻了可是?”
那人见到秦怀玉,嚣张态度立变,躬身道:“原是玉绯公子,小的鲁莽,里面请。”
“哼!”秦怀玉放下帘子。
杨寒衣目瞪口呆,秦怀玉这么有威仪的么?
朱大义驾马过城,杨寒衣听到后方那车传来一句冷声:“若以后再这般仗势欺人,坏帝都颜面,乱帝都民心,提头来见!”
杨寒衣心中更惊,他认识的秦怀玉向来温文尔雅,知书守礼,每次见他不是在看书就是脸上含笑,这样清冷傲然到不可触碰的秦怀玉,他第一次见,杨寒衣忽然发现他对秦怀玉一点都不了解。
杨寒衣有些闷,樊默言道:“不管他人如何变,我不会变,一直都在。”
杨寒衣心中宽慰些许,窝进樊默言怀中。
朱大义驾车进了城,回头说:“公子,帝都我们没来过,这怎么走啊?”
“大义兄你先去我那辆马车。”秦怀玉从后面过来,说:“我来驾车带你们过去。”
帝都繁华,四通八达。杨寒衣和樊默言真怕走丢,索性由着秦怀玉了。
秦怀玉微微一笑,拿过马鞭,跃身上来,一鞭子打马背上:“驾!”
马车穿过正中街,两边房屋重新修缮粉新,大气恢弘。
杨寒衣看在眼中,很是羡慕,自古帝都就繁华,帝都不愧是帝都。
秦怀玉笑道:“这条街是正中街,也是帝都的主要街道之一,巡逻禁卫都会从这边走。”
杨寒衣点点头。
秦怀玉说:“这条街往前走,过三条巷子,是花市,什么样的花都有卖。”
杨寒衣“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前面有一栋很大的三层房子,秦怀玉笑道:“记住,去翰林院走主街,这个房子是标志,可别走丢了。”
杨寒衣道:“等我们把东西放下,怀玉你带我们熟悉熟悉,我和默言要不了七日基本能知道。”
秦怀玉笑道:“好。日后我定详细说给你听。”
秦怀玉驾车带着一众人过了主街,又去往次中街,朝城中走,一路穿城过水,水面漂浮早春柳黄,集市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杨寒衣感叹这个地方真好,天子脚下,果真和山间野道不一样。
艳楼里的姑娘春日媚人,轻纱在身,柳眉薄唇,慵懒倚在二楼栏杆上,晃着丝帕。
“哥哥~姑娘等你好久了。”一姑娘笑的媚人:“这赶车的人怎么那么像玉绯公子啊。”
秦怀玉抬眼,一道冷光投过去。
那姑娘大叫一声:“真是玉绯公子,玉绯公子回来了!”
艳楼上一阵骚动,姑娘们尽数过来张望,想一睹秦怀玉真容,那女子道:“玉绯公子多年不回来,今次回来怎么做起了马夫的差?”
秦怀玉冷冷道:“月风吟!太子殿下没陪够你么?”
那女子名叫月风吟,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声音清脆,是太子赵子洹闲来无聊听曲的打发,此时听到这话很是尴尬,笑道:“公子几年不见,不知车中哪位公子这般精贵,竟能让玉绯公子纡尊降贵,想来是天生不凡喽。”
杨寒衣早将秦怀玉和那女子对话听了全,奈何事不涉己,也不好露面,此刻听那女子说他,只好撩开帘子,笑道:“在下杨寒衣,姑娘幸会。”
杨寒衣今年二十有一,长大长开后,唇红齿白,笑起来小白牙整整齐齐,说不出的可爱,玩笑起来说不出的洒脱,眉宇间带着一股文人的儒雅温和,眼角泪痣遮盖严实后,出来糊弄女子真不成问题。
杨寒衣对那姑娘温和的笑了笑。
艳楼上,月风吟身后站了一女子,那女子额头有一道疤,带着面纱,那疤粉嘟嘟横在眉间,着实吓人了些,可那女子眉眼却是极温柔的,那双眼蕴含无限深情,紧紧盯着杨寒衣。
月风吟笑道:“公子模样真俊,难怪玉绯公子都来帮你,不知道公子可有兴趣进来喝一杯?”
杨寒衣拱手道:“不用了,在下有事要忙,不多说了,告辞。”
马车从艳楼走过,杨寒衣再看艳楼一眼,楼上那覆纱女子紧跟两步,带起一阵微风,覆面轻纱落下,女子不管不顾,眼睛紧追着杨寒衣。
杨寒衣触到女子那双眼,那额头的疤,心颤了一下。
那双眼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樊默言道:“怎么了?”
杨寒衣放下帘子,道:“无事,就是刚才有个姑娘眼睛很熟悉,我像在哪里见过。”
樊默言道:“要回去问问么?”
杨寒衣道:“罢了。那女子毁了容貌,怕是想我们给她赎身呢。”
樊默言揶揄他:“寒衣这次不当羊脂白玉行善积德了?”
杨寒衣揉樊默言,说:“你还笑我,我知道错了的,以后肯定长记性。”
樊默言哈哈笑,两人笑着打闹一团。
秦怀玉忽然说:“我只认识月风吟,寒衣你说的女子,我却是不知了。”
杨寒衣道:“无事,许是见你我长的好看,多看了些。不想就是。”
秦怀玉嗯一声。
马车过了主道,进了次中街,路上士兵一波一波,这次防守比三年前他来那次严了很多,杨寒衣撩着帘子张望了一下,就有人过来说话。
“你!哪里来的,张望什么呢,莫不是五族的探子?”兵队长骑着大马过来,手持长|枪,凶神恶煞。秦怀玉停车,兵队长道:“都老实些,你哪的?”
秦怀玉把文书拿出来,兵队长对他态度非常好,笑脸相迎,点头哈腰。
杨寒衣把文书拿出来,兵队长对他态度却严实了许多,长|枪直接挑开帘子。
妈的!又是这该死的动作!
和张远一个德行。
杨寒衣瞪着兵队长。
车内光线有些暗,樊默言坐在车内一侧,眸子泛着淡淡的红,和兵队长对视。
兵队长道:“这人是谁,为什么眼睛是红的?你们都下来,下来!”
三人从车上下来,杨寒衣道:“这是我家管事。”
樊默言左右看看,眼神愣愣,周边众兵盯着樊默言眸子看了会,低声道:“是狼族人,眼睛黑暗处见红,白日处和常人无异,是中垣人和狼族结合而生。”
“确定是五族那边的?”兵队长对杨寒衣说。
“是。”杨寒衣老实说:“狼族的。”
“什么时候了,现在五族中四族结盟打的热火朝天,这个时候带个狼族人进城,你有什么目的?!”兵队长说:“你和玉绯公子都是举人,刑部不适合走,去大理寺走一道!”
杨寒衣火气上来,道:“好好的没犯法,去什么大理寺?”去了不得脱层皮,鬼晓得会经历什么酷刑。
兵队长说:“你自己不开眼,这个时候北边打的魔怔,南边又不安分,你还带一个狼族人进来,任谁不多留个心眼,要是外族探子,帝都都保不住,看不到形势么?!”
杨寒衣真是受够了这检查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横,态度嚣张的可以,六年前去江南,过城门口检查,被张远堵着呛一顿,六年后还要被堵在这,被人当猴看,受一肚子气,各种猜度怀疑。
妈的!
那时他和樊默言靠着刘大夫给的东西还有三殿下的手谕进的城,这次没有,少不得又要扯皮。
杨寒衣学成那天,第五阳明给了他一个锦囊和玉坠叫他带着。第五在帝都做过官,又明白天下局势杨寒衣家事,说不定那锦囊中藏着妙计。
杨寒衣急忙摸进怀中,拿那锦囊。
樊默言说:“我的确是狼族人,在官府备过案,六年前就已经入了奴籍。”
“红口白牙的有什么证据?”兵队长说:“没证据就是你胡扯!”
杨寒衣一肚子火气,真是受够了这样被人赏看打量,好似他们做了伤天害理,天地不容的事一般。
樊默言却不说话,伸手解着衣领子。
杨寒衣摸到锦囊,扫完后,急道:“慢着!”
樊默言解衣动作停住。
兵队长道:“怎么?”
杨寒衣将锦囊中的信一抖,道:“我师从第五阳明,第五夫子做保,和我杨寒衣有关的人,皆无祸国之心叛国之能。看清楚了,这是我家夫子的私印!”
秦怀玉也淡淡道:“他是好人,以我玉绯公子之名可保。”
秦怀玉十三岁那年,太子和帝都文人举办过一场诗文大会,无数文人骚客皆可参加一展才能。秦怀玉当时也在其中,文章写的洋洋洒洒,文字内容华丽大气。
太子看后赞叹不已,太保阅后欣赏不止,太傅查后接连三叹,太子欣赏,太保赞叹,太傅惜才。三人联合向皇帝上书,力荐秦怀玉来翰林院修习造化,奈何秦怀玉是个哥儿,祖制未有哥儿入朝做官之说。
皇帝惜才,最后无法,赐了“玉绯公子”之名,一昭秦怀玉才华,得皇家器重,二显皇家宽厚,有德有才行走天下,三这名头皇家赏赐,保秦怀玉一生安然,对人的肯定,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威仪。
玉绯公子一句话,比金真比银贵。
第五阳明更在帝都当了二十五年大官,能和皇帝吵上架的可不是普通人,稍微在帝都混迹的都知道第五大名,实打实的国之大儒,真心为国分忧为民解惑的先生,帝都谁不敬佩?
第五阳明之名,秦怀玉之话,两方都做保,兵队长看了信,方才作罢,最后看看樊默言,又看着杨寒衣,才说:“看严实些,不能每次都有这么多人护着,惹祸了天王都保不住!”
兵队长大摇大摆走了。
杨寒衣心道去他妈的的,哥哥怎么管的手下兵,嚣张的很啊,一定要给哥哥打小报告,给你调荒山野岭去。
街上人来人往,樊默言扣好衣服,看着兵队离去。
一行人再次上车赶路。
杨寒衣本来对帝都繁华很喜欢,见到漂亮的女孩,心情很不错,奈何现在一肚子火,他快炸了!
“多大的人了,还争这口气。”樊默言安慰他:“你都二十又一,还年轻气盛呢?”
杨寒衣心中悸动,稍微偏了头。
马车转入一条小巷,喧嚣暂无,人声渐消,樊默言搂过杨寒衣,在他眉眼亲了亲。
“曾经我是傻子,多少人都当了真。甚至你也相信,后来你知道我不是。我当时告诉过你不要太在乎外界的看法,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因为不了解,所以愚昧恐慌;因为愚昧恐慌,所以先发制人。可事情真相如何,只有你我自己知道,你只要不动摇本心,不将我看成外人,不将我看的低贱,那便是最好,其他人的想法与我无尤。”
杨寒衣心里稍微疏散了些,可还是难受,当即抱住樊默言,亲住他,感受他唇瓣温软后,心里踏实多了,遂说:“从始至终我都把你当我夫郎,唤你夫君是觉得那称呼真的好听,暖暖的;唤你官人是心里认可你,你给我的不仅仅是陪伴,还有一份归属和心安,就是看到你就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岁月尘封的旧伤疤再次被撕开来,那伤疤中已长满新的肉芽,顽强抵御着外界的伤害。
樊默言的狼族身份再次被说起,两人却不是先前的害怕躲避,樊默言甚至能坦荡面对,劝慰着他,这般心里素质的确是这个二十八岁男人历经岁月洗礼后留下的,那种坦荡淡定从容,杨寒衣作为多活了三十年的异世人,学不来做不到。
樊默言搂紧了杨寒衣,杨寒衣窝在他怀中,身心莫名放松。
“默言,你怎么不说话了。”杨寒衣说:“在想什么?”
樊默言一直游魂,听话正色道:“刚才进城,兵说你面色白净,是不是五族的探子,我在想五族是不是用了漂亮的女人或男人混进了城?”
杨寒衣瞬间清醒,收起脾气,想起出山时夫子的叮嘱,他自己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杨寒衣,不是那山间安逸市侩的土大王,做任何事情要学会多面分析,不能由着自己心情,任性为之。
帝都大肆核查长的干净的男人女人,说明五族真有混子进来了!
“真有人装成女人或清倌进来打听消息?”杨寒衣问。
樊默言摇头。
马车出了巷子,进了第三条主街,这街和其他街道相比安静了些,都是些做吃食的小贩酒楼,一家挨着一家,各种特色美食。
最先进入杨寒衣眼前的就是那帝都烤鸭,金灿灿的皮,肥硕的鸭大腿,味道飘了一条街。
杨寒衣喜欢吃这东西,烤鸭切成片,裹点面皮沾点酱,味道不要太酸爽,奈何这次闻着这熟悉的味儿,胃中一股子酸水涌上来,他压都压不住。
樊默言给杨寒衣递了奶茶。
杨寒衣喝了一口,闻着美食街上的味儿,胃中酸水更甚,竟一口吐了出来,染了樊默言一身!
“寒衣,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