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那是以前,我压根不记得了。”
山崎荣子抿了抿唇,“现在我很讨厌它,如果我哥没在这里出事,我们很快就幸福地生活在荷兰了。这座城市无论给过我什么样美好的记忆,我都感觉不到了,一点也感觉不到。”
大片的郁金香花海和巨大的风车,是山崎光为她勾勒的梦想之图。现在勾图的人没了,她连去哪里生活都成了问题。
太宰治怕夏目漱石和山崎荣子再吵起来,不动声色地用小身板将两人隔开了一点。
夏目漱石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他看着对方倔强的眼神,想到她现在只是个失忆又无异能的十二岁女孩,在即将迎接新生活的时候失去了唯一的依赖,会因为愤怒和悲伤而说出那种气话,无论是谁,都应该体谅她的。
“对不起,”夏目漱石的态度软了下去,“刚才不应该对你发火。”
山崎荣子鼓着脸不吭声。
这几年来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是被山崎光宠着长大的。夏目漱石经常用异能力变成猫在白房子附近转悠,他们的大部分情况他都清楚。
“像你哥这样遭遇的人,在横滨还有很多。”夏目漱石继续说道,“那对奶茶店的老板夫妻,他们勤恳工作老实本分,却始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应该感谢你,虽然你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至少你改变了他们今天的命运,否则他们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说到此处,夏目漱石竟然行了个脱帽礼。
黑帽子被拿下,露出了三种颜色的头发。
山崎荣子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然后问道:“你说你应该感谢我?难道你是那间奶茶店老板的儿子?”
“……不是。”
“女婿?”
“也不是,请不要总是往血缘关系上联想。”
山崎荣子笑了一下:“非亲非故,你替他们感谢什么?”
“因为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而我和你一样热爱这座城市。”
“停下!别把我算进粉丝列表,我说了我讨厌这座城市。”山崎荣子话到此处,顿了顿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承认我喜欢它。人不要总怀念过去,ok?”
山崎荣子并非不知道自己身上背着秘密,但她一点也不想去了解。她觉得直到刚才,直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之前,她都是最幸福的。
“好,你不喜欢这座城市。”夏目漱石重新戴回帽子,认真地说道,“但你总归是喜欢山崎君吧?”
山崎荣子默然,此刻,她仍然很难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缓过来。
这一日,注定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最绝望的一天。
珍视的东西近在眼前,她却连最后的破碎都抓不到。
她是踩着他的命逃走活下来的。
“你虽然救不了山崎君,但你能拯救更多像他一样的人。”
“你在搞笑吗?我连我哥都救不了,还要我去救别人?”
夏目漱石的这句话过于残忍又道德绑架,不止是山崎荣子惊愕,连太宰治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猫老师,为什么要荣子妹妹救人?她是欠你的还是……嗯?欠这座城市的?”
都不是。
不仅都不是,情况还完全反过来了。
夏目漱石无法将山崎荣子和记忆中的少女面容重叠,她们完全不像,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了天际。
夜色深沉,树影婆娑,遥远的月光辉映近处的路灯,牵出秋日里特有的温柔。撇开今晚发生的流血事件不提,这是他近期看过最美的月色。
“山崎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真正能约束所有人的规则?”
规则其实一直都有,就是缺少执行力。
太过理想化的规则,反而不会适合横滨。因为它的包容性极强,所有居民都是它的子民,它不是非黑即白的黑白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横滨病愈后的样子?”
没等山崎荣子拒绝,夏目漱石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抛给了她。
那是一条黑色的choker,山崎荣子认出它是属于山崎光的,因为上面有处女座的标志,很好认。
而她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是天秤座的choker,是那次她拖着中原中也来横滨山崎光和尾崎红叶时,四人在步行街一起买的。
只有山崎光和她美滋滋地当场戴上了,另外两人嫌丢脸,一直也没戴,多半是扔掉了。
但他们当时玩得多开心啊,谁会想到以后呢?
回忆的刀尖刺进她的心脏,巨大的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整个人都像是站在了生命的尽头。
再往前看,她一无所有。
“这是我哥哥的东西。”山崎荣子狠狠地攥紧了choker,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它揉碎,嵌进骨头里,死也不分开,“我要去把我哥哥带回来。”
她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一条纪念品给搅得天翻地覆。
“山崎君的尸体已经被扔进海里了,港口黑手党在到处抓你。”夏目漱石按住她的肩膀,一点希望都不打算留给她,“现在你必须冷静下来,山崎君还有心愿没有实现。”
山崎荣子呆呆地看着他。
……心愿?
山崎光的心愿么,那她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必须要做到啊。
“他要你好好活下去,替他找到遗落在横滨的东西。”
“什么东西?”山崎荣子急切地问道。
夏目漱石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来得及说。但我想只要你认真找,总能找到的。”
“我会找到的。”
“你要想找下去,就得先活下去,明白吗?”顿了顿,夏目漱石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山崎小姐,港口黑手党应该很快就要搜查到你家了,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少女的面容,她甜甜地笑着,目光中的自信无人能及:“夏目老师,没有问题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我家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山崎荣子猛得一震,对她来说,白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山崎光的离世而变成了回忆,但她忘记了一个人,中原中也。
她不知道他今晚有没有在那里等她。
假如中原中也和港口黑手党的人撞上,那就危险了。不是她不相信中原中也的实力,是他如果知道了山崎光和她的事,极有可能因为愤怒而暴走,变得无法自控。即便是控制住了,也必然会查下去,要替她向港口黑手党复仇。
她太了解他了。
那个无父无母也同她一样没有过去记忆的少年,绝对愿意为朋友出生入死。
他还那么小,山崎荣子不想他替她背上这么沉重的仇恨,这样对他的人生太不公平了。
她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连难过的时间都没了,只最后朝山崎光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踏上了回家的路。
*
港口黑手党调查山崎家的住处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在山崎荣子回到家的时候,家里还保持着早晨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万幸的是,中原中也今晚没来。
“荣子妹妹,你家里好漂亮啊。”
夏目漱石没上电车,跟着她回来的是太宰治,理由是太宰治和她有约定,她请他吃乌冬面,他送她回家。
实际上山崎荣子不需要任何人跟她回来。
“小心,那个有毒。”山崎荣子看到太宰治要触摸一株有毒的植物时,连忙提醒他。
太宰治一听有毒就更兴奋了,笑眯眯地伸手去抓,“哎呀,要是能毒死我就太好了,死咯。”
啪。
山崎荣子一巴掌打在了他的手上,她从刚才开始就拼命忍住的眼泪突然又掉了下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她和山崎光生活过的痕迹。
是经年累月刻下的。
“有的人拼命想活下来,没活下来,你能不能别总是死不死的?啊?至少别在我面前,别在我家提,行吗?”
她的声音哀伤又绵长,整个人都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
话刚说完,她的眼睛上便被覆上了一块薄薄的绷带。
绷带吸水性良好,擦干了她的眼泪,然后便听到太宰治说:“那我不碰它了,今天我会努力活着的,保证不死。”
山崎荣子没动,任由太宰治按着她的眼睛。
“太宰君,你看到我哥哥,他死了吗?”
“嗯。”
“他死的时候,漂亮吗?”
——死人哪有漂亮不漂亮的?太宰治在内心默默吐槽。
“我哥哥这个人,最在乎自己的容貌,要是他死得很难看,他一定很难过……”
山崎荣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语无伦次、声音里全是鼻音。眼泪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流出眼眶,一部分流进心里,皆是酸涩又滚烫。
“他死得很好看。”太宰治声音响亮地回答到,“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死人。”
“……太宰君。”
“嗯?”
“谢谢你。”
太宰治从厨房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冰糖枳,坐在树上,边吃边看着山崎荣子和白房子里的东西告别。
她吻过花园里的郁金香,将脸埋进悬挂在洗水池边的毛巾上,甚至同树上已经空空如也的马蜂窝道了别。
“太宰君,其实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山崎荣子突然说道。
太宰治点点头:“难怪周围没人住,你们家是钉子户?”
“算是吧,拆迁大队动员我哥哥早点搬家,动员了很久。”山崎荣子边整理东西边说,“现在我应该给他们一点补偿,减少他们的工作。”
“哦?”
“就是这里!”门外传来了冷漠的男声,然后便是极用力的踹门声。
院子的后门几下就被撞开,黑手党成员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是破坏,小径旁精心培育的植物便全部遭了殃。
带头的人呸了一声后骂道:“真是个穷酸的家伙,还敢拐走红叶小姐,难怪首领那么生气!看看他家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部拿走,如果家里还有人,就当场杀死。”
“是!”
然后便是更加肆意的破坏。
山崎荣子和太宰治在树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从上往下看。
“大哥,这小子家里实在太穷了,全是些不男不女的衣服,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太宰治动作一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玻璃瓶砸向了地上的人。
“谁在那里——是谁?”
终于有人发现了树上的山崎荣子和太宰治。
“混账小鬼,杀了他们,开枪!”
山崎荣子从树上跳下来,慢慢地朝他们走过来。
枪口瞄准了她,子弹却一颗都没有射出来。
咚。
咚。
一个接一个黑手党成员倒在了地上。
“我哥是个非常优秀的毒物学专家,因此我家里有很多剧毒的药物,他心地善良,不忍心拿来对付入侵者。”山崎荣子走到了带头的人面前,微微一笑,笑意瘆人,“但是我忍心。”
“吸入这种有毒的药,你们会从骨子里开始腐烂,神经也会遭到破坏,疼痛的感知能力是常人的十倍,好好体验吧。然后——”
山崎荣子刻意抓着带头人的手,摁着他的手按下打火机,引燃了棉线。
然后将棉线绕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家房子底下埋了大量的火.药,大概十五分钟,就会烧到那一层,这里即将变成一片平地,什么都不会留下。之前给拆迁队添了麻烦,现在送他们一份不劳而获的果实,也算不错了。”
“你这个疯子——”
地上的人拼命想逃,却因为吸入了药物染上剧毒,无法直立行走,只能用爬的方式,丑陋不堪地往前爬。
“一个也别想跑。”山崎荣子关上了大门,愉快地拍手,“既然来我家做客,那就请一直做下去吧。”
“啊——火烧过来了——”
渐起的火光中,山崎荣子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choker,与山崎光的那条放在一起。
“不带走吗?我觉得你戴着还挺好看”太宰治摸着下巴建议道。
山崎荣子摇了摇头:“其实一共有四条,但尾崎小姐是黑手党的人,不会戴了。哥哥也不在了,还有一个人,他啊,他不喜欢这玩意,估计早就扔了。就我一个人戴,有点傻。不戴了不戴了。”
于是她不再犹豫,将两条choker一并扔进了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