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月深知,自己的爷爷一直不喜欢月羽尊者。
因为别的太上长老都是偏向于自己宗门的弟子,而月羽尊者却对修真界的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只有拥有踏入渡劫期潜力的修士才能入他的眼。
譬如二百年前的玄墨尊者,这一百年来的玄天剑宗大弟子陆宗源,以及如今的化神期仙子……宋凌……
虽然他们都是玄天宗的弟子,但月羽尊者偏爱依旧。
这四年,左丘月偶尔回无极仙宗,一直听同窗盛传月羽尊者不知赞叹过多少次玄天剑宗英雄辈出,一代胜过一代,若不是宋凌已隐姓埋名下山,他真想见一见这位一剑成仙的奇女子。
左丘月虽然不忿,但也没有反驳。
毕竟依她的天资,化神境界可以说是望其项背,那渡劫境界就真是可望而不可求。
一个宗门,上万名弟子,一百年能出一位渡劫期尊者都算难得。
左丘月并不认为自己能是那万分之一。
但显然,月羽尊者认为宋凌是,所以才如此欣赏宋凌。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杀了他眼中能晋升渡劫期的弟子,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左丘月呆呆地看着清云真人背后的月羽尊者,紧张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挡在宋凌尸体前,想挡住月羽尊者的视线。
——很显然,她还没有发现地上的宋凌是假的。
若地上真是宋凌,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她踩住头颅。
半衍轻嗤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发现真相吗?
左丘月听到他的声音,眼瞳逐渐亮起,她转身一把抓住半衍的手,哀求道:“半衍,带我走!快带我走!”
中洲十大门派同气连枝,伤害其他门派弟子和伤害同宗弟子无异,是要被废去修为关押地牢的。尤其是她为一己之私,先是扣押宋凌后威胁谢晏,行为如此恶劣,若是落入月羽尊者手中,后果难以想象。
左丘月敢肯定,月羽尊者绝对会当着玄天宗众人的面,亲自废去自己的修为,再将自己交予无极仙宗戒律堂处置。到时候,就算父母爷爷想救自己,失去修为的自己也完了。
只有先逃走,再想法设法联系父母爷爷,让他们从中斡旋,才有保住修为的可能!
她不想失去修为重新修炼,因为这么多年,除了玄墨尊者,根本没有任何修士在失去修为后东山再起。如果真的被废去修为,那她和那些不能修炼的凡人有何区别?她倚仗金丹境界延续下去的寿元会在短期内迅速崩塌,她会老、会死、会变丑的!
事到如今,只能倚仗半衍。
半衍当然想拒绝,如今此处聚集数名化神期真人,还有一名渡劫期尊者,他想逃走都有难度,更别说带上左丘月。
但当目光落到不远处,伪装中的宋凌眸光深沉地看着他时,他突然改变主意。
“好,阿月,我带你走。”半衍牵起左丘月的手,温柔且微笑地说。
左丘月喜极而泣。她就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半衍都不会抛弃她的。
“孽畜,想走?”清云真人面如寒霜,剑气喷薄而出。
半衍长袖一挥,漫天的红莲圣火如星光般洒落在他和左丘月面前。左丘月痴痴地看着这漫天绚烂的红莲圣火,她从未见半衍发挥过如此实力。她撇过头,半衍俊美的侧脸在这漫天圣火的映衬下宛如神祇,说不出的英俊随意。
那一刹,左丘月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的声音。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爱上了半衍。
清云真人被红莲圣火拦住去路,执剑皱眉。这红莲圣火说不出的诡异奇特,竟似两种力量融合。他瞥过眼,就见宋凌站在不远处掩唇咳嗽。
清云真人心思一动,没有再追。
眼见半衍带着左丘月即将消失,月羽尊者骤然出手,成千上万片金色的羽毛如大雪般杀到。就在要困住半衍左丘月之际,却突见一面古镜从半衍衣襟处飞出,将月羽尊者的攻势全然挡住。
“玄真镜?左丘月,这可是由琉华尊者保管的上古宝物,你居然交给这魔修?!”月羽尊者勃然变色,目眦欲裂。
琉华尊者正是左丘月的祖父。
左丘月心脏狂跳,知道月羽尊者看到本该在祖父手里的玄真镜此刻却在半衍手里怕是不妙,自己给祖父惹下祸端了。但还没等她解释,半衍已拉着她消失在原地。
“左丘月!你给我解释!”
耳边还残留着月羽尊者愤怒大吼,左丘月诚惶诚恐,拉住半衍的衣裳:“我们快回去!不然月羽尊者不会放过我爷爷的!”
大概是心理压力太大,她没忍住哭出声来,右手握拳砸在半衍胸口,“逃跑就逃跑,你为什么要祭出玄真镜?现在好了,月羽尊者知道我把玄真镜给你,我爷爷肯定会被宗门问责的。”
“你也不想想,我若不祭出玄真镜,我们俩能跑掉?”
左丘月不说话,她知道半衍说的是真话。月羽尊者,那可是渡劫境界的尊者,仅凭半衍怎么是他的对手。
“你真要回去?”半衍又问。
“当然!”
“好。”
半衍停下,松开左丘月的手,道:“不用我带你回去,你就站在这,他们会找到你的。到时候你就跟他们解释玄真镜为何在我手中。你爷爷会不会被月羽尊者怪罪我不知道,但是你做出这种事被他们抓到,修为肯定是会被废的。”
左丘月头脑一片空白。
半衍轻笑:“你现在还想回去吗?”
左丘月立刻狂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半衍,快带我走!”
“那你爷爷怎么办?”
“爷爷他是渡劫期尊者,别人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半衍,你带我走吧,求你了。我不想废去修为。”
左丘月痛哭流涕。
半衍唇角浮出若有若无讽刺的笑意,将左丘月带回血月教。
“少教主!”
眼见血月教众人齐刷刷地朝半衍跪下行礼,左丘月眸子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半衍问道:“你是血月教少教主?”
半衍……或者说司衍淡笑,道:“是啊。”
左丘月早知半衍修为高深,但是没想到他身份也如此高贵。
血月教,那可是能跟中洲十大门派抗衡的魔道教派。
“你怎么以前不告诉我?”左丘月内心狂跳,佯装镇定问道。
司衍淡淡笑道:“早说晚说又有什么不同?”
左丘月扫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心道这怎么会没有不同,半衍是少教主,那她就是未来的少教主……或者说教主夫人。
宋凌再厉害,也不过是她一人的化神期仙子,而自己却能受一教化神真人、仙子朝拜。这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半衍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左丘月定定地看着半衍道。
司衍爆发一阵狂笑。
左丘月不明所以然地看着半衍,一种叫张皇失措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司衍笑好半天,才缓过神。他扶着腰,似笑非笑地看着左丘月,“左丘月,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
左丘月面露茫然,下意识咬住下唇。
司衍问道:“左丘月,直到现在,你都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智商的。”
左丘月心尖一颤,颤声道:“半衍……”
司衍玩味地笑,举起手,“来人。”
“在,少教主有何吩咐?”立马有人出列。
“将她带去天牢。”司衍放下手,冷冷吩咐。
左丘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司衍,娇躯颤动,“半衍,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司衍笑笑,弯下腰,“你连我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我喜欢你?”
左丘月仓皇后退一步,勉强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与魔修勾结残害宋凌、谢晏的事情已经败露,还意外让月羽尊者发现玄真镜落入半衍手中,为祖父惹来无尽的麻烦。不用想都知道,短期内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除了半衍,已经没有别的依靠对象。
而现在,半衍却说……
你连我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我喜欢你?
左丘月颤抖的双腿已无力再支撑柱她全身的重量,跌倒在地。
这里可是血月教,魔修最大的聚集地。如果她真的被关进血月教的天牢,连她的父母爷爷也救不了她。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司衍又笑,笑容在左丘月看来无比的诡魅邪恶,“你知道的。你以为你装作不知道,就能逃出一劫吗?阿姨。”
左丘月难以置信:“你叫我什么?”
“阿姨啊。”司衍理所当然道,“你和我父亲差不多大,我叫你阿姨怎么了?说真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人家谢晏也不过三十岁,你怎会觉得他会不爱跟自己年龄相近的师妹,而是喜欢你这位年长几十岁的长辈?”
“你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你都有九十几岁,他才十几吧,这样你都能喜欢上他?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他歪着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属于少年的天真恶意。
这是左丘月从未见过的半衍。
在她的印象里,半衍都是温柔、细心的,何曾对她流露出这种态度。
“少教主,你跟她废话什么。”一名高壮魔修走出来,瓮声瓮气道,“她这低微的修为,连你一句阿姨都不配。”
司衍笑了笑,直起腰,道:“申济,你说的对。派人将她带下去,然后给无极仙宗递信让他们派人来赎。对了,顺便派人告诉母亲,我将玄真镜带回来了。”
申济道:“少教主放心,我这就派人去通知教主。少教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出手就将玄真镜带回。这四年,少教主一直在外舟车劳顿,也该好好休息。我早就吩咐下人将少教主的宫殿收拾好,就待少教主回去沐浴更衣。”
司衍道:“你说的对,配合她演了四年的戏,我的确该好好休息一阵,有劳你费心了。”
他本欲直接回宫,路过左丘月的时候却恶趣味地停了一下,说道:“我跟在你身边四年,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你都不愿带我去看玄真镜。没想到为了报复宋凌,你竟直接将玄真镜交予我手中,当真是有趣。”
左丘月凝着他,指甲陷进手心,咬牙切齿,“半衍,你怎么敢……”
怎么敢骗她?
怎么敢只为玄真镜接近她?
她话还没说完,那位叫申济的魔修就狠狠踢她一脚:“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我们少教主?”就算那只是少教主在外行走的外号,那也不可以。
直到被申济用脚踩着头在地上摩擦,左丘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半衍接近她只是为了玄真镜而不是她的美貌。
而宋凌那边,见左丘月和半衍离去,宋凌从暗处走出来,朝众人行礼:“师尊,师叔,月羽尊者……”
随着她的出现,原本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宋凌”化成木偶。
——原来先前让左丘月践踏的不过是一个替身木偶,然而左丘月根本没有发现异样。
清云真人道;“左丘月这次行为实属恶劣,宋凌你放心,师尊会为你和谢晏讨回公道。”
宋凌颔首,从她将这件事报给清云真人起,她就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上升至宗门。
之所以暗示半衍带走左丘月,只不过怕左丘月倚仗特权,逃出惩罚。
她绝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事已至此,不管是玄天宗还是无极仙宗的人都打算先回去再细细商议此事。互相感叹几句,他们化作流光瞬间飞回各宗,来得快去的也快。
宋凌也打算回去,考虑到二师兄如今不过筑基修为,御剑速度不如他们,宋凌站在剑上朝他伸出手:“师兄。”
谢晏抬首看她,搭上宋凌细白瘦削的手指,下一刻,就被宋凌拉直身后。
“扶着我的腰。”宋凌道。
谢晏犹豫片刻,大手才搭上宋凌盈盈一握却窄瘦有力的腰肢。
从背面呼啸而来的男人气息让宋凌也是一愣。
这些年她时常与墨邪剑、罗刹剑打交道,她以为让二师兄上她的剑不算什么,却忘了墨邪剑罗刹剑不过是剑,而二师兄却是真正的男人。
铺面而来的气息,被扶住的腰肢,掌心传来的温热温度,都让宋凌微微发怔。心底的某一处仿佛被人用羽毛轻轻地来回刮过。
谢晏也发现宋凌的异常,他知道宋凌在窘迫,他应该放开宋凌的腰故作无事地说他扶宋凌的肩就好,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他甚至微微低下头,发丝垂落在宋凌肩前,与宋凌青丝纠缠。
宋凌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让二师兄扶腰是她的提议,她也不好改口,于是一边御剑一边找话题道:“二师兄,今天的事你看见了吗?如果下次遇到这种被人危险的事,最重要的是先找宗门,寻求帮助。”
可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孤身一人就跑过来。
谢晏低低地嗯了声,好一会才问道:“可是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关心则乱。”
如果真在意一个人,怎可能做到在她遇到危险时分析利弊、冷静自持?
宋凌御着剑愣住。
二师兄的性格她是知道的,他从来不是那钟冒失冲动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前世得到她失踪的消息后,毫不犹豫地赶往约定地点,甚至为救“自己”付出惨痛代价。
宋凌抿下唇,只能低头安慰自己,至少这一世二师兄进步了,他没有为自己选择废掉修为。
至少,在自己和他之间,他选择了他自己。
宋凌无比欣慰。
罗刹剑却在感知到她心思后,没忍住开口:“之所以没选择你,是因为他认出那不是你。凌凌,你知道的,他喜欢你,一直没有变过,正如这么多年,你心里也一直有他。”
什么修炼,什么三百年,都不过是借口。
她怕的不是谢晏此生修为不如她拖累她,也不是怕她此生树敌太多连累谢晏。
她怕的是她历经三百年沧桑,早已不是谢晏心中的那个少女。
她怕谢晏失望,怕谢晏遗憾,怕他们俩兰因絮果,互生嫌隙。
早在前世她愿意跟谢晏同生共死起,他们就已互相视对方如生命。
对对方恋恋不忘,甘愿失去魔核也要送她重生的岂止是谢晏。
罗刹剑肯定,若是谢晏遇到生命危险,宋凌也会舍命相救。
可现在不敢接受谢晏的她,和前世因失去灵根修为不可能活长久而躲开她的谢晏有何不同?
罗刹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也没有过互相伤害,却一直不在一起。
谢晏也是,他明明恢复记忆,明明甘愿为凌凌付出一切,却宁愿永远无名无姓地跟在凌凌身边也不愿说明真相。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凌凌是人、他是魔族这种可笑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