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乐天,一个深闺女子是不会了解太深的。能知道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只因他传奇(越传越奇)的人生。嘉玉好奇,不仅因着他的人生,不仅因着公孙良的存在,更因着今日他那些话。
大燕到底怎样,嘉玉再是道听途说,也是出生将府,也曾经是一名战场上的将军,父亲与大哥的节奏从来瞒不住她。可是,她从来不认为,大燕会如石乐天所说的那样脆弱。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您所忧心的,他也忧心。六子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您大致是清楚的。只要他还信我,我便一直守在这江东。您说的将来,我看不透,不过我记着您的话,不会为难自己。”
石乐天道:“你重情重义,他必知,可后来的人未必知。北边的动静虽不小,可暂时也漫延不过来。你碰不上的,珩儿不见得碰不上。但愿这本‘石公语录’能帮到他。”
萧景山道:“多谢。”
石乐天道:“世人都说我历经多少,可终难成卷。但我总得......对自己的一生有个交待不是。”
萧景山道:“一本兵法已是让人争得头破血流,这本若再流出,怕是会要了您的命。哎,您实在是太看重六子了。”
嘉玉不曾想,两人竟是如此信任的关系。忽的一下,一个不小心,脚轻轻碰了下门槛,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里面萧景山这才警觉,喝到:“谁在外面?”
嘉玉知是瞒不过,只能推门而入。
“爹,是我。”
萧景山松得一口气,说:“做什么鬼鬼祟祟,也不敲门。”他可是将下人都打发了,府里除了凌珩和嘉玉,也没人敢接近这儿,要不然暗处的人早下手了。
嘉玉交叠着双手在前,先是向石乐天福了福,又作一副小女儿态,向萧景山撒娇道:“女儿是来请爹爹过去的,快用午膳了,嘉杏今儿生辰,您可有空过去?”
萧景山招了手,也不急着回答她,将她引到跟前儿,说:“这是你石老前辈,爹的忘年交。”
嘉玉乖巧的行了礼,叫了声:“石老前辈。”小眼神儿还打量了石乐天两眼,这忘年忘得,两人年龄相差也太远了,怎么认识的啊?
嘉玉不经意看向了桌上的‘石公语录’,出于一个将军的直觉,这可不是一本简单的语录。
萧景山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也正因着嘉玉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他对她才会如此特别,如此舍不得将这个女儿嫁出去。
看到嘉玉那小眼神儿,知道她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可他就是不给她看,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午膳我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乐着。用了午膳叫你哥和子房过来一趟。”
嘉玉有些失落,她爹明明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偏不如她意,只能低了头,‘哦’了一声,便被萧景山赶走了。
回到大花园,嘉玉心情倒还好。众人也将刚才的事儿揭了过去,一起用了午膳,姑娘们也回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得了空,嘉玉便对凌珩说了。看凌珩的表情也是意外,只是公孙良却显得很是平静。
歇晌后,嘉玉正处理着府中之事,外头人来报说杨家戚氏送了礼过来,不仅有给嘉杏的,还有给嘉玉的。
一听这人是杨家戚氏,她一时还真不知是谁。又看了送来的东西,也不算珍贵,只是些寻常的东西,便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下人道:“那人什么也没说。”
嘉玉凝了眉,道:“她在哪?把她请进来。”再不值钱的东西也不是能白拿的,更何况那人还知道今日是嘉杏的生辰,不问清楚如何成。
嘉玉等得片刻,那人便弯了腰,进了议事堂的门,低了头站在嘉玉跟前。
偏头认了认,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便道:“多谢夫人还记得今日是嘉杏的生辰,那副嵌了十二颗珠子的红绢花很是好看。”
那人又俯了俯身,道:“三小姐喜欢就好。前儿听当家的说了便准备着,也不知姑娘的喜好,好在妇人的手艺还能入了大小姐的眼。”
嘉玉听她说了这许多,总算从记忆深处把这声音扒了出来。这人可不是杨三郎的内人戚氏。知道了人是谁,也大概知道了她消息的来源,便道:“来人,给杨夫人看座。”
能被称作‘夫人’,已是对她的一种尊重,何况还给她看座,戚氏对这个大小姐印象实是不错。
丫头去拿绣墩,嘉玉笑道:“杨大哥救命之恩,玉儿还不知如何相报,夫人倒记着三姑娘的生辰,夫人太过客气了。”
戚氏显然是没听过自家相公说过此事,表情有些僵硬,心里道只怕是大小姐记错了,便说:“若真有这样的事儿,那也是他该做的不是。”
嘉玉猜到她并不知,就是杨三郎本人,怕也是不知的。可她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便道:“重七那日,我与姐妹们游玩,我二妹走失,是杨大哥救了她,当时事出意外,也没与杨大哥表明身份,当真是该说声谢谢的。”
戚氏似恍然。她就说,这差事怎么就这样顺利的回来了,还只当是之前她在文成侯府见过嘉玉一面,原来还有这事儿在其中。戚氏心中了然,却并不表现在脸上,只道:“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小姐没出事便是最好,他那一身蛮力才算有用不是。”
嘉玉看她一言一行,虽出身不高,却生来有种贵族气质。以杨三郎的出身,能有幸娶到这样一个女子,当真是造化。
随意与戚氏聊得几句,才知道,杨三郎最近要出公差,送一批人到北边儿,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家中老小,都等着杨三郎一个人的差事养家糊口。可杨三郎什么人,嘉玉也多少知道一些。得了工钱,指不定多半都请朋友喝酒去了,家里还得戚氏做些手工帮补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瞧着戚氏的打扮,虽说布料并非上成,可一针一线却很精细,面儿上略施粉黛,发上簪了自家做的银钗,眼神儿敏锐,整个人十分精神,丝毫没有底层妇人的酸味。
对这样一个妇人,嘉玉由衷的敬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身,这没法改变,可是,无论怎样的环境,都应该让自己活得舒服。也许戚氏过得并不富贵,但至少是舒服的。
戚氏走时,嘉玉想过给些银子,可转眼又觉得,如此行为太辱没了戚氏,便只说她若得空,可常来府中坐。戚氏一脸的高兴,说是家中有个小儿,就在宁睢的学堂里,她倒是时常过来的。
送走戚氏,嘉玉伸了伸懒腰,对映菱、映溪道:“你们成婚后,若还能有她一分气质,便算极好了。”
两人不知嘉玉所指为何,只相视一笑,撇开这个话题,说道:“姑娘们的晚膳都安排好了,三姑娘只说闹得累了,只想与大姑娘静静的用膳,大姑娘看可好?”
嘉玉扭了扭快僵硬的脖子,道:“我也有些累了,清儿和虞姐姐,还有可儿、蕊儿几个,已经在蕊儿院子里闹了一下午,晚膳便摆那儿吧。杏儿若不想去,我回得月楼与她一起用。让厨房备清淡些,她口味淡。”
映菱出了议事堂的门便到厨房去了。嘉玉和映溪先回了得月楼。与嘉杏用了晚膳,便想去找嘉清几个玩,也可消食。嘉杏带着开哥儿向来睡得早,嘉玉也不管他们,独自出了院子。
出得门来,嘉玉对石乐天还感兴趣,便不急着去找嘉清,一路又摸到了萧景山的居华阁。
听下人说,凌珩和公孙良进去后,聊了一下午,也不知这时候他们是在用膳还是已经散了。不管了,先去看看。
去居华阁的路上,须经过几个回廊,还得过一片竹林。这一路,下人较少,又是傍晚,映菱紧跟在嘉玉身边儿,不敢离得太远。
刚过两个回廊,便听到前边儿转弯处有两人说话的声音。嘉玉只一听便知是公孙良和虞微。
听声音,两人应该是一边走着,一边说。公孙良道:“师父来了,你也该见见。”
虞微道:“他老人家怎么又下山了,不是刚回?”
公孙良停了一下,说道:“师父大概身体不适,不想再下山了。”
说完这句两人一时没再说话,嘉玉正想凑上去,却听虞微放低了声音说道:“在公子的眼里,大小姐当真如此重要吗?”
嘉玉顿住了脚步,心中忍不住好奇。她也想知道,在公孙良的心里,她怎么会重要的。
公孙良似想了想,道:“小微,凡事不可强求,该放手的要放手,该珍惜的要珍惜。”
虞微似被人看穿心事,说:“小微不敢强求什么,公子幸福,小微就开心。那面铜镜很漂亮,小微会珍惜。”
嘉玉在心中道,她实在是想不出,凌珩到底对她承诺了什么。只是,这虞微似乎爱慕的人不是她哥哥嘛。这到底怎么回事?
却听公孙良说道:“真的只是漂亮的铜镜吗?小微,你若用心,看到的就不只是铜镜。那铜镜映出的人是谁?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怀远,他有太多不得已。”
嘉玉再听不清虞微回答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想到了公孙良送她的铜镜,那面最最普通不过的镜子,那面只要一举起来,就可以看到她整张脸的镜子。
原来,最珍贵的不是镜子,而是镜子里的人。
嘉玉干杵在那儿,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可她已经来不及想,公孙良和虞微已经转过弯,只怪映菱提着的灯笼太亮,不得不引得他们看过来。
公孙良就那样站着,施施然,笑融融的看着她。
虞微见状,朝嘉玉淡淡一笑,道:“我先过去。”
嘉玉不知该怎么办,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紧张。何止虞微没用心,她也没用心。她不知道这铜镜背后竟是公孙良如此的用心。她.....敢接受吗?
公孙良走了过来,眼神示意映菱离得远些。第一次,没得到嘉玉的许可,映菱真的走得远远的。
黑暗中,只淡淡的月光洒下。回廊中,一对儿倩影伫立。
不知该如何开口,嘉玉只静静的站着,黑暗中,一双手已在身前绞得通红。
突的一下,一只手被公孙良拉住,握在手里。公孙良的手,总有一种温热,温暖了嘉玉有些冰的手心。公孙良道:“这么紧张作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嘉玉哪是紧张,只是叹自己太笨。
她不说话,公孙良便一直牵着她的手,也不说话。
两人并肩而立,眼前不远处的碧鸳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这一世,你最珍贵,你想做什么,无论什么,我都陪你。”公孙良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他只想守在嘉玉身边,忠臣、反贼都好,又或者万事不管,只窝在后院这一方天地也罢,他都陪她。
嘉玉转过头来,看向公孙良。他眼光笃定,自信满满。
她不想打击他,可事实却那样的不容怀疑。
九王爷府私下已传来了消息,萧景山并没有瞒着她,皇上已经做出了决定,凌珩成亲后,皇上的旨意就会到达。
他们没有未来。
突然的,嘉玉觉得一丝心痛。眼里藏不住情绪,可她看向公孙良时嘴角却在笑。
“你说,如果私奔的话,天下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嘉玉似开玩笑般说道。她心里却有答案:没有的。到时整个萧府都会被她连累,他的师父石乐天也会被牵连,说不定还会扯出更多他不为人知的生世。
公孙良看向她明亮的双眸,感受到她的矛盾。他抚上她的脸,拇指拭过她微微凝着的眉,柔声道:“不用私奔,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你信我。”
嘉玉微微一笑,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微笑着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公孙良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接受我了。如此就好。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