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柳苑里此刻堵满了人,虽还不敢高声说话,却也是三两个的埋头低语。这柳苑重新布置后嘉玉还是第一次来,她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下人们便住了嘴,让到了一边。
二话不说,直接往云桢的房间走去。屋内杜姬早就来了,正坐在绣墩儿上,一脸的不服,侧过脸,瞧也不瞧躺在榻上的云桢一眼。
淳丫头坐在榻边儿,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云桢躺在榻上,面色因那些小颗粒显得更红。
杜姬看嘉玉一进来,虽然脸色没有变化,但还是起了身,叫了声“大小姐。”嘉玉看得两眼,心里却是叹息。嘉清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娘了。要谋无谋要勇无勇,一味的做些傻事,这几年她没被别人倒打一耙还真是走了大运。
淳丫头转过身来,看见嘉玉,似刚发现嘉玉般擦了擦眼角,这才委委屈屈的道了声“大小姐”。
嘉玉实则少与淳丫头两人接触,不过看她这副作像,一点也没戳中嘉玉的点,倒让嘉玉觉得有些作。便只淡淡的应下,坐在了离榻边儿不远的绣墩儿上。
嘉玉问了云桢身体怎样,云桢有些懦懦的回了几句。别说没影响胎儿,就是大人除了长了几颗红疹子也无其他不适。可又非得闹到人尽皆知。都是些不省心的,嘉玉如今才算知道,后宅这些个人真想闹,还真没闹不起来的,便是一碗粥也要分出个稀稠来。
嘉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两眼淳儿,说道:“人没事就好,以后多注意着些。”又看了杜姬,见她一副甚是不服气的样子,终是叹了一声,道:“以后别再往柳苑送东西了,府里什么也不缺,等孩子落了地,你再想送玉坠儿金锁的也没人拦你。”
嘉玉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便是孩子生下来也别在送了,杜姬也算明白,便点头应下。
淳丫头看嘉玉想就此揭过,似不服,尖了声儿问道:“这事儿大小姐便想如此了结吗?”嘉玉半扯了嘴皮子笑道:“那依你看该如何?”
淳丫头突的立了起来,手指了杜姬,厉声道:“按府里的规矩,先打上三十大板再禁了足。”
嘉玉这下笑得更深,这出事儿的本人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兴致挺高。打三十大板,那可是人扒了裤子趴在板凳上,用那十指宽的木板往白花花的屁股上打,非打得出血不可。淳丫头还真是够狠的。
不等嘉玉发话,杜姬听她如此一说,恼怒上火,吼道:“你个小骚蹄子,仗着别人的肚子倒发起浪来,你自个儿咋没操出一个来,你要□□出一个来还不登上了天了!”
杜姬本就没什么教养,那些年在赵氏手下没少挨掌掴,好容易调.教得差不多了,赵氏又没了。如今她是急怒上火,忘了嘉玉还是个小女孩子,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她没错也错了。
嘉玉也不给她面子,示意了婆子一眼,杜姬本还想张口骂的话,被那婆子左右开工扇了五六个耳光后,捂了脸,这才住了口。
嘉玉站起来,狠狠瞪了一眼杜姬,说:“回你自个儿的院里去,不准再出来。”下人们一听便知大姑娘这是要禁了杜姬的足,而且还没个期限。又听嘉玉说:“淳丫头,她毕竟是姬妾,可不是你能指摘的。好生照顾着云桢,再出半点错,惟你是问。”
淳丫头愣得一下,眼里的泪花似乎瞬间被吞了回去,留下可怜的眼珠子打着转。
嘉玉抚袖而去,杜姬双手压在腰间埋头跟在后面。院子里一众人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此事已经揭过了。不管事情真假,也不是她们这些丫头婆子能管得了的,做好了本份才是真的。也有咬舌头的,等得嘉玉一出柳苑的门,便叽叽喳喳的将这事当成谈资,茶余饭后做笑谈。
出了柳苑便是几个抄手回廊,回廊外种了各色花草,廊与廊之间有歇息的小亭,小亭里设有方桌。到得一处繁花似锦处,嘉玉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撑着下巴,像似在看那些花开鲜艳。
杜姬不敢坐,只站在了嘉玉侧对面,垂手低头的样子极为恭顺。嘉玉看她一眼,心道:这会儿倒知道乖顺了,若不是念在嘉清的份儿上,她早想将她打发出府。
坐得一会儿,嘉玉道:“杜姬瞧着这些花可好?”杜姬不敢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嘉玉道:“可这些花刚进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焉哒哒的没有生气。经过花匠们的努力才有了这个效果。杜姬你清楚自个儿的出身,我与母亲在嘉清那儿花的功夫你也心知肚明。如今嘉清的婚事已定,凭良心你也说不出个不好的,不为别的,只为着嘉清你也该清静了。”
杜姬抬了头,看向平静的嘉玉。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嘉清是她唯一的指望。可自从云桢怀上了孩子,她的这颗心就不平静了。没有儿子,也没有男人的宠爱,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她什么也没有。嘉玉看她仍不开窍的样子,叹得一声,起身道:“回去罢,好好想想清楚。”杜姬回得自个儿的院子,脾气便放开了。冷着脸,挑了几个丫头的错处,狠着劲儿的打。
嘉清实是看不过去了,走出房间,冷着一张脸把茶水递到杜姬的面前,说:“娘这又是在和谁呕气?打骂丫头,传出去可不好听。”
杜姬瞧得嘉清一眼,深深喝了一口水,咬牙道:“整天不是在绣楼就是关在屋子里画那些个没用的花式,你也关心关心你娘可好?”
嘉清只当是杜姬无事可做心里烦闷,苦笑两声坐到杜姬旁边,道:“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娘呢,说吧,又是什么事惹得娘心烦了。”
却不想杜姬一把将那茶盏摔在地上,吓得嘉清呀的一声跳了起来。杜姬指了嘉清的额头,叉手道:“你娘今儿个在柳苑可受尽了欺凌,你倒好,整日悠哉悠哉躲在家里。说你爹不疼你吧,倒给你选了门好亲事,说他疼你吧,你却是半句话也说不上。”
嘉清没弄清楚什么事,凝眉问:“到底是什么事?”杜姬这才道来。从她嘴里说出来哪还有事情的原型,早就被编得乱七八糟,连着嘉玉那善意的警告也变成了对她的厌恶。
嘉清听杜姬说得十分真,本来就已经郁结在心,如今听来,对嘉玉的看法便失了理智。以前嘉玉对她的种种好都是处心积虑的表面功夫,为她找的那门好亲事也不过是为了尽早把自己赶出门去好成全自己和那个人。
嘉清念及自己,倒不再劝杜姬,眼里含泪,嘴角却向上扯了扯,说:“她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吧,这府里,哪件事不是她说了算。”
杜姬看着嘉清的背影,她有点儿不明白。这个女儿,好像变了。
嘉清变没变不重要,重要的是嘉玉有点喜怒无常了,这喜怒无常还只在一个人面前发作。这个倒霉蛋便是公孙良。
以前是公孙良不找嘉玉,嘉玉绝对不会主动找他。可这两日,嘉玉却是主动上门去找公孙良的麻烦。
“这些都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嘉玉卯足了劲,将那小箱子往公孙良身边一扔,挽了双手在胸前,很有几分神气。
公孙良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小箱子,而且,这箱子也不是他送给嘉玉的,这是唱的哪出?公孙良浅笑着扶额道:“大小姐,这......”“这什么这,都是你的,还给你。”
嘉玉明显一副生气的样子,公孙良可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置气,便只想迁就着,说:“大小姐总得让子房看看都是些什么东西吧。”说着也不看嘉玉,扯了笑脸便去开那箱子。
公孙良打开那箱子,满满的都是自己入府以来送给嘉玉的东西,公孙良一笑,不曾想倒已经送过这许多了。那些东西虽小,可都是他费了心思的。竹编蚱蜢、手绘彩纸、龙凤店的金镶玉、珠花、金丝玉钗......哪一件不是他亲手做的,那些个钗啊花的,不知学了多久,手指也不知被割破了几次。
公孙良一件件拿在手里重新看过一次,便像是又重新再做了一遍似的,当时的心境重浮心头。看到最后,公孙良摇头笑了笑,还差一个楠木雕。
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虽然都动过,可显然不怎么得嘉玉的心,定是放在箱子里看也不曾看过几回,可那木雕似乎很得她心。
公孙良故意凝了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问道:“应该还有一件啊......是什么呢......”公孙良作出一副找东西的样子,又不意间瞄着嘉玉的脸色。
只见嘉玉咬了唇,眼神闪烁,嘟嚷着说:“全在这儿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公孙良心底发笑,没想到他的玉儿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她不总是板着一张脸,也不再对他唯命是从,会笑,会怒,会冲他生气喊叫。
嘉玉看他似乎也不大记得的样子,心里正觉得庆幸,可转眼又觉得公孙良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诚心,连自己送过什么都不记得。
公孙良站起身来,挂了笑看向嘉玉,道:“数目不对,等大小姐凑够数目了再送过来吧。”
嘉玉被他堵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转身看向映菱,说:“搬走。”
公孙良看嘉玉气得不轻的样子,却笑得开心。
好巧不巧,嘉玉刚出得璋棂阁进了大花园,便看到虞微和嘉清在园子里赏花。
嘉玉目不斜视,完全没看到两人走过来。
虞微上得前来看嘉玉的样子,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嘉玉看了两人淡淡道:“玩呢。”说完便自顾自的回了得月楼。
嘉清和虞微留在身后差点就凌乱了。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还是躲起来的好,大小姐生气了,没个出头鸟怎么消气。嘉玉回得屋,闷着气儿倒在贵妃榻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得半晌,对着正在给她捶腿儿的映菱道:“今日一定不宜做事,传话下去,有什么事儿都明日来回。”
这又是什么神逻辑?映菱和映溪相视一眼,决定马上下帘子。映菱下了帘子,摸索着把小人儿牌拿了出来,在嘉玉面前晃了晃,说:“大姑娘,好久没玩了。”
嘉玉眼角一眨,看了一眼映溪,向她招了招手道:“我告诉你,她可存了好些东西,银子多了跳得慌,我们一起杀她个片甲不留。”
映溪抿嘴一笑,点头道:“我可瞧见她那存钱的小箱子了,满当当的呢,大姑娘,不用对她手下留情。”
映菱偏头对映溪闪了个媚眼儿,道:“来啊,就怕你不来。”三人玩到晚膳时分,得到婆子送了小桌来才将小人儿牌收了起来。映溪看嘉玉心情又好了,挑了笑问道:“那东西还送回去吗?”
嘉玉只当先前的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说:“送哪去?都是我的。”
几人相视一笑,一天的烦心事儿便就这样过去了。可更烦心的事儿还在前头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