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卷难度不大,陆潜不可能依据科举的内容来考察棠梨，没有策论，只是些补全四书五经、算学和作诗的题目。
棠梨坐的端端正正,把会答的都答了，让她苦恼的不是算学题,而是赋诗。
虽然算学看起来晦涩难懂，可实际就是考察笼子里有几只鸭、几只兔子,棠梨把题目读懂,便成功了一半儿。
棘手的在于吟诗作赋。
她是一条小人鱼,遇到陆潜之前，除了棠若幽,没有人给她启蒙过。棠梨六岁那年,棠若幽就去世了，致使棠梨学识委实浅薄了些。
她没看过多少古书，四书五经也是这段时间才接触，她根本做不到京城贵女那般腹有诗书，出口成章,才情动人。
脑子空空一片,肚里又没多少墨水,让她作诗,真是难于上青天。
陆潜考虑到棠梨的情况,给她出的题目并不难,用“黄鹂”二字做一首七言诗。
棠梨咬着笔杆,若是此刻她的鱼尾还在，她真想甩一甩鱼尾巴，当然是被烦的想甩尾巴。
想了半天，棠梨咬着唇,在宣纸上写着字。
“两个黄鹂喳喳叫，
一枝柳叶树上飘。
春江水暖鸭知道，
鸭肉鸭脖真好吃。”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为了押韵，棠梨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最后只得作罢。
她把答卷拿给陆潜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这首七言诗简直是惨不忍睹，陆潜肯定要拿戒尺打她的手心。
棠梨做的诗映入陆潜的眼睑，饶是他一贯涵养良好，此刻也忍不住闷笑出声。
这哪是一首诗？陆潜打趣道：“棠姑娘，鸭肉好吃吗？”
棠梨红着脸，“好…好吃。”
陆潜脸上的笑意更浓，“叫、飘、道，最后一句怎么不讲究了？”
棠梨绞着手指，细如蚊蚋，诚实的道：“不会了。”
陆潜轻笑着摇头，“棠姑娘，便是我那几个几岁大的弟弟，也不会做这样的诗。”
棠梨低着脑袋瓜，小脸红通通，“我…我太差劲了。”
她颤巍巍把手心伸出来，“你打我吧！”
陆潜唇边的笑意，蔓延到眸中，小人鱼真是又乖又软。
宫里的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顽劣调皮，抽查他们俩的功课，用戒尺训斥他们的时候，陆潜没有丝毫放水。
调皮的小郎君，不认真完成功课，该打就要打！
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棠梨，陆潜手里的戒尺，委实落不下去！
如果他打了棠梨的手心，棠梨泪眼汪汪含着金豆子，到手的小人鱼怕是要飞了。
陆潜玩味的看着棠梨，“若是我训斥了棠姑娘，你不会哭吗？”
“不…不哭。”棠梨抿着唇。
不对，不哭才怪呢，打手心好疼的，她肯定会哭。
陆潜又出了声，“你不怕疼吗？”
“怕。”棠梨抬起头，两靥绯红如霞，眸子泛着羞赧，鼓足勇气，“但是我的功课不好，理应受罚，你打吧！”
陆潜低笑一声，棠梨双眸禁闭，就在她以为陆潜会用戒尺打她手心的时候，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的手心，却是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棠梨愣了愣，缓缓睁开眸子，只见陆潜骨节分明的指，松松触碰着她的指尖儿，稍稍用力，让她的右手蜷起来。
一瞬间的触碰，棠梨分神想着，陆潜的指腹带着薄茧，有些粗糙，陆潜手上的温度更是热热的，带着少年郎独有的蓬勃与力量。
棠梨茫然的道：“不打了吗？”
陆潜唇角噙着浅笑，“若是我打了你的手心，你掉了金豆子，可怎么办？”
顿了顿，他接着道：“棠姑娘，你很棒，很出色，很厉害！”
小人鱼和大海星在念一海长大，方方面面，她已经足够优秀了。
棠梨慢慢收回手，纵然这一会儿，陆潜没有触碰她的手心，可方才的触感，依然存在。
听到陆潜的夸赞，棠梨一时恍了神，那一个个字，宛若一片片轻羽，划过她的心头。
原来，在陆潜的心里，她很厉害，她不是一条没有文化的小人鱼。
棠梨绽开笑颜，眉眼弯成月牙儿，“谢谢你，陆潜。”
不擅长作诗也没关系，慢慢来，哪方面薄弱，那就更加努力的提升。
＊
转眼间过去大半个月时间，周来从安溪县回来，“殿下，宅子全部修缮妥当了，眼看秋意越来越浓，您可要搬进去？”
陆潜“嗯”了一声，“周叔，你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妥当，这两天就搬进去。”
周来试探的打听着消息，“殿下，翼儿把棠姑娘的事情告诉了老奴，棠姑娘也要跟着搬进去吗？”
“不错，她也去。”陆潜放下手中书卷，走到轩窗旁，负手而立，“周叔，我知你好奇棠梨的身份，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不过，你尽可放心，她是个好姑娘。”
“殿下这样说，老奴就放心了。”得了陆潜这么一句话，周来眉间的皱纹舒展开，“老奴想要打听棠姑娘的消息，也是为了殿下。既然殿下觉得棠姑娘很好，老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来忙着收拾行礼，陆潜去到念一海，把这件事告诉了棠梨。
“这么快呀！”想到要离开念一海，棠梨心头涌上浓浓的不舍，念一海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离开了。
得知她要去安溪县居住，海里的螃蟹精、小海豚、大白鲨、老乌龟还有温浅浅等，都来和她告别。
“甜棠，去了安溪县，可别忘记我们！”螃蟹精叹口气，“哎，以后不能和你一起做鲛绡裙了。”
老乌龟殷切叮嘱：“甜棠，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若是有轻佻风流的男子接近你，你要多个心眼，远离这种人。等搬进了宅子，多请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看院，平时让大海星也多个心眼，不要被人骗了。”
棠梨点点头，“龟爷爷，我记下了。”
接着，她看向温浅浅，“浅浅，我给你留了屋子，等你的伤势痊愈了，你来安溪县找我，我领你去吃县里的美食。”
温浅浅也有些舍不得棠梨，“好，我一定去找你。”
棠梨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与她年纪相仿的朋友，在念一海待的时间不长，温浅浅却喜欢上了念一海。
小海豚则是泪眼汪汪，奶声奶气的道：“棠梨姐姐，你就要走了吗？小海豚舍不得你！”
棠梨蹲下身，摸着她的脑袋，“我就在县城，回来很容易的，有空的时候，姐姐回来看你，到时候，给你稍些好吃的零嘴，好不好？”
小海豚抽抽鼻子，“好哒，棠梨姐姐别忘记了。”
搬去县城之前，棠梨托鲨鱼群，把海底的金银珠宝全都运到了岸上。
一箱又一箱的珍珠和宝石，金光闪闪，装了几辆马车，才装下。
望着几马车的珍珠和宝石，周来嘴巴都合不拢了，乖乖，原来这位棠姑娘是个真真正正的有钱人。
周来之前担心棠梨是存着其他的心思接近陆潜，是为了攀附权势，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可这一刻，他彻底打消了这些念头。
把几马车的珍珠金子换成银票，棠姑娘怕是比自家殿下还有钱呢！
原来，自家殿下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周来深深受到了打击。
县城的宅子，该置办的家具都置办妥当了，棠梨和大海星直接搬了进去。
搬进去的当天晚上，周来让厨娘备了许多菜肴，庆贺乔迁。
棠梨的宅子和陆潜的宅子挨着，走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座宅子的布局十分相似，到了这里，像是在自己家里。
周来和周翼笑呵呵接待着棠梨，“棠姑娘，这是你爱喝的果子露，快尝一尝。”
棠梨受宠若惊，她没有想到周来会如此和善，“周叔，您太客气了。”
“棠姑娘是我们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客气是应该的，棠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说着话，周来笑眯眯打量着棠梨，小姑娘鹅蛋脸、大眼睛，肌肤莹白，笑起来还有一个小梨涡，哎呦，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讨喜又娇嫩，若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他巴不得有个棠梨这样的孙女！
周来越看棠梨越喜欢，“棠姑娘，你之前可是住在刺桐镇？我瞧着你挺面生的。”
“是。”棠梨早想好了说辞，“我是在镇上居住，不过，我娘去世的早，我爹爹也不在我身边，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家里人丁薄弱，我和我哥哥不常外出，省得招惹事端，引来祸患。”
“应该的，应该的。”周来连连点头，像棠梨这样的长相，怕是出来一次，便能引来不少人的觊觎。
周翼插了一嘴，“爹，有一次我从安溪县回来，也是巧，刚好遇到了李公子，顺道稍了李公子一程，他就是在刺桐镇下车的。”
这下，周来彻底没了疑虑，他朗声笑起来，“原来你早就见过李公子了，可见李公子和棠姑娘与我们家殿下有缘分。”
周来又问道：“棠姑娘，只是你与李公子为何不是同一个姓氏？”
这个问题，棠梨也早有准备，“周叔，我是随了母姓，哥哥是随了我爹爹的姓。”
周来点点头，直觉棠梨的爹爹和娘亲存着些故事，毕竟，当今风俗，孩子跟随母姓极其少见。
他没再多问，知晓棠梨的身世后，周来生起恻隐之心，“棠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好在你还有兄长为伴。你和你哥哥眼神清明，你们都是好孩子。”
殿下喜欢棠姑娘，他当然要尽力撮合，周来又道：“我在殿下身边待了十多年，贵妃离世后，殿下经受许多磨难，除了身边有我和翼儿这两个下人，没有其他人陪着。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殿下遇到一个知冷知热、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棠姑娘，殿下年轻，可我可以保证，他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哪个姑娘嫁给了殿下，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棠姑娘觉得殿下怎么样？”
咦，棠梨眸子瞪圆了些，怎么感觉周来话里有话？
这些说辞，不应该对她这个救命恩人说呀，应该对陆潜未来的妻子说才对。
眼见棠梨不出声，周来又问了一句，“棠姑娘，你觉得我家殿下怎么样？”
把疑惑压在心底，棠梨不得不回答，“周叔，陆潜很好。”
听到棠梨的这句话，周来浑身舒畅，仿佛棠梨已经是陆潜板上钉钉的小夫人。
他笑呵呵的道：“棠姑娘，若是殿下有不足之处，惹了您生气，您多多包涵，殿下肯定会改的。”
棠梨默了片刻，慢慢应道：“好。”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周来以前是东宫的太监总管，什么样的贵人他没见过，何至于对她如此客气，还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
乔迁宴没有邀请其他人，只棠梨、陆潜、大海星以及周家父子。
宴席上，免不了要饮酒。大海星和周翼年纪相仿，之前又有过接触，他被周翼灌了好几杯酒。
棠梨忍不住提醒：“哥哥，这酒喝着醇香可口，酒性却强烈醇厚，你少喝一些。”
棠梨喝的是果子露，没有沾一点儿酒。
“甜棠，我知道了。”大海星砸吧砸吧嘴巴，放下酒盏。
然而，没多大功夫，他一张脸越来越红，看东西晕乎乎的，大海星晃晃脑袋，“甜棠，怎么有两个你啊？”
“怎么会有两个我啊？”棠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重复一句，她才明白过来，“哥哥，你喝醉了。”
“没有，我没喝醉。”话音还没落下，大海星一脑袋栽在桌子上。
“翼儿，看你干的好事，把李公子喝醉了。”周来赶忙起身，“快，把醒酒茶拿过来。”
棠梨浅浅一笑，“周叔，不关周侍卫的事，我哥哥是第一次饮酒，不胜酒力，这才醉过去了，让您见笑了。”
大海星彻底醉了，叫也叫不醒，醒酒茶是用不上了，周来道：“棠姑娘，您继续用膳，我让翼儿把李公子送回府。”
棠梨观察着大海星的情况，站起来，“我来照顾哥哥吧。”
周来拦着她，“棠姑娘，您是女儿家，这种事情哪能麻烦您，让翼儿去吧，您陪着殿下说说话。”
周来和周翼搀扶着大海星，把他送回了屋子。宴席一下子清冷起来，只剩下了棠梨和陆潜。
陆潜温声道：“要不要再用些膳？”
棠梨笑了笑，“不用了，我今晚吃了不少呢。”
看出棠梨的担忧，陆潜安抚道：“大海星有周叔和周翼照顾，你不用担心。”
棠梨点点头，“大海星是第一次饮酒，就醉的一塌糊涂，以后不能让他饮酒了。时间不早了，陆潜，我还是先回去吧。”
陆潜跟着起身，“外面月色不错，棠姑娘，我送你。”
月华遍洒庭院，照亮脚下的路，明月别枝，墨翠的枝叶倒映在地上，静谧朗润。
想起周来的表现，棠梨犹豫一会儿，终是开了口，“陆潜，你有没有觉得周叔有些奇怪？”
陆潜脚踏银辉，信步而行，“哪里奇怪？”
棠梨道：“他对我太客气了，还有周叔说的那些话，不应该对我说。”
陆潜薄唇勾了勾，声音很是轻松，“那应该对何人说？”
棠梨揪了下指尖儿，浓长的睫毛微微翘动，是她想多了吗？
她轻轻的道：“总之，不应该对我说。陆潜，周叔是误会什么了吗？如果是误会，还要劳烦你对他解释清楚。”
随着棠梨的话音落下，陆潜脚步一顿，看着面前到他肩头的姑娘，“棠姑娘，不是误会。”
夜风徐徐，陆潜的声音，在月夜中格外的清润。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来的二更。
“两个黄鹂喳喳叫，一枝柳叶树上飘。”化用“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春江水暖鸭知道”化用“春江水暖鸭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