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做了什么梦,棠梨自然不知道，她试探着踩着海边的沙砾，白嫩的脚心下是细软的沙子,轻轻迈出了第一步。
刚开始棠梨没有站稳，身子踉跄了一下,陆潜走过来，下意识想要搀扶她。
棠梨一手捏着鲛绡裙,赶忙站直身子,浅浅笑了笑,“没关系的，我可以的。”
她不是不会走路,主要是初化成人形,双脚用不上力气，每走一步路，宛若踩在硌脚的顽石上，让人难以忍受。
棠梨朝前走着，脚底仍有不舒服的感觉,可她梨涡里的笑,比蜜糖还要甜,她终于长出双腿了,她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来到岸上了。
棠梨走了一会儿,瞧见地上躺着两块圆圆的鹅卵石,她眼睛一亮,捡起来，擦去鹅卵石上面的沙子。
在棠梨的身后，陆潜漆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小人鱼宛若坠落凡间的仙子般无暇纯真,她茫然又干净地来到人间，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的新奇。
这些石头可真好看，圆润的小石块握在棠梨的手心，她折身回来。
到陆潜身旁时，棠梨特意停下来，望着比她高出不少的陆潜，她盈盈杏眸里满是笑意。
要给陆潜一个惊喜似的，她伸出右手，少女白嫩的手心里，躺着一块小巧的鹅卵石，另一块，则在棠梨另一只手里。
“陆潜，给你呀！你一块，我一块。”
小人鱼喜欢的鹅卵石，送给了他，陆潜眸中浮现笑意，接过来，“谢谢棠姑娘。”
“不客气呀！”棠梨笑着道，好东西要给旁人分享呀。
棠梨微微抬眸，以前，两人的身高不对等，她只能在海里仰望着陆潜，可现在，她长出双腿了，她不用再使劲仰着头和陆潜说话啦！
不过，陆潜还是好高好高呀，化成人形后的棠梨，身量并不矮，比刺桐镇上的姑娘要高出一些，可站在陆潜的面前，她只到陆潜的肩膀。
棠梨看着陆潜，陆潜的目光，也同样在棠梨身上。
棠梨乌黑浓厚的鬓发尽数被挽起来，光洁白皙的眉头露出来，越发显的她一张脸小小的，神采又动人。
少女不施粉黛，脸上一丁点儿的胭脂都没有，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杏眸水盈，黑白分明，琼鼻樱唇，肤如凝脂。
她没有太多的装饰，只簪着一朵珍珠珠花，黄色的珠花明艳显眼，花蕊中嵌着的珍珠，泛着熠熠的光。
面前的姑娘，宛若刚刚被清泉水洗涤过的春花，有种天然的脱俗之美。
她不再是念一海的小人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琼姿玉貌、纤柔高挑的姑娘，格外动人。
注意到棠梨的打量，陆潜微微勾唇，他心中有过的想法，恰到好处的被压在心底，道：“看什么？”
“看你个头高呀！”棠梨弯了弯眸子，实话实说，“我在海里的时候，仰着脑袋才能和你说话，我就想啊，等我有一天长出双腿了，就和你一般高了。可是，我长出了双腿不假，我才只到你的肩膀那里。”
陆潜低笑一声，他自幼习武，顾贵妃和皇上也皆是个头高挑，小人鱼想要和他一般高，实在是有些困难。
“棠姑娘，我是男子，你若是比我还高，我的脸面往哪里放？”陆潜打趣着，“况且，你还小，还能再长一些。”
棠梨眨眨眼睛，“真的吗？”
陆潜道：“你虽然及笄了，可终归只有十五岁，有的长呢！皇上的一位嫔妃，进宫的时候年龄和你一般大，这两年个头也高了不少。”
棠梨“嗯”了一声，感叹道：“你父皇到底有多少嫔妃啊，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也下得去手。”
若陆潜还是储君，等他继位后，他肯定也会像当今皇上那样有着三千佳丽，各色美人在怀，他的后宫里，也会有十几岁的小姑娘。
棠梨暗暗叹口气，可是，即便陆潜不是太子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极大的可能，他会走上和当今圣上一样的道路。
想到这儿，棠梨很是惋惜。
陆潜当然不知道，小人鱼连他日后要娶几个小姑娘都脑补了一通。他的关注点在于，棠梨化形之后，势必会离开念一海，似她这般的姿容，去到人间，定然会引来不少人的觊觎。
陆潜趁机提醒，“达官贵人处于高位，手握权势，便更喜欢年轻的姑娘，不光是京城，即便是泉州这里，也是如此。”
棠梨慢悠悠点点头，很是嫌弃，“我瞧着那些当了官的男子，一到中年便大腹便便，自以为英俊多金，实则油腻腻的，炒几盘菜都用不完，偏他们喜欢小姑娘，冷落发妻，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陆潜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小人鱼讨厌长得不好看还大腹便便油腻无情的人，幸亏他每天早上都要去练剑，身材并不肥胖。
看来，这个习惯要继续坚持，不然有朝一日小人鱼也会嫌弃他的。
棠梨笑吟吟打量着陆潜，面前的少年郎，清隽峻拔，如玉山般俊朗，有着少年郎独有的朝气和清爽。
用膳的时候，若是身边有陆潜这样的郎君陪着，胃口都能好不少呢！
希望陆潜保持着现在的心态和性情，若干年后，如果她和陆潜又见面了，她可不想看到陆潜身边依偎着年纪比她还小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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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圈，棠梨在礁石上坐下来，脚底传来阵阵刺痛，她仔细看了看，脚底的肌肤都红了。
她叹口气，刚出生的婴儿，怕是都没有她的肌肤娇嫩。她也不想这样的，可从人鱼变成人，本就是不是一帆风顺的过程。
化形之前，有相当一段时间，她的鱼尾巴很不舒服，疼一阵痒一阵，那种感觉，像是埋在土里的小芽儿，使劲顶着泥土，要破土而出。化形后，她也有一段时间的不舒服。
棠梨肌肤莹白，稍微有些痕迹，便十分明显，白皙的脚心变得红彤彤，可见吃了不少苦。
陆潜看着她，“疼吗？”
棠梨不太在意，“有点疼，不过，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我那里还有些白玉膏，待会我拿来给你，抹上去应该会舒服许多。”陆潜道。
还有，小人鱼总不能一直光着脚走路，还得给她准备一双绣鞋。
陆潜是男子，这样的事情本不该由他经手，传出去了，对棠梨的名声也不好。只是，棠梨无父无母，身边唯一的亲人只有大海星，大海星还不靠谱，只能由他做这些事情。
吩咐周翼去镇上买绣鞋，也不合适，陆潜去到刺桐镇，棠梨的肌肤太过娇嫩，绣鞋的布料也要十分柔软才可以。
看到陆潜递过来一双嵌着珍珠的浅桃色绣鞋时，棠梨愣了愣，她慢慢接过来，“很漂亮的鞋子。”
陆潜温声道：“穿上试试，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踩上去，宛若踩着棉花，没有一点硌脚，棠梨眉眼弯弯，“很舒服。”
陆潜很贴心，又温柔，又和善，还对她这么好。棠梨心里甜甜的，“我还想着过几天我能去到镇上了，我再买鞋子，没想到你提前给我准备好了。陆潜，多……”
棠梨的话没有说完，陆潜出声打断，他了然的道：“又想向我道谢？”
棠梨抿唇一笑，被陆潜猜中了。
“棠姑娘，你无需客气。”陆潜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想要为棠梨做，没有任何的勉强，“再过几日，等你适应了，我陪着你去刺桐镇。”
陆潜要陪着她去刺桐镇，棠梨有几分惊讶，“这太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去镇上的。”
“正好我闲着无事，谈何麻烦？”
陆潜都这样说了，陆潜还帮了她这么多的忙，若是拒绝了，太不合适了。
棠梨点点头，“好呀。”
＊
周翼去到刺桐镇，按理说，刺桐镇不算太大，长得好看、肌肤白皙又腿脚不便的女子，怎么着在镇上应该很有名气，不用他费力打听，便会有不少人认识这个女子。
可打听了一圈，没有任何消息。
周翼擦擦汗，和镇上卖鱼的唐老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唐叔，你好好想一想，镇上有没有腿脚不便利、白的发光的姑娘？”
唐老三想了想，确定的道：“白的发光的姑娘有，腿脚不便利的姑娘也有，可这两个条件结合在一起，没有。”
他在刺桐镇上待了十几年，每天都要出摊卖鱼，来来往往不知见过多少人，还真没有见过周翼口中的姑娘。
周翼急了，“唐叔，你再好好想想。”
唐老三：“腿脚不便的姑娘，倒是有一个，可是，她也称不上是姑娘了。镇上李家娘子，倒是有几分符合你的要求，你去看看吧。”
傍晚，周翼满头大汗的回来，把茶壶里的凉茶往嘴里灌，周来赶紧询问，“打听到没有？”
周翼叹口气，再叹口气，“爹啊，是不是经过这么些事情，殿下受到打击了？”
周来急了，“出什么事儿了？”
周翼为难的道：“镇上李娘子，倒是走路不太方便，她年芳二十有一，只是，她嫁过人，她丈夫去年出意外走了。”
周来深吸一口气，扶着院子里的石桌，争取不让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晕过去，“李娘子白吗？”
周翼皱着脸，“爹，她和你一般黑。”
“你个臭小子。”周来生气的道：“你不是说殿下抱着的那个姑娘白的发光吗？”
“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那时候是晚上，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
周来颤巍巍的伸出手，“你确定殿下喜欢的是李娘子？”
“爹，我都打听了，镇上腿脚不利索、年龄又合适的女子，只有李娘子一个。”周翼解释道。
周来身子一软，坐到石凳子上，拍着自个的大腿，“作孽啊，殿下喜欢上了一个寡妇！”
他倒不是嫌弃寡妇，李娘子丧夫，定然处境不容易，可自家殿下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哪里就看上了比他年长那么多的李娘子？
据周翼打听的消息来看，李娘子年纪不小了，又嫁过人，肌肤也不白，可能姿容称不上太出众。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家殿下仍对李娘子情根深种，难不成李娘子有一颗其他人都比不上的、真善美的心？
自家殿下注重内涵，不在意女子的外表，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周来差一点眼泪要掉下来了，殿下还不如好色一点呢！
周翼和周来是同样的想法，但他还要违心地安慰着自个的干爹，“爹，李娘子比殿下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指不定李娘子有很多咱们不清楚的魅力。”
陆潜刚踏进远门，便看见周翼和周来哭丧着一张脸，他不解出声，“这是怎么了？”
周来闭上眼睛，又睁开，痛心疾首，“殿下，您就那么喜欢她吗？”
周来这话没头没脑，也没有指名道姓，然陆潜第一反应却是，难不成周来发现小人鱼的存在了？
除了棠梨，这段时间他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过往来。
每次他与棠梨见面，都十分谨慎，他也吩咐过不许周来父子俩跟随，周来和周翼不会发现棠梨才对。
陆潜探究出声：“周叔，莫不是周翼和你说什么了？”
周来却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殿下没有否认，对，没有否认，说明殿下确实喜欢李娘子。
“殿下，您可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大邺好看的姑娘多着呢，您天人之姿，金尊玉贵，多好的姑娘配您都使得！要不，老奴去安溪县走一趟，给您准备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陆潜眉头微皱，听这些话的意思，周来没有发现棠梨的存在。不过，周来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但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暂时不能让这对父子知道棠梨的存在，给棠梨捏造一个身份、安排好一切才行。
“周叔，你别多想，也别背着我做一些事情。”陆潜话里暗含提醒，说完这句话，他径直去了书房。
周翼呆呆看着陆潜离开，“爹，怎么办啊？殿下没承认，可也没否认，殿下莫不是铁了心要和李娘子在一块？”
“能怎么办？”周来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他想开了，“殿下受了这么多苦难，既然他喜欢李娘子，总要满足他才行，你去镇上找一个媒婆吧。”
自家殿下喜欢李娘子，虽然李娘子嫁过人，可应该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子，不能不清不白和殿下在一块儿。
李娘子不能当正妻，一个妾室还是可以的，殿下身边该有伺候的人了。
＊
陆潜回到书房，把棠梨给他的鹅卵石，放在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里。
小人鱼送过他扶桑花，又给了他鹅卵石，这些皆不是贵重之物，可其中的心意，却令陆潜动容。
礼轻情意重，和棠梨相处，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没有权势和家世掺杂其中。
这样的相处，平平淡淡，却又似夏天吹来的海风，令人怡然舒适。
海里，大海星游过来，“甜棠，你明天能不能去镇上啊？”
棠梨点点头，“我走路不疼了，可以去镇上啦！”
“太好了，我在海里都要闷坏了，我跟你一起去，烧鸡烤鸭卤猪蹄我来了，哈哈哈哈。”大海星立马精神起来。
大海星也要去？棠梨挠了挠鼻尖儿，不好意思的道：“陆潜要跟我一起去，所以，明天你要一个人去镇上才行。”
大海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结，他幽幽的看着棠梨，“甜棠，你变了。是陆潜重要，还是我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