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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周身已是另一番景象。

宁湖衣睁开眼睛,触目一片昏暗,看不清究竟到了何处。

四肢沉甸甸的,仿佛被细密的丝网束缚住,不紧,却让动作变得迟缓吃力,只能无法抗拒地随着暗流一波一波地涌动。加上刺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很快让他明白过来是在水中。

水底幽暗不明,带着一股海的腥咸。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也只有顶端偶尔洒下的斑驳光亮,粼粼点点,隐约沉浮,看着不像浅水,倒似深海。

被冰冷的海水一激,就是再疯癫也难以为继了。宁湖衣抿了抿唇,按龟息之法缓缓吐纳,感受着水中浓郁的上古气息,觉着应当离西极池很近了。只是从前从阵法进入,从未遇到过这样窘迫的境况。难不成,是在西极池底?

按下心中疑虑,宁湖衣并拢两指吹了口气。

指尖燃起一丛幽火,勉强照亮四周。

凝眸环视一圈,这才发觉掌下还拽着一人。

那人气息微弱,不挣也不喘,仿佛早已溺水而亡,无声无息地随着海水浮浮沉沉……

宁湖衣一惊,登时无暇他顾,长臂一揽,将顾少白拽回,跟着祭出一掌,直击顾少白心口。

“唔……”胸腔中淤积的海水随着宁湖衣的掌力尽数排出,顾少白猛咳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顾少白好一阵恍惚,没防备是在水中,张口灌了一口海水,再憋气已是来不及,囫囵呛下大半。

他下意识蹬腿想往上浮,奈何手腕被人缠住,始终无法如愿。一筹莫展间,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宁湖衣对他传音入耳。

“水灵根还怕水?!莫慌张,静下心来运转心法,同修炼一般感知水中灵息,待融入其中,自然无事!”

宁湖衣嘴上说着莫慌,心里已然慌了,完全忘了半刻前还一心要置顾少白于死地,只想着从没教过顾少白龟息之法,这会儿再教,决计来不及了。好在想起顾少白是水木双灵根,便教顾少白利用先天灵根融身于水灵息中。又怕顾少白掌握不住,于是两指一弹,将火光推到一边,用力抖了抖手腕,想将顾少白收进鲛珠内。

然而一连甩了数次,鲛珠纹丝不动。

宁湖衣当下一凛,将顾少白揽进怀中,另一手飞速结一法印,脚下错开一步,跟着便是一愣。

他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地方,因而无从转移。

瞬身术失灵了。

所谓瞬身术,是瞬间改变施术者位置的一种法术。修为高深者能缩地成寸、一日千里。倘若所到之地无法感知,譬如超脱三界六道之地,又或是幻境等等,则不能成行。

宁湖衣关于西极池是上古大能的洞府而非幻境的猜测,便是根据西极池虽进入颇难,但可随意脱身得来。如若阵法所通之地真是西极池底,那瞬身术失灵又是怎么一回事?

宁湖衣眉头紧锁,神色古怪地看着怀中不断挣扎的顾少白。

顾少白不知个中缘由,好在并不愚钝,被水折磨了一阵子,便照着宁湖衣指点的调息之法缓了过来。

他定睛,待看清身边的人是谁后,心头猛地一跳,立即伸手去推,又觉得对方似乎有哪里变了。

一双长眸一如往日深不见底。宁湖衣薄唇轻抿,若有所思。面上的疯狂与恶意尽数抹去,换上了惯见的机敏。

他清醒了?所以先前真的是走火入魔?

顾少白犹疑不定,一不留神,将心中所想传音至宁湖衣耳中。

宁湖衣一字不漏听进,却未回答,只动了动眉头,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某处,忽而神色一变,一个旋身将顾少白护在身后。

顾少白修炼时日尚短,虽然与宁湖衣同属炼气境界,感知却不如宁湖衣敏锐。

他看宁湖衣神色凝重,不由得一同紧张起来。祭出神识扫了一圈,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只知周身幽暗非常,静得可怕。除开他们两个活物和一团不停窜动火苗之外,到处都静止不动,如一汪死水,处处暗藏危机。

等了片刻,没等来任何变故。

“走!”宁湖衣吐出一字,带着顾少白奋力向上游去,想用最笨的方法冲出水面离开此处。

未料才蹬出去半步,耳畔传来一阵可怖的咔咔声,跟着一阵地动山摇。

水底深处,一块黑色的礁石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像一个大得出奇的贝壳,缓缓张开嘴,露出壳中藏着的一团粉红嫩肉。

什么东西?怎么看着像个大蛤蜊?

正当疑惑,顾少白觉腹部一痛,被巨怪吐息翻出的巨浪掀翻出去,颠三倒四间,听宁湖衣斥了一声“别动”,随即被拥了个严实。

顾少白抬头,就见怪物口中伸出一条黏黏糊糊的长舌,轻松一裹,不由分说地将他连同宁湖衣一起拉入巨壳之中。

似乎捕捉到了心仪的猎物,怪物满足地发出一声怪叫,而后“嘭”的一声,紧紧合拢扇壳。

顾少白眼前一黑,鼻端嗅到一股甜腻的气息,跟着头一歪,就这么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那股腻人的甜香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

顾少白是被冻醒的。

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身下也不再是软绵绵的水波,仿佛浮萍生了根,稳稳地落到了实地。

应是从深海中成功走脱了,顾少白想。神志尚未清醒,已先行松了一口气。

忽而又觉冷风拂面,如浪涛拍岸,一阵一阵,绵绵不绝,将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暖意尽数吹散,徒留一身冰凉。

湿寒之气直直灌入鼻腔,除去难忍的刺骨之外,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新雪的气息。

顾少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陆地上。

说是陆地,也不尽然,细看,更像一座孤岛。

周围一片环海,目所能及再无人烟。

岛上白雪皑皑,冰封十里,却不荒凉。

离滩涂十步之外,一片密林拔地而起。郁郁葱葱的枝叶埋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看上去十分违和,不像自然生长而成,倒像被人强行移栽于此。

古怪的东西看得多了,顾少白见怪不怪,只当是被那海中巨怪误吞进肚,跟着又吐了出来,机缘巧合,随着浪潮漂到了这座岛上。

蛤蜊的凶相还残留脑海,顾少白深吸一口气,默默提息,运转一周天,觉顺畅无阻,没病没痛,看样子又给他逃过一劫。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觉得手腕有点沉。低头一看,五根手指白似骸骨,铁钳一般紧紧扼住他,吓得他胡乱一掀,趴在他身上的人也跟着翻过了身。

宁湖衣!顾少白瞳孔微缩,见鬼一般连退开去,一不留神脚下一崴,“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宁湖衣仰面朝上,静静躺着。他半身搁浅,半身埋在水中,乌黑的长发与靛青的衣衫纠缠在一起,海藻一般随着海水浮浮沉沉。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没过他的下颌,漫上头顶,冲刷着他煞白的脸颊,他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宛如死物,无声无息地定格在浅滩之上。

这是……死了?!顾少白不敢置信。

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抖着手探向宁湖衣鼻下,一连探了数次,仍是一丝气息也无!

怎么可能?!虽然不久之前这人还狂性大发要杀了自己,是否走火入魔也有待深究,可顾少白从没想过宁湖衣竟然真的有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天!

顾少白慌了神,扑到宁湖衣身上,探他颈下、心口,又摸又捏。

如此疯了半刻,忽地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一般蒙头就跑。

没有脉动,没有心跳,全都没有!

宁湖衣死了?!宁湖衣死了!!!

顾少白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心绪大起大落,让他忽略了契约之力尚存的事实,而器灵与主人之间那一点微弱的感应之力也并未消失。

他该高兴的。摆脱宁湖衣,另觅良主,不正是他一直渴求的么?更何况还是在知晓了宁湖衣那么多的秘密、险些被杀人灭口之后,岂能不额手称庆?不止如此,他还应该狠狠地笑上一番!

然而顾少白心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丝毫不见狂喜。而庆幸过后接踵而至的,则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惶恐。

宁湖衣死了,他自由了。那么他该去哪?该做些什么?该回临渊派么?这里……又是哪?

顾少白心乱如麻,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整个人结结实实埋进雪里。

拂去满头满脸的雪花,顾少白翻了个身,茫然地在雪地里坐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慌不择路,竟是一路跑进了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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