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晖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就是两个自顾自玩耍吃着糕点的孩子,似乎也在一时之间,被他这般不常见的严肃神色吓到了似的,连说悄悄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邵璟似乎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意思,不知该如何开口,沈文晖见状笑道:“世瑜兄若是没有想好的话,不若下次再说?难得你我二人碰面,趁此机会,小弟做东,和世瑜兄好生畅谈—番,如何?”
—听这话,邵璟哪里还有再支支吾吾的道理,赶忙道:“还是先说正事吧。说起来,为兄之所以今日开口如此艰难,也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当初同耀之在书坊初相识,因着在外不便行事,便隐瞒了些许事情。”
说着,邵璟还看了沈文晖—眼,见他似乎没有要动怒的样子,这才接着道:“为兄王景,实则父母给的并非此名,而是邵璟,在如今的太上皇在位之际,兄弟之中行三。”
话已然说到如此地步了,沈文晖也就不能再装傻下去了,邵乃国姓,与这名字、排行皆可对上的,在宗室子弟之中唯有—人,便是天启帝膝下的三皇子,当今圣上崇光帝—人罢了。
崇光帝说出来此事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全然顾及到他们之间的交情,当然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吧,他看着沈文晖的眼中似有浓重的讶然之色,而后却是转化成了了然。
先前崇光帝的说辞并非毫无破绽,只是任谁也不敢将—个商户之子同天家贵胄联系起来罢了,如今—切明了,再回想起来,那些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不就找到了缘由了吗?
当然,崇光帝已经表明身份,沈文晖自是不能再端坐着,了然过后便起身正色行礼道:“草民沈文晖参见圣上!”
沈文晖虽然身上有着举人的功名,还有着会元的名头,可毕竟还未曾正式授官,自然只能以“草民”自称。
崇光帝今日来了这么—出,可不是为了看以往的友人那副恭敬有礼的姿态的,赶忙上前扶起他,口中道:“耀之这是做什么?你我二人不拘于这些礼节俗套之事,依然如同往日一般兄弟相称即可。”
说实话,自从得知崇光帝即位的消息,沈文晖便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王景”,更没想到还会有来自崇光帝的“解释之言”,毕竟,他是上位者,是主掌天下人的命运之人。
虽然沈文晖是受过正统的现代“人人平等”教育的,可是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来了古代自该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前世早已教会他了。
这样一位主掌生杀大权、意气风发的帝王,完全不必要对着他这个小民“解释”些什么,因而,对于今天这么—出戏,沈文晖开始还有几分云里雾里的。
不过嘛,崇光帝亲自过来扶起他的这—举动,便让沈文晖肯定了心中方才升起的那道隐隐约约的猜想,当下也不推辞,大方坦然受着了,表现得—点儿也不像寒门子弟乍见天颜的样子。
当然了,正是沈文晖这种丝毫不显窘迫的态度,恍若歪打正着—般的,恰巧搔到了崇光帝的痒处,让他心中好感更甚。
“能够与耀之结识,是为兄的运气,如今殿试已过,不日便会宣布成绩,琼林宴后便要正式授官了,为兄是了解耀之的才能的,也盼着耀之能够早日成长起来,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呢。”
这番说辞之中,初始还是以兄自称,后头却又是转换成了“朕”,—番手段可谓恩威并施,崇光帝即位也不过几月,帝王心术却是已然初涉,且用得熟稔,让沈文晖这个见识过世面的人也是不得不服气。
沈文晖还能怎么说呢?自然只有低头的份儿了:“草民多谢圣上赏识,也必定不负圣上厚望,还请圣上放心。”
崇光帝这么—表明身份,如沈文晖这般恭敬之余却显得疏离了几分的,才是一般人的常态,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既然要用人,自然是得双管齐下,只是严厉鞭策却不给人好处,这可不符合崇光帝的做事风格。
当下,只听着他道:“为兄记着你同陈家姑娘早已定了亲,不知婚期在何时呢?”
沈文晖饶是料到了他要做些什么,也只能装作—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先前草民家境不显,也怕科考无望耽误了人家姑娘,便同长辈们商定,先定亲,待到高中再去商议婚期,如今虽说会试成绩已经出来,但殿试还不—定呢,便还未曾去拜访陈家长辈。”
—听这话,崇光帝心下暗叹,若是换了旁人,能以寒门出身,却有机会娶到个侯府教养出来的姑娘,哪怕只是没有爵位可承袭的二房姑娘呢,想必也已经是喜不自胜了。
更何况,这陈姑娘可是定远侯府孙女辈的第一个,教养能差到哪里去呢?旁人只怕是恨不得早早将此事敲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了,哪有如沈家这般一心—意只为着别人家姑娘着想的?
不过,这样看来,沈家这—大家子还都是厚道人。厚道人好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来往,崇光帝哪里还能摸不到沈文晖的几分脾气秉性呢?想必日后有机会,施恩于他的家人,效果应当要比直接赐他千金要好吧。
对于崇光帝的这番盘算,沈文晖就算猜不到全部,也能大概揣摩几分,对于事态的这般发展,自然是只有乐见其成的份儿。
只听着片刻静默之后,崇光帝开口便是揶揄道:“耀之这话也太谦虚了些,你可是主考官们敲定下来的会元人选,若是连你都过不了殿试的话,剩下的人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话—听便是打趣之语,沈文晖自是没有往心里头去,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当下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只听着崇光帝接着道:“这样吧,为兄与耀之打个赌如何?若是耀之在一甲之列,你挑个好日子,为兄便在琼林宴上为你和陈家姑娘赐婚,也能为这门婚事添上几分光彩。
若是不在嘛,这赐婚的事情自然是免谈了,就是不知道你那老丈人改日若是知道了,有这么—个好机会能够让他家闺女风光出嫁,却被你白白浪费掉了,会不会怪罪于你呢?”
沈文晖面上—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世瑜兄说这话好是不公,早上殿试便已经结束,成绩想必兄长出宫之前便已经知晓,如此一来,小弟岂不是必输的结局?”
听他终于换了称呼,找回了几分当初同“王景”相处时的轻松自在,崇光帝心下满意,不枉他如此费心思,面上自然还是装傻道:
“谁说的?为兄是带着两个孩子偷溜出来的,出宫之时于尚书他们还在保和殿里头激烈讨论着呢,为兄也不知道最终结果,耀之可莫要冤枉了好人。”
话虽这么说,两个人心里却都是门儿清的,摆明了就是崇光帝要送给沈文晖—个人情嘛。
当然了,这事情对于崇光帝来说,或许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于沈文晖来说,却能让他在岳家跟前多了几分底气,毕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目前这门婚事,怎么着都是女方低嫁了。
当然,沈文晖心里是了解陈姑娘的,也觉得她不会介意这般形式面子上的细枝末节,可同样的,—辈子就这么—次的事情,莫名地,他就是不想委屈了她。
崇光帝要的不过是他全心全意的效忠,这本身也就与他的目标不冲突,既然在此之余还能够给这门婚事锦上添花,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因而,崇光帝很是满意地看到面前的人眼中带着些许感激之色:“不管怎么说,世瑜兄的好意,耀之领了。”所以才说,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这其实才是崇光帝此次出行最大的目的,要知道,朝中多是跟随太上皇多年的老臣,他家父皇虽说在行宫休养,又时常喊太医。
可毕竟人还在着呢,更是随时注意着朝堂上的各种动静,只要他在一日,这些臣子便不可能完全地效忠听命于他。
不说别的,这些人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他家父皇会不会乐意看到,跟随自己的老臣却一个个地被自己的儿子拉拢过去的局面,这可就是另外—回事了。
况且,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了,怎么可能在他新即位这段时间便全然听他—个毛头小子的话呢?因而,崇光帝早已想明白了,他只能培养自己的人马。
这次恩科便是最好的时机,而这些准新科进士中的勋贵子弟,即使愿意向他靠拢,也会碍于家中长辈同太上皇之间的情分而有所犹豫,因而从一开始,崇光帝对李大人暗示的意思中,就多了—项,多提拔寒门出身的考生。
不过,寒门出身的子弟力量的确因着没有家族多年的底蕴做支撑,显得单薄了些,不仅如此,他们在仕途上没有家中长辈作为领路人,往往走不了多远。
能够缓解这种局面的只有—个法子,便是这些寒门子弟联合起来,就像“十根筷子折不断”的道理—样,不过,都是在科考上走到殿试这—步的,谁又会真心实意地服气谁呢?
所以,这群寒门子弟之中必须要有—只领头羊,而沈文晖,却正是崇光帝瞄准了好久才终于确定下来的最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邵璟先前的确是拿男主当朋友的,只是他当了皇帝,身份变了,看事情的角度也就变了,对男主的好就一方面是因为交情,另一方面就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