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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1 / 1)

“三弟可知,在二弟出生前后,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看邵璟面上仍旧带着些许疑虑之色,不知怎的,邵康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头。

邵璟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摇摇头,二位皆是他的兄长,母后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向他提起两位皇兄的遭遇,他又怎会知晓大哥之前的境况呢?

邵康本也就没指望邵璟能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便自己答了:

“父皇膝下子嗣不丰,他即位后,便急需要一个孩子来堵住悠悠众口,可当时不知为什么,长达三年之久,后宫之中没有一个怀孕的妃嫔,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我生母怀孕,打破了这种平衡,父皇自然是无比欢喜的,赏了许多物件下来,还提了我生母的位分,也给了她不该有的念想。所以,在二弟出生以前,尽管父皇对我算不上宠爱,可在生母那里,我至少还得到了些许的疼爱。

直至二弟出生,再到后来你的出生,你们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妃嫔生下的儿子,一个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他在你们跟前完美地扮演了慈父的角色,可在我这里呢?

你怕是不知道吧?大概在我八岁那年,恰好是二弟五岁生辰的那天,我感染了很严重的风寒,我的生母呢,生怕我挺不过来,要太医守在身边还不够,还让宫人去喊了正在给二弟过生辰的父皇。

你说,她究竟是怕我死前见不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而深感遗憾呢,还是,想借着这个不受宠的儿子的死,来赢得父皇的一丝怜惜,好再怀上一个如二弟一般深得父皇宠爱的儿子呢?”

这话邵璟可没办法接,从心底里他也不认同齐嫔的这般冷酷无情的做法,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借着子女邀宠的,也是后宫中女子最常用的手段吧,兴许正是这样,后宫中的赢家,往往都是面软心硬、没有喜怒哀乐一般的女子。

邵康既像是在问三弟,又像是在问自己,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给不出来一个确切的答案吧,自嘲地一笑,接着道:

“可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父皇只让高总管过来瞧了一眼,自己压根儿就没过来。

所以,之后哪怕是我挺过了那一道生死坎儿,她也好像是终于认清了我这个儿子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似的,就连先前那点儿微末的疼爱此后也吝啬于给我了。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长大的吗?被父皇漠视,被生母无视,被宫人轻视,这样的我,如他们所愿,彻底长成了个平庸的样子,你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邵璟此前也不知道大皇兄背后还有这样心酸的故事,心下却是对齐嫔生出了一股恼怒,哪怕大皇兄不得父皇看重,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天家血脉,更是齐嫔的亲生骨肉。

齐嫔对大皇兄感情平平也就罢了,竟然还纵着那群宫人如此慢待自己的儿子,怎配为人母呢?

只是,现下,对着大皇兄不知何时一点点地弥漫上颓然之色的眼神,想要指责齐嫔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心下暗叹:“大哥怨父亲,所以才不愿意做个让他满意的儿子吗?”

出乎邵璟预料的是,邵康竟然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怨父亲,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我这个儿子比不得二弟在他跟前的时间多,自然也就在他心里分量不一了。

可我的生母呢,就如同后宫中最不缺乏的那种女子一般,妄想着母以子贵,一步登天,哪有那般容易的好事?殊不知母以子贵的前提得是子以母贵才行。

我的生母,不得父皇宠爱,能够怀上我便已经是极幸运的事情了,尤其我还是个儿子,等我长大了,出宫开府,待她成了太嫔以后接她出宫养老,如此平平稳稳地过一生难道不好吗?

她却非要好高骛远,强求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将她没有得到父皇看重的遗憾强加在了我的身上,论疼爱我比不得二弟,论靠山我比不得你,你说,究竟是谁给她的信心,让她生出这般妄念来呢?”

邵璟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但是从心底里,他开始佩服起这个大哥的胸襟来,不是谁都能够有这般觉悟的,世界上想要得到更多的人多了去了,最终能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人呢?

邵康叹道:“若是她能像当初为我起名‘康’字一般一直不变该有多好!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所以,这么多年看上去好似我一直在听她的话,安安分分地当个齐家手中的棋子。

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我在利用齐家的势力呢?虽然势力不大,总归是聊胜于无,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脱离了齐家的掌控。只是,方才三弟问我,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做个父皇眼中最合适的人选呢?

只因,我不愿!她最在意的不就是能不能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吗?我为何要拼死拼活地达成她的愿望呢?倒不如就这般,做个闲散王爷。

她若是愿意来我府上安分地当个老太君,我也不会推之门外,哪怕做不到日夜侍奉那般孝顺,念着她给我性命,我也绝不会苛待她。

她若是不愿!那便请三弟,看在我的面上,看在这几年我甚少给你下绊子的份上,看在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叙话的份上,终归好生让她在宫中颐养天年吧!”

说到最后,邵康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了。这么一番话下来,邵璟也就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终归还是母子,哪怕嘴上再是说着怨恨的话语,兄长也仍旧是对这个生母有感情的。

这么一思量,邵璟也就明白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只是做了这么多年明面上的对手,如今一番言辞恳切的谈话便想将他的防备之心全盘打消自然是不可能的,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道:“那不知兄长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邵康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道:“二弟既然去了衢州,为兄便想着带上府内家眷自请前往扬州吧,那里倒是个好地方,只是怕是没法亲眼看见祭祀大典的盛况了。”

之所以不等着祭祀大典过后再启程,便是考虑到若是邵璟刚一即位,昔日的皇长兄便要离京,不知道的还以为邵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容不得自己的手足兄弟呢。

邵璟微微颔首,默默承了大皇兄的这份情,既然皇兄喜欢扬州那个地方,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买在了扬州地界的皇庄交与皇兄打理吧。

不过此事还只是他一人的想法,最终还是得父皇拍板点头才行,不管怎么说,邵璟算是对这件事情上了心,也算是对大皇兄直接地助他一臂之力的一份回赠吧。

天启二十七年,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年,天启帝下诏禅位,三皇子邵璟即位,改国号为“崇光”,史称崇光皇帝。

这是历史上第一个主动禅位的皇帝,也是史上第一次皇权更迭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流血兵变,更是自此开始了长达多年吏治清明、国运昌盛的崇光之治。

崇光帝即位后,尊天启帝为太上皇,移居乾清宫,尊生母赵氏为懿仁皇太后,搬入慈宁宫,其余后宫妃嫔各自加封太妃、太嫔,便不再一一道也了。

此外,封正妃姜氏为皇后,入主中宫,执掌凤印,封嫡长女邵棠为端宁长公主,崇光帝本想将太子一并册封下来,却被众臣以“大皇子年纪尚小,将来未定”之由给阻拦下来了。

当然,以崇光帝为皇子时的脾气,自然不可能只是因着大臣们千方百计的阻挠便就此作罢的,最后还是太上皇出面来说了一句“策哥儿年纪还小,莫要折了他的福分”来平息了这场风波。

表面上此事便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实际上内里如何,谁又能知道个中详情呢?

俗话说“三年无改父道,是谓孝矣”,更何况太上皇这还活得好好的待在乾清宫呢,众人只知道的是,圣上原本想以此为由不再另加设恩科的,只是太上皇却出面说要按祖宗规矩办事,圣上这才下令要加开恩科。

因而,礼部这些日子可谓是忙翻了天,刚刚准备过隆重且容不得一点儿差错的祭祀大典,便要紧接着准备皇后娘娘的封后大典。

虽然按祖宗规矩来说,未举行大典之前便算不得皇后,可娘娘已然入主中宫,膝下又有一双子女傍身,况且,不管以后后宫还会不会进新人,最起码目前还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的后宫。

谁都不傻,这时候怎么可能不机灵着点儿呢?因而,这封后大典也得万分小心筹备着,若是出了岔子,只怕他们礼部上上下下不说皇后娘娘了,想要给新即位的圣上留个好印象的盘算也就要落空了。

此外,这恩科的事情也是要礼部来筹办的,主考官要定下来,考卷要定下来,况且,恩科又不同于正常的科考流程,从院试、乡试到会试少说也得一年半载一般,恩科的时间要更紧些。

从现在开始筹备,按着圣上的意思,怕是要在四个月之内将会试的事情完全结束,由圣上来亲自监考殿试,这么一来,留给礼部的时间便更加紧张了。

只不过忙归忙,礼部的一把手闻大人最近虽然忙到不可开交,甚至为了表示出自己同礼部官员上上下下齐心协力的诚意,连家也甚少回去,恨不得一天从早到晚都住在这儿。

可同时,哪怕再是稍微掩饰了几分,闻大人的好心情也是遮不住的,可不就是该春风得意吗?当初在朝堂上说不定就是他的那番话才是使太上皇下定决心要禅位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可不就是为圣上立功了吗?如今这番忙碌,可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要知道,朝堂之上,最怕的可不是忙起来,而是闲着坐冷板凳,忙才说明了圣上的看重呐!

如此这般作想的闻大人下意识地忘记了他曾经帮二皇子做过的那些事情,或许是二皇子被变相发配衢州、大皇子自请前往扬州,压在心里头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被挪走了,再也不用忧心来自二皇子蛰伏起来猛不丁可能会有的报复了。

总之,闻大人的春风得意与威远将军府最近在朝堂上的失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他们心里头更是大恨,二皇子可以一走了之,走前还有太上皇状似抚慰的一大堆赏赐。

可他们蒋家呢?辛辛苦苦培养了淑太妃那么多年,为二皇子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情,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老爷子至今还卧病在床呢,蒋家人最近不管是朝堂还是女眷走动,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太上皇他们怨不起,哪怕他退位了,可依旧是那个曾经杀伐果断的帝王,手里头的那些势力也还是在的。

皇上他们也没办法怨,还得在圣上手底下继续讨生活呢,他们早就巴不得躲得越严实越好,好能让圣上忘记那些年蒋家做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自己再跳出来蹦跶呢?

那么,蒋家人的一腔怨愤总该有人去平息的,最近红光满面的闻大人可不就这么扎了他们的眼吗?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蒋老爷子倒下了,二皇子走了,可二皇子曾经手里的那些人脉并没有随着他一并到衢州去。

蒋家好歹也因着这层血缘关系做了二皇子这一派这么多年的领头羊呢,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想必还是可以劳驾得了那些人脉的。

而此刻的闻大人却是丝毫预料不到,已经有人要暗戳戳地拿他开刀了,倒是新即位的崇光帝,因着较为关注曾经的老对手的动静,对蒋家的这番动作还是略知一二的,只是,闻政?

动用手中的东西为他解围,那还是算了吧,抱着这样想法的崇光帝先是以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说服了自己,又紧接着不免想到了他在宫外结交的那位朋友了,看来,抽时间他也该避开父皇的耳目,出宫一趟了。

沈文晖在听到新帝即位的消息以后,心道一声果然,一切还是按着前世的轨迹在运行,只不过,这一世多了位太上皇,并且将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两年多罢了,不过,会试在即,一切在他没有考中之前都是空谈。

闲暇之余,沈文晖也会隐约想到,他怕是不会再见到“世瑜兄”这位朋友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在松山书院的会客厅之中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沈文晖竟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来。

“耀之?进来坐,你我二人今日好生叙叙话吧。”许是当了皇帝,心态上也略微有所转变,沈文晖略微打量一番,便察觉到了这位兄长已然有所转变的态度,只听这语气,便带了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沈文晖微微哂笑,还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似是丝毫未曾察觉到今日书院外突然多了几个人在徘徊:“世瑜兄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来找小弟?”

既然邵璟仍旧以字来称呼他,沈文晖也就乐得面上仍是兄弟相称,总之,主动权在对方手上,哪怕是对方更愿意以上位者的姿态来面对他,他也只能乖乖受着,不是吗?

见着沈文晖依言坐下,邵璟这才接着道:“无甚大事,只是书坊那边该给你送分红了,我正好要来找你,便一并捎给你了,先前你向我提及的你家舅父的私塾,我也派人去打听过,如今已经将育婴堂的适龄男孩送至私塾求学了,有两个还算是读书有点天赋的。”

哪怕是在最忙的祭祀大典的时候,邵璟也没忘记关心一番此事的动静,毕竟这是他自己一个人没有丝毫借助自己皇子的身份而做成的一件事情,怎么可能会因着身份的转变便半途而废了呢?

沈文晖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世瑜兄能够采纳愚弟那点儿不成熟的想法,小弟也在此代那些孩子谢过兄长了。”

邵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为兄做这件事情本也就不是为了一句句感谢的话的,不过,耀之如此关心百姓,此后必定是个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此番可是已经准备要下场一试了?”

“正是,圣上即位,加开恩科,老师说我的文章火候还可以,此番下场,能中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不中,左右我还年轻,就当积攒经验,下次再来了。”

这话当然是现编的了,以老师程勉的脾气,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关门弟子如此丢他的颜面呢?原话自然是“若是不中,便不必来见我了”。

邵璟微微一笑:“耀之这话也太过谦虚了些,以程太傅的才华,他口中的‘可以’那分量可是不一般呐,如此看来,为兄便静等着传来耀之金榜题名的好消息了。”

正如邵璟故意漏出的口风想要让沈文晖有所察觉的一般,沈文晖果然也不负他所望,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听起来,世瑜兄和老师很是相熟了?”

话里的语气带着几分犹豫,想来也是,一个是当代大儒,官至太傅,桃李满门,另一个则是经商的年轻人,哪怕家中家财万贯,可是也丝毫没有可能搭上太傅的门路啊。

邵璟略带犹豫,想了想,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说不迟,毕竟如今的一切,父皇还未全数交与他,便笑道:“程太傅的大名,谁人不知呢?他老人家收的弟子,可都在各自的家乡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一般的人物呢。”

见沈文晖一脸了然之色,邵璟这才似乎是找补一般地接着道:“为兄家中的商队也是各地走南闯北的,多少也曾听说过些许,说起来,为兄也希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有幸亲自拜访程老呢。”

邵璟说这话也不算是骗骗沈文晖来用的,他的确自从幼年时期短暂地上过程太傅的课之后,便再无机会去拜访了,老先生虽然在上书房与他的师生情谊颇为单薄,可打从心底里,邵璟还是敬重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长者的。

而今日原本的目的本是为了挑明身份,以免在日后为两人之间埋下芥蒂,可是人心难测,耀之现在是这般模样,他不由自主地便会担心,若是随着他身份的改变,他会不会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就像是他的两个伴读一般,原本是同他关系亲厚的,可就是因着一次在课堂上犯了错,夫子不能惩罚他这个皇子,便打了两个伴读的手掌心,再加上随着长大越来越明晰的那条天家贵胄与臣子之间的界限,他们终究是越来越疏离了。

邵璟自然是不想这般,他在心里头告诉自己,现在只是时机不到罢了,并非他有意隐瞒,也并非他全然不信任,只是不敢用这份信任去赌罢了,不敢去赌耀之究竟会不会改变。

沈文晖心下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现下的确不是坦诚的好时机,虽说一开始他或许猜到了几分邵璟要做些什么事情,心下已然有了预感,他也无法阻拦,可既然现下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然是极好的。

凭心而论,沈文晖自己也不愿意做个时刻都要演戏、恍若时刻带着面具生活的人,可也或许是多了前世君臣相处的影子吧,他总是会下意识地说话之前先在心里打个转儿再说。

因为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若是因着两人之间关系亲厚,便不大讲究君臣礼仪,只怕有朝一日终会酿成大错!

他不愿见到那样的场面,倒还不如从一开始便给自己心里划定一条界限呢,因而便语气一切如常地道:“世瑜兄这般小小的心愿,若是有机会小弟一定代为引荐!”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邵璟今日的反常似的。

邵璟如今可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存在,一举一动仿佛都有人在监视着似的,他突然来了松山书院,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没有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也就不敢久留,当下便道:“那耀之便先忙你的吧,为兄就先走了。”

听闻邵璟要走,沈文晖忍不住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向来清净的书院门口乍然多了几个生面孔,时间短了他还可以糊弄过去,这要是邵璟呆的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此后的三个月里,便是再有趣的事情,也比不过科举在人们口中出现的频率次数之高了。在礼部人手全盘出动,甚至还不得不找吏部借了几个人来帮忙的情况下,院试、乡试总算是圆满在各地陆续结束了。

因着时间紧急,那些在各郡方才取了举人功名、还想着再往上冲一冲的人,早早地在乡试放榜后便陆陆续续地赶往京城了,近日京中客栈可谓是爆满,当然也有因着客栈嘈杂,自己选择租一个清净的小院子住下来的。

沈家旁边的邻居王家便住进了这样的两位即将要下场一试的举子,王家家中独子身子骨弱,老两口便想着法儿地给儿子多攒些家底,正好他们家人少地方大的,有空余的房间出来,便拿出来租给那两个读书人了。

签租契的时候宋氏还去隔壁瞧了一眼,那两名举子想必家中也不富裕,但客栈环境又确实一般,王家人爱干净,将屋子收拾得亮堂整洁,他们这才愿意住进有人家的小院子吧。

宋氏这般作想着,便不免想起来自开年过后去了书院,四个来月的时间只给家里头来了一封信,便再没回过家的儿子,信上说,因着圣上要开恩科,他要在书院让老师帮着再多查漏补缺一番,这些日子便无暇回家了。

大道理宋氏都懂,也明白这样的确可以让儿子不多分心,可心中还是难免挂念着,从王家出来,看着远远走过来的那道修长的人影,宋氏险些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带着些许不确定地问道:“耀哥儿?”

直到那道人影走近,宋氏才敢确认这真的是自家儿子,赶忙要接过他手里头的包袱,沈文晖又哪里敢劳烦母亲提东西呢?赶紧避过了:“娘,没事的,这不就到家门口了吗?”

“爹,娘,耀哥儿回来了!”宋氏一边推门一边往里走,不管是脸上还是语气,都难掩激动的心情。的确,也不怪宋氏如此作态了,要知道,自沈文晖出生以来,包括以往在书院求学,都还没有过这么久不回家的经历呢!

闻声,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出来道:“耀哥儿回来了啊!此番回家还要去书院吗?老婆子,赶紧出来,耀哥儿回来了!饭还没好的话,要不让方源再去街上买些肉回来?”

沈文晖自进了院子以后便挂在脸上的笑意,在看见沈老爷子手中的拐杖的时候明显一滞,先是答了爷爷的问题:“不了,老师说这些日子该教的也都教过我了,距离会试这半个月的功夫,便让我自己在家里好好调整一番状态。”

毕竟临到考前,程勉自忖也不是个严师,琴弦崩得太紧了可是会断的,他便如同赶客一般,将沈文晖从书院里赶回家了!

紧接着沈文晖便问出口了:“祖父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情了?上次爹来信也没告诉过我这件事情啊。”

沈老爷子年纪大了,摔一跤可都不是能马虎大意的事情,沈文晖却是没想到这般大的事情,家里人却一个个的都瞒着自己,当下心里便有些不大好受,面色也就更肃然了些。

沈老爷子用另一只手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半月前晚上起夜的时候脚下没注意,摔了一跤,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轻微有点儿伤到骨头,你爹他们就硬是小题大做地让我拄了这么个东西,不想你分心便没提这件事。”

沈文晖小时候可以说是老爷子带在身边的,对于这个孙儿还是了解的,一眼便看出来,这孩子这是自责上了,赶忙道: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当然还是自己知道,哪怕当下给你捎信,等你回来大夫早就处理过伤势了,更何况这伤情哪有那般严重呢?你在书院求学,这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情,你高中了,祖父定然高兴得晚上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听出来了老爷子语气里满满的浑不在意,以及变着法儿地想要打岔,沈文晖正了正神色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没有道理的,祖父可莫要轻忽大意了,这些日子都要讲究些,让娘给您熬些骨头汤补一补。”

可以看得出来的是,沈老爷子嘴里虽然说着“这么点儿小伤,你们就是爱小题大做,没病的人被这么看着也要憋出病来了”,可面上却是一副很享受来自亲孙子的关怀之色。

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的沈毓宁不由得含蓄一笑,说是“老小孩”还真是不假,祖父都这般年纪了,还非要嘴硬,果然,还是只有哥哥能够治得住他!

沈老太太看着自家孙儿一回来便皱个眉,当下不乐意了,丝毫不给面子地戳破老爷子的真正想法,省得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得了吧,你这老头子,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让我看看我们家耀哥儿,这么久不见,果然是瘦了,好似也高了些,瞧瞧这脸憔悴成什么样了!这些日子,奶奶可得好好帮你补一补。”

沈明泽看了看儿子,难道是他老眼昏花了?可再怎么仔细看,儿子好像也还是和离家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啊。便辩驳似的说了一句:“娘,其实耀哥儿也没怎么变吧,兴许是他瘦了些,这才显得高了。”

果不其然,遭到了战斗力破表的老太太的一个白眼:“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这般粗心大意,连耀哥儿瘦了这么多都看不出来,我就知道你这个爹当得不尽心,算了算了,指望着你来关心耀哥儿,只怕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说着老太太便来气:“你说说你,耀哥儿好不容易回家来一次,我就说给他补一补怎么了?你这个当爹的难道还心疼银子,舍不得不成?我可告诉你,耀哥儿在家的这些日子,你可得多关心关心自己儿子,别回头当爹的像个甩手掌柜似的,半点儿不负责任。

还有,你在那儿站上半天了,怎么就没看见你儿子手里头那么大个包袱呢?孩子坐马车这么久,肯定是疲乏劳累,你也不知道帮着接上一把,就让他在那里干站着是吧。”

到最后,沈明泽竟有一种他被亲娘放弃了的感觉在心间打转,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去招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大孙子的老太太,只得耸了耸肩膀,让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宋氏顿时一阵好笑。

当然,老太太这番话不过是一时脾气上来罢了,沈明泽再是不好,那也是她的骨肉呢,更何况,无论是当儿子、当夫君,还是当父亲,他都做得算是无可指摘的,若说非要挑出点儿毛病来,便是这眼力见儿了。

正所谓“专打不长眼的”,对于现在的沈老太太而言,自家儿子可不就是那个“不长眼的”吗?谁让他恰巧打断了她对大孙子的满腔关怀呢?

数落完了没什么眼力见儿的儿子之后,看着她那个“没什么眼色”的儿子终于知道自觉地接过沈文晖手里头的包袱,老太太面上这才流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色,而对上沈文晖时则顿时又换了一副笑脸:

“耀哥儿啊,咱们不理你爹那个眼神儿不大好的,看看,你这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这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能瘦这么多啊?放心,奶奶这些日子一定帮你补回来。”

说到最后,老太太的语气里竟然还扬起了满满的斗志,让沈文晖哭笑不得:“奶奶,书院的饭食也是极好的呢,老师那里还有专门做饭的厨娘,偶尔也会给我开开小灶,孙儿真的没怎么瘦呢。”

沈文晖的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便是外头的饭食再好,能有自家做的合心意?老太太可不相信呢,更何况,不是她自吹自擂,在附近这一带,哪个不夸一句她老太太的做饭手艺?

不过,显然,会这般觉得的并非沈老太太一人,其他人随着沈老太太的话将目光移到沈文晖显得不大合身的衣服上,这才察觉到他似是的确瘦了许多,心里顿时一阵心疼,不免也冒出来了同沈老太太一般无二的想法。

要知道,沈文晖的衣服一般都不是成衣,而是宋氏和沈毓宁用买回来的布匹,量着他的尺寸做出来的,按道理来讲应当是恰好合身才对,由此也可以见得,许是沈文晖自己没发觉,但他的确是瘦了些许。

看着这么有烟火气儿的一幕,沈毓宁略微倾着头不自觉地弯着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哥哥年纪轻轻便有了功名,又或许是哥哥自上次风寒错过会试以后吧。

具体的时间节点她也不大清楚,她只是渐渐地感觉到,这个家的重心从祖父的身上渐渐转移到了哥哥的身上,哥哥一回来,全家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儿似的,就连祖母数落阿爹的声音,仿佛也比平日更中气十足些,这样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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