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不遂人愿,午饭的时间点儿,宋恒初还是回来了:“见过姑姑、姑父,也许久不见表弟了,近来可好?”
看着现在看上去还算的上一表人才的表兄宋恒初,沈文晖的心绪有几分复杂,现在的他们也只是不大看得惯对方罢了,在长辈面前还在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应有的表面和睦。
现在的宋恒初许是还没有跟那些人接触过多,还没有被大染缸染得丝毫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反倒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表兄了。
席间,宋氏提了话头:“恒哥儿今年也不小了,嫂子可要尽早给他相看起来,正所谓成家立业,还是要有个着落再谈科考一事。”
其实,看到沈家只来了三个人的时候,阮氏就已经明白了小姑子的意思,如今听到她提起这个话,也笑着道:“正是这样,我也在给他寻摸着合适的姑娘呢,你这个做姑姑的,可得多上点儿心。”
“这是自然的话,我拿恒哥儿和耀哥儿是一般对待的,说起来,耀哥儿还要小上半岁呢,恒哥儿这边嫂嫂也得抓紧了。”
宋恒初放下筷子,闷闷地道:“娘,我现在还不想成亲,等我考中举人之后再说亲事可以吗?”
阮氏哪怕出身商户,不懂科考,但也知道科举压根儿没有儿子口中说得那般容易,举个例子来说,这次儿子去考乡试,考场外头除了他这样年纪的,更多的却是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了,还有的甚至已经两鬓斑白。
阮氏很想问儿子一句,莫不是你一直考不中举人,便一直不成家吗?但又怕伤了儿子的心,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宋呈山不大插手儿子的亲事,听到这话却也忍不住道:“成家立业,本身就不矛盾啊,你看看耀哥儿,小小年纪,亲事也定下来了,功名也有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这会儿就是宋氏也想冲她大哥说一句,不会开导人还是不要说话了吧,听听这话,好死不死地偏偏拿耀哥儿来举例,席上的怕是除了自家大哥,没有人会察觉不到两个孩子之间微妙的气氛吧?
果然,宋恒初撂下筷子,留了一句“我吃饱了,先告退”便出去了,留下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宋呈山本身还觉着没什么,结果一看这态度,对着妹妹念叨道:“你看看,恒哥儿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小时候多好啊!”
沈文晖听着也有几分尴尬,道:“娘,我也吃饱了,去找表兄聊聊天吧。”便出去了,宋氏赶紧岔开话题:“哥哥,不知最近私塾怎么样?”
宋呈山的确是心大,完全没有察觉过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听到妹妹问,也就转开了话题,把方才想说的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沈文晖走出来,被外面略带寒意的冷风一吹,这才仿佛散去了几分心里的憋闷之感,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怎会不知道舅舅的话中有诸多不妥之处?
可说到底,那是他的亲舅舅,他总不能直接指责出来长辈说错了什么吧?况且,古代男子大都心大,又遵循着严父慈母的教条,哪个男孩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他又有何立场去指责舅舅呢?
每当这时候,沈文晖便忍不住庆幸,幸好自己生在了沈家这样开明的一户人家里,君不见,每次舅舅把他们两个拎出来比对一番的时候,舅母就会有一段时间对他态度微妙。
也算不上厌恶,但总归不会太过喜欢就是了,舅舅或许是将他和自己儿子一般对待的,两人又年纪相仿,总是忍不住比较起来,可舅母不一样。
舅母阮氏就表兄这么一个孩子,小姑子家的儿子再好,那也不是她亲生的,更何况,总是因着外人家的孩子让自家孩子闷闷不乐受委屈,这是什么道理?
这些沈文晖都能理解,所以也不大愿意再去掺和这些幼稚的攀比了,说到底,表兄未来会越发跟家里对着干,未尝没有舅舅的责任在里头。
念及如此,沈文晖脚步一滞,还是忍不住转了方向往宋恒初的房间走去。
宋家的房子是二老在世的时候盖起来的院落,一家子也都不是懒人,这建起来的房子就算不是这一片儿最好的,也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了,当初建房时考虑到了儿子的婚事,修的院落并不算小。
二老去世后,宋氏又出嫁了,这么大的房子只有宋家三个人住,难免显得空落落的,宋恒初住在西侧,沈文晖驻足在他门口,见房门是紧闭着的,抬起手轻轻扣了扣门。
宋恒初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谁啊?我不是说了已经吃饱了吗?”听上去似乎没有丝毫开门的意思,沈文晖却是锲而不舍地接着敲,扣门声听起来极富有节奏感。
似乎终于被这连续不断地敲门声磨得没了脾气,宋恒初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却是下床过来开门了,刚一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人,神色便是明显地一愣。
他本以为应当是母亲又来开解他,没想到却是这个素来与他不对付的表弟过来寻他,说起来,这应当还算得上是表弟第一次过来找他吧。
只不过,怕是被长辈念叨得不胜其扰这才被迫过来的吧?宋恒初不无恶意地猜测着。
“怎么?过来嘲笑我的?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也对,听说表弟你可是拜了大儒为师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携提携表兄我啊?”
从头到尾,语气都极为不友好,甚至后头的话带了满满的嘲讽意味。
沈文晖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宋恒初设想中的得意或是恼羞成怒,而是不带有丝毫心绪波动的淡然,第一次踏入了这位表兄的卧房。
宋家房间住这几人绰绰有余了,宋呈山望子成龙,自然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给儿子腾出来了个明亮宽敞的房间作为书房。
可是一进宋恒初的卧房,沈文晖能看到的除了书还是书,想来这位表兄不仅在书房用功,就是在自己的卧房也是尽量晚睡,是下了苦功夫的。
宋恒初却是没料到自己的卧房有朝一日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却是这位不大令人亲近得起来的表弟,想要阻拦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让沈文晖把这卧房的全貌看了个正着。
看他已经进去了,宋恒初也就不再白费功夫,转而自嘲道:“怎么?是不是特别惊讶?觉着我这么个废物点心居然私底下还能多看点书?”
沈文晖不留痕迹地皱皱眉:“从未有人这般说过你。”
“你们是没有人说过,可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吧?尤其是我爹。你知道吗?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我前面却总有一个人是我怎么努力也超过不了的,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宋恒初功课一般,不仅是宋呈山这么评价过,就是家里的各路亲戚也都知道,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他这样的虽不能说少年天才,也算得上小有成绩了。
可偏偏,就是多了那么一个人,也就是这个人的存在,衬得他越发黯淡无光起来。
每个人似乎都以为,是他不努力,是他荒废了课业,这才追不上这位表弟的,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私底下下过多少苦功夫,可就是怎么赶也赶不上,那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宋恒初,竟让他开始跟沈文晖交起心来: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包括我外祖家那边的亲戚,都知道你,知道你功课好,小小年纪又拿到了什么什么功名,如数家珍的样子仿佛你才是他们自己家的孩子似的。”
“而我呢,和那些表兄表弟比起来还算不错,可或许是那些舅母们不想我太得意吧,总会在夸我一句以后,再说一句沈家的孩子最近怎么怎么样。”
“我不想恨你的,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你,他们是不是就会多看到我一点?是不是就会发现我也是有长处的?是不是就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呢?”
表兄弟二人已经在屋子里坐下,似乎有着长篇大论的趋势。
听着宋恒初的剖析,沈文晖心里不置可否:“所以呢?说句实话,就算没有我,那些亲戚也不会肯定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自己的孩子没有你优秀,因为他们嫉妒。”
宋恒初的面上有几分茫然,重复道:“嫉妒?”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还有值得被人嫉妒的地方吗?
沈文晖肯定地道:“就是嫉妒,你忘记了吗?舅母的娘家是商户,商籍子弟不得科考,可因着舅母嫁到了宋家,她的孩子便能去考取功名,与那些一出生便被断送了科考一途的孩子相比,你还不值得被嫉妒吗?”
沈文晖说着心底也在叹气,没想到这位表兄还没跟着那伙狐朋狗友学坏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单纯?也从未想过,他对他的恶意竟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潜移默化地生长出来的。
沈文晖自己没有丝毫想要挽救迷途少年的意思,毕竟这位表兄按古代人的算法已经即将加冠,按现代算法的话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当对自己的任何所作所为负责了。
只是,想起来前世表兄年纪更大婚事还没有着落,又被人引得养歪了性子时,舅舅舅母那整日满面愁容的样子,沈文晖还是犹豫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这番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普通人遇上学神时的心理~今日更新晚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