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事儿,快得不可思议。
在寒九尚处在茫然之中的时候,赤焰已经回到了鲛人族,和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执墨一起站在了战场之上。
他们本就是默契十足的伙伴,在入了战场之后,更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执墨比以前沉稳了很多,也内敛了不少。至少在见到赤焰尚未情.动化形的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表白。
又是小半年过去,因为赤焰及时的带回了钟离昧背叛鲛皇的消息,鲛人族总算是撑过了人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人族和鲛人族的伤亡都在不断增加,人类的朝廷也加入了战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而大部分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场仗因何而起、为何而打。
直到有一天,鲛皇失踪了。
赤焰和执墨跟着紫冥长老在前线御敌,蓝琤长老和墨语长老在后方安抚族人。战争变得残酷且无法停止。
死去的人太多了。
人族与鲛人之间,人与人之间,仇恨越来越多,越来越憎恶,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赤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剑刺穿人类士兵的铠甲。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赤焰脸上,几乎灼痛了他的脸颊。
他那双曾经明亮活泼的眼眸,如今早已变得晦暗而沉寂。
当初人族曾经在海水之中下毒,导致鲛人失去了很多的伙伴。所以鲛人渐渐的开始改变战略,在海岸上安营搭寨,和人类玩起了尔虞我诈的游戏。
其实鲛人,不只是在水里作战勇猛。鱼尾化腿的鲛人,那是比人类还要强大的战士。
大概只有赤焰是个例外吧。
当初赤焰初回海宫的时候,一众的长老几乎不敢将面前落魄而虚弱的鲛人认作是那个肆意张狂的鲛人少年。
而这个虚弱的少年,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休息,就奔赴了战场。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用这么一个残破的身体,征服了所有族人,也震慑住了人族大军。
因为他在去战场的第四天,就一举击杀了凌虚派的带队之人,叶宗宝。
虽然事后他立刻遭到了凌虚派的疯狂反扑,但他最终还是留下了命,并且成为了鲛人军队的大将军。
结束今日的战斗,赤焰带着部队回到海岸边的营寨之中。他没有理会执墨的叫喊,一个人回到营帐躺到了床上。
他的身体火热,灵魂也是撕裂般的疼痛。当年禁术留下的后遗症一直纠.缠着他,从来不曾消失。他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想起邢萧问他的那句话:为什么要这样的不计后果。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因为鲛人不是你的亲人。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赤焰是怨邢萧的。他那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邢萧能够第一时间告知他,第一时间将他带回鲛人族……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邢萧也没有做错什么。当初盗药的是他,要离开的也是他,邢萧只不过是于心不忍,顺手帮了他一把。即便没有邢萧的插手,他自己也会去做这些事——会盗药,会悄悄走掉。
那么,他凭什么去怪罪别人。
赤焰闭上眼渐渐入睡,随后又在噩梦中醒来。
他右手抵在额头的位置,眉头紧皱,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楚:“银铃……”
寒九在一旁默叹了一口气,身有同感的心有余痛。
银铃是收养赤焰的那个老鲛人的女儿,因为是人鲛混血,从生下来就没有鲛人的特征。老鲛人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有个受过刑的鲛人母亲,所以她将银铃寄养在海岛上的农户家里。银铃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赤焰在知道这件事后,经常到海岛上厮混。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这个有着老鲛人血脉,而且聪明伶俐的妹妹。
赤焰记得,他打算离开海族的前一天,还去看过银铃。当时那个小丫头还天真的问他,玲珑果成熟了,是不是就可以长大嫁给赤焰哥哥了?
那个傻丫头,是老鲛人去世之前最大的牵挂。而他也亲口答应过老鲛人,说会一直照顾银铃,直到她安然长大、嫁为人妇。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到。银铃死了,死在了第一场战争里。被那些修士一个挥袖打死,却没有任何人去在乎!
在人族这些修士的眼里,弱小的人类竟如同草芥一般!赤焰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人族为何总是喜欢这种同胞相残的戏码?
他觉得,这些人渣,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想得头疼,赤焰不自觉的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下一秒,他眸子一厉,对着外面道:“谁?!”
一个黑影一晃而过,赤焰身子顿了一顿,最后下床披了一件衣服,掀开营帐帘子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概追了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人忽然现出身影,伸手揽住赤焰的腰身,带着他朝着远处飞去。
赤焰皱眉:“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原来这掳人的,正是多日不见的邢萧。
邢萧抿紧了唇,直到越过了一片树林,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之前,他才放下赤焰,一字一句:“我,担心你。”
赤焰扭开头,沉默很久才重新开口:“我很好。”他抬眸看向邢萧,目光幽深,“作为敌对方,我无需你担心。”
“赤焰!”邢萧抓住赤焰的手臂,在他冷静自持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赤焰,我宁可你打我、骂我。”
“我没那么无聊。”赤焰撇嘴,甩开邢萧的手朝着河边走去。
赤焰脱掉长袍和里衣,露出里面不复美丽的鱼尾和身子。他鱼尾熟练的在地上错位移动着,速度和普通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直到那布满伤痕的赤色进入到水中,他才仰躺在水面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
邢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赤焰刚刚好转的心情,因为邢萧再次变得差了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赤焰的情绪波动,邢萧举步朝他走了过来。他鞋袜衣服都没有脱掉,只是下水抱住赤焰,将自己的埋在赤焰的颈窝:“赤焰,好好照顾自己。”
赤焰心中一跳,推开邢萧:“什么意思?”
邢萧凝视着赤焰,半晌之后开口:“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意思。”他顿了顿,“赤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
赤焰冷笑:“我当然知道错的是那些人。其中包括你的师傅,叶兆麟。”
邢萧垂下眉眼,不再说话。
赤焰看着这样静默如玉的邢萧,不知为何,忽然就记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执墨的纠.缠,而如今……
“邢萧,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说出来?”赤焰本以为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会问出口,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也罢。就听听他的回答吧。
“你……不喜欢。”邢萧涩声道,“所以,我可以不说。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喜欢为止。”
赤焰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什么?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情1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邢萧叹气,伸手在赤焰墨色的头发上揉了揉,道:“赤焰,我不会像执墨一样逼你。我可以一直等,哪怕是生生世世等待,我也甘愿。”
赤焰眼神微闪,错开身子朝河中央游去。
邢萧将赤焰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大亮了。赤焰没有给邢萧留下任何赠言,直接回营帐睡觉去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一道惊雷炸醒了所有的人。
赤焰走出营帐,看向那个被紫黑色雷电劈中的区域,一时间心慌得不能自已。
他拽住旁边的一个鲛人:“那地方,驻扎的是哪一队敌军?”
鲛人立刻回话:“大将军,那是凌虚派的驻扎地。”
赤焰鱼尾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还好那鲛人士兵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他。
“大将军?大将军!你怎么了?”
赤焰顺着周围士兵的叫喊渐渐回过神来,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的甩开众人的手,朝着乌云罩顶的方向奔去。
可惜他的鱼尾实在是太碍事了。在他又一次因为鱼尾差点摔倒,而被身边的鲛人扶住的那一刻,他竟然忽然萌生出了一股想要生出一双长腿的渴望来。
他想长出双腿,去把那个人找回来。
“赤焰!”执墨闻讯赶来,急忙挤进人群扶住赤焰,一脸急切,“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让木栾带你去,你鱼尾有伤,不能这么乱跑。”
赤焰恍恍惚惚的想起来,木栾?对,他是有这么一个坐骑,叫木栾,是一只赤尻马猴。
因为他,没有腿。所以他上战场的时候,只能靠着木栾驮着他四处杀敌。
赤焰渐渐冷静下来,垂眸敛起眼中神色:“刚才看到凌虚派天降劫雷,担心他们有人渡劫……”
执墨道:“不是渡劫。没有人渡劫会把劫雷引到人多的地方。毕竟人越多,劫雷所对应降下的劫雷便越厉害。”
赤焰握紧了双手,直到掌心传来无法忽略的痛感,这才看了眼四周还在朝这里观望的族人:“我没事,大家散了吧。”
赤焰说完,也无心继续坐在这营地之中。于是和执墨说了一声,叫了木栾,让它驮着他去往附近的海域。
赤焰觉得,他心底有些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跳进大海之中,赤焰在附近游了很久。最后实在游的不过瘾,便让木栾先行回去,他等休息够了再回营地。赤焰心想:凌虚派突遭大变,估计短期内不会再开战了。
送走木栾,赤焰去了更深、更远的海域,在那里睡了一觉。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邢萧那张熟悉的脸便跃入了他的眼帘。
“赤焰。”邢萧凝视着赤焰,声音轻缓,“我答应你的事儿,我做到了。”
赤焰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邢萧:“你?昨天那雷劫……是你?!”
邢萧低头覆在赤焰的唇上,只是轻轻的覆在上面,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片刻后,赤焰推开邢萧,眉头紧皱,一脸迷茫的样子。
两人两情相悦,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搁在这种时候,实在可惜。
“……鲛人一旦动了感情,便要化形。”赤焰这下不乐意了,“人族大军还没有撤走,我不能这时候化形。而且,我会选择成为雄性。”
邢萧抓住赤焰的双手,稍微退开一些,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不管是男是女,是雄是雌,我都要你。”
赤焰笑了起来:“我为夫你为妻。”
邢萧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了。
赤焰道:“你想后悔?”
“不。”邢萧道,“我只是怕你后悔。赤焰,我可以现在就嫁你。”
“……邢萧?”
“嗯?”
“你被雷劫……劈傻了?”赤焰不确定的问。
下一秒,夹杂着邢萧气息的亲吻便铺天盖地的印了上来。
一吻结束,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很长时间。
赤焰担心军中会有突发事件,想早一点回去营帐。于是两人也不再耽搁。只是等两人收拾好准备回去的时候,赤焰身子一颤,毫无预兆地便倒了下去。
“赤焰!”邢萧急忙抱住赤焰,入手只觉滚烫如火。
短短的两息时间,赤焰已经遍体滚烫。再加上他体内涌现出的一股股陌生的刺痛和热浪,他就算再无知,也知道他这是要化形了!
灼热的感觉袭遍全身,连头发都有种要烧着了的感觉。赤焰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焚烧干净,下一秒就要和灵魂一起坠入火海之中。
令人没想到的是,寒九也感觉到了灼热的气息。
他和赤焰一样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迷糊间,他似乎成了赤焰。从被老鲛人抱回去收养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与邢萧的相遇相知,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渐渐变得清晰而深刻。所有属于赤焰的感情,冷漠的、热烈的、美好的、痛苦的,全部如同蜂窝一般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一下子痛得恨不得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九渐渐感觉到了不一样的疼痛。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的身上不断切割。看不到血,却比血淋淋的伤口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