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九瞪大了眼,转回头看看一脸羞涩的木犀,再灵识一转看看识海里同样羞涩不已的小木犀,震惊道:“……不会是结契吧?”
小木犀磕磕巴巴的道:“是、是是结契!”
寒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木犀原来是个小结巴啊!”
小木犀一紧张更加结巴了:“不不不……不是结巴,我、我只是第一次、说、说话。”
寒九在识海里道:“那你自己先练习一下说话,我问问云藏是怎么回事。”他退出识海看向云藏,道,“木犀和海姑娘没有结契吗?我听说灵兽一生只能和一个人结契。”
云藏道:“海姑娘知道自己最多活上三百年,所以没有选择结契。”
寒九惊讶道:“那现在怎么办?海姑娘至少还能活三百年,我连一百年都活不到!”
云藏淡声道:“你已经入了道门,怎么可能只活百年?”
寒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该不会他拿了云藏的丹元就算是道门的人了吧?他还要娶媳妇呢!
寒九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不想当道士。”
“嗯。”云藏不置可否。
“咱们打个商量,虽然我学了道术,拿了你的丹元,但……能不能不入道门?”
云藏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做道士了?”
“入了道门……”
“入道,不一定做道士。”云藏解释。
“……”好吧,是他想多了。寒九默默为自己的智商点一排蜡烛。
云藏见木犀一直看着他们两人,便出声解释道:“赤尻马猴除了晓生死、视阴阳之外,还有一种能力,就是与人事。也就是可以帮你探索他人心事和记忆,类似于读心术。”
寒九吓了一跳:“这么厉害?”
云藏点头,伸手握住寒九的手道:“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探知我的情绪。”
云藏这么一说,寒九脑海中倏然便出来一段文字,正是引导他如何去探知他人心事与情绪的方法。他跟着提示闭目冥思,将自己代入到心境之中,一点点感受两人肌肤相交的地方。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心境情绪。
那是一个澄净、空明,却又带着丝丝温暖和热度的地方。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碰,所有的地方都会化为熊熊烈火将他包围。
寒九倏然睁开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云藏。刚才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的心脏受不了的程度。那种不受控制的狂跳,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在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云藏看着寒九惊惧的模样,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抚他一下,结果却被他下意识的躲开。
云藏脸色沉了下来。
寒九察觉到云藏的不悦,白着脸干笑一声道:“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寒九没想到云藏的内心竟与他表面的平静相去甚远,一时间情绪转换不过来,这才下意识的躲开,倒不是对云藏有什么惧意。
云藏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寒九,道:“木犀应该是想让你查探一下珠子所携带的记忆,你试试能不能感受出来。”
寒九巴不得不用面对云藏高深莫测的眼神,于是立刻退到木犀一旁的地铺上坐下,盘腿拿出珠子,开始闭目查探。
在寒九闭上眼睛之后,云藏寡淡的眸子中蓦然涌出浓到极致的感情.色彩,似乎是一直压抑的什么被骤然释放了出来。他的目光在寒九脸上一寸寸刮过,宛如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深沉而渴望。
如果寒九此时睁眼的话,一定会吓得再次闭上眼睛。
未几,云藏忽然伸手捂住眼睛,抬头对着船壁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以为有桑骜和阿陆的事情在前,寒九会对这种事比较容易接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想多了。寒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大。
木犀懵懵懂懂的看着脸色难看的云藏,它不知道云藏为什么难过,但它能感受到,并且下意识的想要告诉寒九。
云藏似乎是察觉到了木犀的意图,眼神冰冷的看了它一眼,那其中警告的意味极为明显。
木犀身子抖了一下,立刻乖乖的挪到角落里去了。
寒九此时自然不知道云藏是如何痛苦、如何恐吓木犀,他正沉浸在一片赤红之中,四周全部是与赤色相反的清凉气息。这股凉意让他舒服的简直想要叹息。没过多久,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拿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变成了那颗赤红色的珠子。
拿起它的人似乎很喜欢它,一直在抚.摸它的身子。直到摸得它浑身滚烫,这才叹息着将它放回原位。
寒九隐隐约约的听到外面有男声传来,听着略有几分耳熟,直到刚才摸它的人起身开门,清脆的叫了一声:“寒大哥。”他才悚然一惊,发现这敲门的人竟然是他的大哥寒渊!而抚.摸他的则是一个妙龄女子!
寒九有一个哥哥,七个姐姐,皆是他爹妾室所生。寒九的大哥长他十二岁,名渊字博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父亲进入朝堂、身居朝廷要职,更是太子萧宣墨的导师。
南泽国的很多人都知道,寒丞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虽是庶出,但是自小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样样都是顶尖儿的;相反的,寒丞相的小儿子乃是长公主所出,亦是嫡出,但从小顽劣不堪、不学无术,是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
寒九不敢多想,立刻默念着口诀附身在珠子上,将精气神外放,看清屋子里的情形。
这是一间很精致的闺房,虽然摆放略有不同和变化,但寒九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他四姐寒雪的房间。他四姐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人关系一向亲近。寒渊在这里金屋藏娇寒九倒也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寒渊对于这个女子的态度。
寒渊此时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那个女子稍微年长一些,看上去有十七八岁。她此时将珠子握在手里,紧了又紧,最后怯生生的将珠子捧到寒渊面前道:“寒大哥,我真的不能带你去……”她顿了顿,戚戚然道,“但是我把自己的珠子拿出来了,以后你再也不用为珠子的事儿发愁了。”
寒渊冷声道:“为什么?”
那女子垂下了头,在寒渊略有不耐时,小声道:“赤鳞喜欢寒大哥,寒大哥可不可以……”
“不行!”寒渊不等女子说完就断然拒绝,道,“我心中只有兰英一人,你莫作肖想!”
女子被寒渊坚硬的拒绝逼得泪珠在眼框里打转儿,过了好久才泣声道:“我只是想守在寒大哥身边……我没想过其他的……我不会打扰到寒大哥和顾小姐的……”
寒渊断然道:“你的存在已经打扰到我们了!”
女子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抬头愣愣的看着寒渊那张俊美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泪珠儿忽然重新滚下,越滚越多,止也不止不住,最后她垂下头将珠子往寒渊手里一塞,捂着脸夺门而出。
寒九附身在珠子上,一时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观那女子相貌美丽,身段纤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倒是觉得有些替大哥可惜。
毕竟南泽国很多贵族都是一夫多妻,尤其是官宦人家,比如他父亲,都是妻妾成群。哪怕他娘是当今长公主,她也管不住他爹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寒渊的拒绝。
寒九还在可惜的时候,画面一转,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寒九熟悉得很,正是他老爹寒敬言的书房。
他自小顽劣,他父亲没少在书房里训斥他,训斥完要么关禁闭要么拖出去打,所以他对寒府的书房一向敬而远之。
他爹此时还很年轻,三十五六的样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多的样子,再加上身居高位,一身的凛然贵气,让人一看就心生敬畏。
他一手按在书案上,一手捏着赤红色的珠子,眉头微皱,神色间带着一股深沉的戾气。
寒九悄悄的将精气神收回珠子里,不再看外面的寒敬言。
说不上为什么,寒九对他父亲一直亲近不起来,虽然他们父子表面上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但他心底知道,他父亲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的。
同样的,他对这个父亲也有着莫名的抵触和厌恶。他觉得,他的父亲,就好像一个外表光鲜华丽的木制家具,看似干净明亮,实际上等打开的时候,众人会发现里面是一片腐朽和恶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所以寒九从小就努力将自己变强,尽量将自己摘出丞相府,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和寒敬言继续居于同一个屋檐下,他想离开寒府。
南泽国的人都说寒小侯爷恃宠而骄,向南泽宣帝要了侯爷封号又要侯爷府,实在是骄纵纨绔至极。实际上这侯爷的封号和府邸,都是宣帝早早为他备下的。本来宣帝是打算等寒九成年娶亲的时候赐他封号和府邸,但因为在一次偶然的微服中发现寒九与寒敬言关系并不和睦,所以提前给了他封号,让他品阶凌驾于寒敬言之上,希望能够让寒敬言对寒九好一些。
但实际上,因为寒九是南泽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十三岁稚龄封侯的小侯爷,所以寒敬言更加有理由管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侯爷儿子了。
所谓的“寒家门楣”“为君为臣之道”“居其位食其禄不谋其政”等等,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寒九就要被寒敬言管教几天。最后他不胜其烦,终于跑到外面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不过,倒也确实让他闯出了一番天地。
时光逝去,曾经的孩子长成卓然的少年,寒九对于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没有侯爷的身份时,他说自己污了寒家门楣;有了侯爷的封号时,他还是说他污了寒家门楣。他有时候不太懂,寒家的门楣,到底该是怎么样的?像他大哥那样,入朝做官、为人师表?还是像他本人那样,一丝不苟、称宰做相?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哪怕是被他气得吐血三升的老夫子,也曾经夸过他“逸群之才,天人之姿”,即便他再洒然不羁、肆意妄为,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寒家的事儿,更没有做过什么让人喊杀喊打的奸恶之事。
寒九在珠子里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说到底,他只是不喜他这个儿子罢了,哪有那么多的原因。
外面,寒敬言将珠子放到书案上,沉声道:“这鲛人珠的主人还活着,不能为他人所用。”
寒九在珠子里悚然一惊,冷汗骤出。
这个珠子是鲛人珠!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