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鲛国,赤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名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少年正双目火热地盯着一个包子铺。
“咕噜——”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
少年叹息着摸摸肚子,再看看身侧空无一人的位置,小声哀叫:“云藏……”
少年声音不大,路过的人根本没听到少年说话;即便听到了,他们也只会以为少年是在思念什么人,以致于思念过度情不自禁喊出了声。
冬季的寒风刮过,少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饿肚子就算了,还冷得要命!
想他堂堂南泽国小侯爷什么时候落魄到这个地步过!寒九内心哀叹着,偏头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
——要不要让这只鬼帮忙偷几个包子来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呢?
寒九看着对方俊美无俦又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不过片刻就灭了这个念头——云藏这只鬼,瞧他那一副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再瞧他那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的束发和白衣,想来定是个自小教条礼仪挂心头的世家公子,最是注重形象。
之前自己叫他钻木取火、烤鱼摘果已经很是凶残了,现在再让他去偷东西,估计对方会恨不得重新回到水底再困个十年。
寒九略显挫败的挪开视线,一步一步挪向街尾。
而等他发现那只鬼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四个热腾腾的包子。
寒九一脸震惊地看着包子,再看看云藏看似淡定实则耳根略红的模样,正想接过包子的时候,猛然想起这还是在大街上。
云藏是鬼,所以这包子在云藏身上的时候,除了他没人看得到;一旦他拿了,那就是凭空出现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解释了。
寒九立刻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发现异样,便若无其事的朝着右边一个巷子走去。进入巷子的那一刻,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抹紫色的影子,待后退半步再去看的时候,街角空空,并没有什么人影。
寒九一身功夫也不是假的,各国之中能胜过他的不出五人,如果真有人能近他身而不被察觉,即便他再怎么小心也是于事无补。于是寒九便带着云藏又拐了两条街,确认四周没有异样,这才拐进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一把抓住云藏的手腕,夺过包子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不消半刻,寒九已经解决了两个包子,一张脸吃得鼓鼓的,看起来极为滑稽。
“好吃吗?”一双绛紫色勾金边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寒九一边吃一边点头,口齿不清道:“好次!好次!太好次了!”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呵呵。”上方传来清越的笑声,勾得人耳朵发痒。
寒九本以为是那只面瘫鬼在和他说话,现在才反应过来不是。于是立刻侧了侧身子,护着怀中的包子,慢慢抬头看向上方的人。
对方是个穿着紫貂大氅、容貌俊雅的青年。
“你放心,我不抢你的包子。”对方又是一笑,明艳的笑容晃得寒九眼睛微微眯起。
寒九暗自翻个白眼,埋下头继续啃包子,表面淡定,实则心中可惜——
这么一张脸,竟然是个男人!真是暴遣天物!还有云藏!这个面瘫鬼,那张脸要是女的,他寒九今生必定非他不娶了,可它竟然生在了男人身上!可惜呀可惜……
寒九还没可惜完,上方的俊雅青年再次开口:“我方才见你手中并没有包子……”
寒九张口就扯:“这叫技术。出门在外,偷个东西还让人看见,那不找死吗?”
“是吗?”对方表情不变,笑容可掬道,“衣服虽脏不破,面料虽乱却价格不菲,容貌精致,肤质细腻,想来公子也不会是真正的乞丐,更不可能是小偷。”
寒九见对方分析的这么透彻,又谈吐不俗、举止优雅;立马停下吃包子的动作,转头看向青年:“那又如何?”对方既然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想必来者不善,他再装傻也只是浪费时间。
青年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小公子帮个忙。”
寒九道:“说来听听。”
青年顿了下,双手揣在宽袖中微动,随后掏出一锭银子来,俯身放到寒九微蜷的掌心中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近日出了一桩怪事,请了不少的道人过来帮忙,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出。小公子既然能看到……不知可否请小公子帮个忙?在下看得出来,小公子家世非同一般,大概看不上这些俗物,但出门在外,少了银两却是万万不行的。小公子若能帮在下查出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莫说是几锭银子送两位公子回家,便是想要这北鲛国的爵位,在下也是给得起的。”
寒九冷笑一声:“什么两位公子?”
青年笑道:“在下口误,是小公子一人。”
寒九仔细打量这个优雅雍容的贵公子,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顺便也是一个警告,便道:“我要是不去呢?”
“在下绝不强求。”青年说得斩钉截铁。
寒九目光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半透明状的白色鬼影身上,在心底与对方交谈:“你觉得呢?”
云藏微点了下头:“你需要银两。”
一人一鬼交流完毕,寒九这才重新看向青年:“那咱们走?”
寒九与青年出了巷子就有人赶了马车过来,寒九这几日辛苦,当下也没有推辞,立刻上了马车。
一路上两人互通姓名,寒九自称小九,言称师尊不许透露山门和姓名,对方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怀疑。
又是一番了解,寒九总算明白这紫貂大氅青年的身份。
原来这青年姓赵名嵘,在各国经商多年,主要的根基就在这个城里。他与北鲛国太子交情不浅,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商。他的父亲赵晅曾经是一个武夫,当年无意间救过落难的北鲛国曾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北鲛国皇帝,两家因此有了交情。
如今赵家多年经营,与北鲛国皇室关系愈加密切,也难怪对方能说出加官送爵这种话了。
寒九倒是对他的坦诚略加侧目。
赵嵘经商多年,最起码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立刻解释道:“我有求于小公子,若再有隐瞒,那不是太不厚道了吗?”
寒九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稀稀落落的啜泣声,掀开车帘一看,只见长长的街道上有几十个人的送葬队伍,中间一口乌黑沉重的棺椁,白练飘飘,纸钱飞散,寒九眼珠子盯着那队伍最前头一个脸膛发红的壮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棺中是何人?”
赵嵘道:“这是城东林员外家的女儿,前两日忽然暴毙,也不知是染得什么疫症。”
寒九放下车帘,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断定我可以帮你?”
赵嵘道:“不瞒公子,公子一进入这赤城,在下就在暗中观察公子了。不知小公子是否还记得入城之时,有位姑娘的手绢丢在了小公子头上?那手绢……咳,看起来并不是小公子自己拿掉的。”
寒九恍然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事儿,那时他比现在还要狼狈,守城的官兵本不愿让他进城,他是好不容易在云藏的帮助下把衣服弄得稍微干净些,头发也不那么凌乱之后,才挤进了这个号称北鲛国繁荣之都的赤城。
然而寒九一进城就傻了眼。
北鲛国和南泽国风俗人情皆有不同,姑娘穿着开放,无论是抹胸还是外袍,都在领口的地方开出了不小的洞,白嫩的胸.脯在层层貂裘棉衣的遮挡下还是欲隐欲现,实在诱人非常。寒九未尝见过如此开放的姑娘美女,一见脸上便是烧红一片。
想来他南泽国中,即便是那醉仙楼的姑娘,也个个把自己遮掩的滴水不漏;再看看北鲛国的这些姑娘,寒九在心中狂呼:还好当初没来北鲛国闯江湖!
怔愣之中,一方娟秀的鸳鸯手绢轻飘飘落了下来,正落在他的脸上。
寒九保持着头部微仰的姿势,透过薄如轻纱的手绢,见上方的酒楼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俏丽姑娘正掩着口对他笑,那娇柔的模样,看得16岁的寒九身子一阵发麻。
嗯,吓得发麻。
下一秒,手绢被人拿了开去。云藏将手绢随手一丢,目光略冷地看着寒九的蠢样。
所以……这个赵嵘是早就知道云藏的存在了?
寒九脸不红气不喘地摸摸耳朵:“你们赤城的姑娘真热情。”死面瘫再碰我耳朵试试?!寒九在赵嵘看不到的死角瞪了下面无表情的鬼影。
赵嵘略尴尬:“还好还好。”
外面马夫回话:“公子,到了。”
两人一同下车,一进宅院寒九就挑高了眉头:“赵公子真是看得起在下,单是这两个阵法,在下便已比不过了。”寒九看着眼前连布了两个大阵的庭院,悄然打量了一下后院的方向,心道,好奇怪的布局!
赵嵘解释:“这是先父找人设下的法阵,严令我赵家子孙不得妄动。说起来这阵法已经近二十年,应该不会与近日的怪事有关。”
寒九点头:“这是镇宅的阵法,确实不会招什么祸患。”
众人进入宅院,赵嵘亲自送寒九去厢房。待寒九梳洗干净,洗去一身尘埃污垢,穿上面料质地不错的新衣后,一个面白如玉、五官精致的少年郎便出现在了赵嵘面前。
赵嵘由衷感叹:“小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寒九回道:“你也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的喜好摸了个透彻,连衣服都准备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尺寸又大小合适,实在心思缜密的厉害。
赵嵘道:“小公子多日疲惫,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在下再带公子去那后宅看看,如何?”
寒九自然没有意见:“有吃的没?”
赵嵘忍俊不禁:“自然有的。”说完立刻下去吩咐人准备酒菜去了。
寒九在室内逛了一圈,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随后转身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略显阴沉的天色,小声嘀咕着:“奇怪。”
此时时辰不过申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这赵宅坐北朝南,西厢房坐西朝东,窗户开在南侧,打开窗本该看到暖风斜阳,结果入目的是阴冷潮湿,连带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就好像这里与赵宅外面的世界处于两个不同空间一般。
若说是阴煞作祟,导致这里气场有异,寒九便更想不明白了。一般的厉鬼恶煞喜阴喜凉,不会接近向阳的地方,更不会长久停留在阳气旺盛之处。这赵宅阳气充足,又有冲煞阵护着,怎么会因为阴煞而由阳转阴、积聚这么多的凶煞之气?
云藏跟过来看了眼外面,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处竹林道:“冲煞阵去煞,伤门种竹,阵法变幻,由出转进,现在是聚煞阵了。”
寒九瞳孔一缩:“这是故意的?”
云藏摇摇头:“赵嵘应该不知这其中关键,此种转阵之法失传多年,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布阵的人不一般。”
“看起来很有趣儿。”寒九摸着下巴笑得一脸兴味,他当初无聊之下学的一些奇门遁甲之术终于派上了用场,再加上他母亲留下的一些竹简功法,能找个阴鬼厉煞练练手也不错。
云藏看他一眼:“你功力不足,不可乱来。”
寒九嘿然一笑,不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