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念俱灰的三宝郎,神情呆滞,怀揣一颗备受伤害的心,拖着孤独落寞的身影,一个人出了金城。
风沙弥漫,天地茫茫。没有方向,也不知走向哪儿,似一只幽魂,漫无目的地飘荡。渴了,就去山沟水潭喝口冷水。饿了,就向路边人家要口吃的。
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越往前去,越是人烟稀少。三宝郎置身漫漫沙海,朝暮只见连绵的沙浪,蜿蜒起伏,无边无垠。
一丛丛不知名的灌木,朔风中瑟瑟颤抖,一任风沙的摆布。仿佛在无声地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枯瘦的身姿,会不会瞬间淹没于肆虐的风沙。
一天,突然北风怒号,天空阴暗下来,狂风卷起尘粒抽打着三宝郎满是烧痕的脸。钻心的疼痛,使得他丑陋的五官,一阵抽搐。
沙漠的天变得真快,俄而下起漫天飞雪,风卷杨花,扯棉裹絮。
单薄的粗布麻衣,实在遮挡不住凛凛朔风的侵袭。不一会儿,就觉得寒彻心扉,四肢早已冻得麻木。没膝的雪地里,每拖动一步,似乎要抽干身上所有的体力。
一阵风雪袭来,三宝郎被吹倒在地。他绝望地抬头,看看浩渺雪海,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他一起走过,哪怕是说说话儿。
绝望之际,透过纷飞的大雪,隐隐看见,前面似有一座庙宇,三宝郎鼓起勇气向前爬去。不过七八十公尺的距离,他却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嗵-嗵-嗵-”他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庙门,却久久没有人回声。三宝郎心道,大概是气数尽矣,不觉万念俱灰,心中所有的放不下,变成亘古的遗憾。不成想,抛下年迈的老母,竟然要死在这千里之外的朔寒之地。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蜷缩在庙门旮旯的积雪里,迷迷糊糊冻死过去了。
“叮铃-叮铃-”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驼铃声,茫茫雪野行来一队人马。
领头一辇四马大车,红呢轿帘挡的严严实实,车顶上的积雪足有尺厚。大车左辕插着一杆旗帜,上面曲里拐弯绣着几个大字,蓦然是“大白高国”。旁边跟着八个彪形大汉,手里牵着高大的异域良驹,马匹鼻孔里喷着白色的雾气。也许是风雪太猛,他们没有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散开警戒。
后面跟着一支百余人的驼队,正往这座喇嘛庙里行来。最惹眼的,莫过于驷马大车后边跟着的,那一匹紫红小马,不高不矮,体段纤长玲珑,肤染赤霞,色如重枣。马蹄圆融,踏雪轻盈。飘飘摇摇的雪絮落下来,紫红小马儿扑棱一下脑袋,恰似一丛驰骋的雪里梅花。
原来是白高国商队,领队的是一名妙龄女子,本是大白高国王唯一爱女,芳名蓝冰菲。虽然女儿身,却从小酷爱刀马,善使一对子母刀。这次带队欲来金城,名为贩卖一批皮货,顺便交流中土文化。这座喇嘛庙,就是他们白高国的秘密行宫。
蓝冰菲尚未下车,早有丫鬟来报,说是庙门口发现一个快要冻死的汉人。
蓝冰菲一袭雪衣,不发一语,过去敲了敲庙门。“嘭,嘭,嘭-”两快一慢,旋即出来一位年轻喇嘛,斜披大红袈裟,双掌合十,称一声佛号,叫一声“恭迎蓝公主。”
蓝冰菲指着地上的汉人问道“云丹嘉措,此是何人?”
红衣喇嘛看也不看一眼,又念一声佛号,接道“此该死之人。”
蓝冰菲心下暗忖,喇嘛庙本是我大白国行营,被一个汉人撞见,只恐泄露兵机,也的确是该死之人。倒不如先救活他,待我审他一审,一探真伪再做打算。于是,对着庙门呶一呶嘴儿。众人会意,七手八脚,将三宝郎抬进内室。
内室里炭火熊熊,暖意融融。蓝冰菲褪去一袭洁白雪裳,伸手解开三宝郎缠在头部的麻衣,一副奇丑无比,狰狞扭曲的面孔暴露在眼前。
蓝冰菲“啊”地一声惊呼,不由吓得倒退三步。世上还有这等可怖的面孔?
红裟啦嘛云丹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胡雪无情,大月有声。蓝心萌意,慧质飘萍。阿弥陀佛,奈何,奈何。”
蓝冰菲不解其意,细问其故,云丹不答。冰菲芳心忽然一动,你只道奈何,今日我且救他一命,看他以后究竟是怎样的奈何!
遂命人煮来一碗雪莲银耳羹,慢慢喂下,三宝郎悠悠醒来,见了面前国色天香的白高国公主,联想到自己丑陋的面目,羞得赶紧双手捂住脸庞。
也许是丑陋的外表,掩盖了他真实的年龄特征吧。蓝冰菲指着一身粗布麻衣的三宝郎,问道。
“这位老伯,你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三宝郎眼神空无一物,犹如过耳未闻。
云丹喇嘛道“蓝公主,汉人听不懂西夏语的。”
三宝郎听了刚才云丹喇嘛的偈语,犹似梦中,悠悠念道“是谁在我梦里吟唱?谁道是胡雪无情?”
蓝冰菲咯咯咯浅笑,换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雪无情?好奇怪的名字。你拿开手来说话。”
谈话间,还未及审问。有卫兵来报,说是院中马匹不知为何,忽然倒地不起。如此,恐怕要耽误行期,不得不在庙里耽搁几天,等人从本土调来坐骑才可开拔。
蓝冰菲一听,娇声喊道“本公主的‘紫飞云’可还好不?”
卫兵不敢说话,蓝冰菲出来看时,那匹紫红色的小马正躺在地上,一对大眼里闪着痛苦的泪花儿,求救似滴看着它的主人蓝冰菲。
“谁人能救我的‘紫飞云’?”
众卫兵面面相觑,不是不想,而是非常希望,可是也得有这能耐呀!
蓝冰菲见无人应声,更加急了“谁若救得紫飞云,本公主赏他黄金百万,美女若干。”
众卫兵还是鸦雀无声。
“可是‘夜照玉狮子’血统?”
“雪无情?”众人回头看时,正是满脸狰狞的三宝郎手扶门框,毫无表情地小声嘟囔着。
蓝冰菲一听,大吃一惊,知道是行家在此。仿佛遇见救命恩人,扑上来拉住三宝郎的手臂,兴奋的直嚷嚷。
“雪无情,快来救救我的‘紫飞云’。我许你,我许你,许你,”蓝冰菲心里一急,竟然语无伦次,满嘴的我许你。
三宝郎命人先煮一钵雪莲水,再找来棉褥铺在‘紫飞云’身下,以免受凉。然后,习惯性地向腰下摸去。赫然面容一僵,呆立当场。原来,他的羊皮针囊,连同那一囊银针,早已在幽月洞毁于火海。
三宝郎一下子沉浸在痛苦的往事,呆若木鸡。
蓝冰菲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了,雪无情?”
三宝郎喃喃地说不出话来“针,我的针。”
奥,众人恍然大悟,这位面目丑陋的怪人,说不定还是杏坛妙手吧?可是,情急之下,哪里去找现成的银针?
三宝郎看一眼蓝公主纤腰之下,悬挂的一柄子母刀。“姑娘,借刀一用。”
蓝冰菲小心问道“干嘛?你可知‘紫飞云’之稀奇珍贵?”
“好了。你救是不救?”
蓝冰菲迟疑地抽出腰下的兵器,递与他。三宝郎“仓啷”一声拔出兵刃,三尺长的刀身正中,严丝合缝镶嵌着一柄尺余短刀。见他手臂一抖,短刀就从长刀的刀身里弹跳出来。
原来,子母刀的奥秘就在刀中藏刀,上阵之时,短刀弹出的空隙,就是长刀的放血槽。那短刀,自然就是暗器,既能防身,又可制敌于意外,端的是刁钻毒辣。
而今,三宝郎就要用这短刀,当作针灸用的火针。
蓝冰菲见三宝郎一眼瞧出她的神兵奥秘,芳心着实吓了一跳。的天,这个丑陋的老大爷谁呀?如此深藏不漏。
三宝郎照着子刀喷一口烈性酒,火镰上引着,待火苗熄灭,对着“紫飞云”的中脘大x,一刀下去!
蓝冰菲惊得一声娇呼“慢着!”
可是太晚了,三宝郎手中的子刀,已深深插进“紫飞云”的xx穴位上。只听“紫飞云”一声畅快淋漓的嘶鸣,下面就拉出一滩清冷的“冰疙瘩”。
“紫飞云”打个滚,一骨碌爬起来,欢快的扑楞一下脑袋,亲热地蹭着三宝郎的前胸,打个响鼻儿,好了。
三宝郎拍拍它的脑门,叫声“紫飞云!”,那紫色小红马再打个响鼻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原来,西北朔寒之地,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像冰刀一样锐寒,直中紫飞云的脏腑。马匹外热内寒,看着还活崩乱跳的,实际上里面已结了冰疙瘩。虽然跳得怪欢,其实他是肚腹疼痛所致。
三宝郎这一针下去的穴位,起到了一个剧烈的催泄作用。里面的冰疙瘩拉出来,紫飞云的肚腹自然也就不痛了。然后将煮好的雪莲水,趁热灌上,修补马匹内在的阳气,阳气充盈,自能抵御寒气,百病皆消。
众侍卫见这丑陋的怪人,一下子就治好了紫飞云的毛病,不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蓝冰菲有言在先,谁若治好她心爱的坐骑,赏黄金百万,美女若干,三宝郎坚辞不受。蓝公主看他外表虽丑,却是身怀绝技,打算留他在身边,好专门照料她的坐骑紫飞云。
从此,三宝郎就做了西夏公主蓝冰菲的御用马夫。
蓝冰菲本就喜欢汉文化,对于岐黄之术,中庸之道诸多中原传统国粹,颇觉玩味。因而,免不了早晚请教于三宝郎。而三宝郎闲暇时候,也学一些西夏文字。久而久之,卫兵谈话,就听出个大概。
不料,竟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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