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易之盯着頋殊鹤,目光专注,“我想常伴顾小姐身侧,若顾小姐愿意日日相顾,我便会很开心。”
这位小公子怎么对谁都满口甜言蜜语。
若是寻常男子见着一个女人便口出如此言语,只会被人当作轻浮浪荡,惹人生厌。
偏偏姜易之说出这些话时却十分自然,没有一点扭捏作态,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配合这张脸还有那样的嗓音,女人只怕明知道是假话也会忍不住信上三分。
只可惜这一次也跟以往一样,好像对她不起作用。
“小公子总拿我说笑。”她冷淡的移开视线,弯腰从地上一把捞起姜玉的一只手将人往肩上一甩,便又是姜易之初见时亲身感受过的那个扛大包姿势了。
饶是一直看起来跟条死鱼似的的姜玉都弹了一下,多出些活力。
“您在这将军府要是有什么难处,谁让你受了委屈,亦或者想离开尽管来找我。”
反正这人赶又赶不走,他好像没搞出什么事,也没发现对她有什么恶意。那便只能让他先住着了。
但要是他打着住在这里就能万无一失平平安安的算盘,那可真是放松的太早了。梁王府出事一看就是冲着灭门去的,幕后之人绝不会想要留下一个活口来日再多出一位梁王,迟早都要出手取了他的性命。
真要有那样一日,她是不会主动多管闲事的。
他静默的注视着她大摇大摆扛着人离开的身影,面上动人的神色都一点点消去了。
眉眼精致得挑不出一寸不美的地方,苍白的皮肤隐隐泛着青色,如冰冷且毫无生机的白骨,阴气森森又妖异难言。
守在门外的青年推门而入,正对上他的眸子。
那样一双眼,深的仿佛没有底的洞窟。
他神色一凛,垂头喃喃道:“小公子。”
水倒入杯中的声音颇为好听,但此时听来未免让人心中发颤。
“郁河,你知道昭女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他声音很平静,口气也十分随意。仿佛问的不是亡母之事,只是问些平平常常的小事。
郁河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啊,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姜易之一只手撑着头,指尖在杯沿上滑动着,“你不知道,我看来得去找你爹了。”
郁河沉默了一下,他拿不准该说些什么让姜易之打消这个想法。
从前在梁王府里姜易之几乎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独自居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没有美婢小童乐人舞姬,来往于他的住处的人只有大夫与几个哑女。
他的住处是整个王府最安静也是最神秘的地方,传闻那里关了数之不尽的毒物与猛兽,小公子喜欢毒物多过喜欢人。
“我爹他暂时还来不了。当年的事情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您何必再挂怀呢?那些旧事除了亲历者谁又能保证自己能搞清楚。您这些年也在王妃的看护下好好的长到了现在,王妃便是你的母亲,您有这么一个母亲不就够了吗?”
姜易之安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但郁河知道他生气了,他有些紧张的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
可这身子还没转过去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嗓子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他捂着脖子在地上扭动,脸都憋红了。
守在门外的少年听到不对连忙冲了进来,他见着郁河的样子吃了一大惊,反应过来之后便一路爬到在姜易之脚边磕头,“小公子,小公子,郁叔跟随王爷多年。阿河是郁叔的独子,但郁叔听到消息便将他送来保护您了。这世上现在不会有比郁叔更爱您重您的人,您救救阿河吧,求救救阿河吧。”
这少年倒不是装,他急得泪如雨下,倒是比自己受了这毒还要痛心般。
郁河并不是王府中的奴仆护卫,他是梁王心腹幕僚的独子。
“又不会死,你怕什么。只不过要他的舌头说不出话来而已。”姜易之捏着一块茶点慢吞吞的吃着,“反正他那条舌头长在嘴里对我来说没有用处,倒不如安静些好。你叫什么名字?”
“奴贱名二虎。”二虎哭泣着更用力的将头磕在地上,这一头下去都出了血,“阿河冒犯公子,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请小公子宽恕。以后您问他什么他都会讲的,绝对不会再敢冒犯您。奴代他对您赔罪,小公子拿了奴这条贱命吧。”
“不是王府的人,你是他的仆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忠仆。”
王府中多的是当年梁王从东宫中带出的宫女去势的阉人,梁王妃陪嫁的世仆,这些人不但有名有姓且名字都取得雅致。
眼前这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手干净修长,这是没有做过粗活才能有的样子。
一看便知他的主人定十分宠爱他。
就是宠的太过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郁河强撑着爬起来,他说不出话,只能将二虎往后拽,阻止他继续磕下去。
二虎却不愿意,他用了全力想推开拽住自己的郁河,那双眼让眼泪染的通红,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染了半面的血,显得悲戚又绝望。
“不要拦奴!奴给小公子赔罪!”
郁家养郁河是拿着最严苛的标准来的,文要可与殿上公卿对谈,武要以一当十。他有一身好武义,手上提得起几十斤的重剑,拉得开最沉的弓。
郁河养二虎却不同,二虎刚被送到他身边时才刚刚会走路说话的小娃娃。
家人怕他一个人读书无聊,不过是送个小童来让他多个小玩意能一同玩。但郁河没把这孩子当成个玩意,他把二虎当弟弟一样对待,不让他干重活,好吃的分他一份,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不许任何人欺负他。
他把这孩子养的跟家中少爷一般,没受过什么苦,更没受过罪。
这样文弱的二虎怎么能挣得开他,他用力得额头上都爆了青筋,一下下击打着郁河。
打的全无章法一拳垂在胳膊上,下一巴掌就扇在了郁河的脸上,他甚至想去揪郁河的头发。
郁河并不反抗,只是死死的拽住他。
方才毒发时,他痛到极致,那双眼也没流出泪。
可此刻对着二虎,那双眼却有了泪光。
这么多年二虎从来都是郁河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的惹人心疼。
今天这是第一次二虎不听他的话还对他动手。
最后打的二虎都没了力气,他无声的流着眼泪却不敢哭出声,他怕这哭声会惹得小公子不喜引来更大的祸事。
倚在桌边的人换了只手臂撑着头,大概是因为这个姿势能更方便他看热闹。
这人就这么懒洋洋的撑着头垂下眼来,眼角挑出一个媚意横生的弧度,黑深如洞的眼瞳盯着他们,红得发暗的唇一口一口的咬着茶点,
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那张脸美的妖邪森冷,令人厌憎。
他眼底赤红一片,泪光与憎恨绝望后悔种种情绪汇聚在一起,落下一行泪。
那泪珠藏了多少情绪,滚过的每一寸脸皮都狰狞的扭动起来。
那人对上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又咬了一口茶点。
“你恨我,有趣,恨我又能如何?你能如何?你敢如何?”
他张大嘴愤怒得想叫喊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胸口起伏不定,一伸手从怀中摸出刀刃。
二虎大惊失色就想去夺他手中的刀刃,“不可啊,阿河,你不想活了吗?这是小公子!”
郁河一把将他推开,这回他手上用了劲,二虎倒在地上吃了痛半天都爬不起来。
银亮的刀刃攥在手中,他瞥来一眼,凤眸幽邃晦暗,似藏着数之不尽的恶意森冷的浓重黑雾,“你想杀我,好,不错。”
这话说的柔声细语,如白云舒卷,泉水淌过山石,可亲又温柔。
但郁河听来只觉万般讥讽与轻蔑,他狠下心来,怒视姜易之一眼,便举刀反手刺向自己的胸口。
二虎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发出一声惨嚎。
“无趣。”姜易之抬手掷出茶点,小小的白色软饼砸在郁河的手腕上却令他感觉手腕如被银针刺透,酸痛难忍。
郁河吃痛,刀刃脱手叮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握刀的手都失了知觉,他捧着手□□起来,这声音一出口才发现他竟然又能发出声音了。
二虎让姜易之扫来一眼便立时闭了嘴,一口气全吸了回去,好似让人掐着脖子断了气。
这会郁河凝神去看才发现不是他的错觉,他手腕上确确实实扎了一根针,可以说整根针都刺入了皮肉只留一点针尾。
他苦笑道:“没想到小公子还使得一手好暗器。”
姜易之侧来一眼,面上只差写出嫌恶两个大字,青白的面皮都显得更险恶了几分。
一面这么嫌恶着,一面却又垂下原本捏着茶点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
郁河此时是一句话不敢再多说,他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抬头瞅着姜易之,又垂头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方才利索的从地上捡起了那咬了许多口的茶点恭恭敬敬的放进了姜易之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