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涯岭,小草屋内。
林音浑浑噩噩的过了两日,觉得这日子也甚是难熬,平日里有谢清涯陪着他,就算他不喜言语,也不懂风趣,但至少也算有人陪着,如今倒好,他只能对着小院内自己种下的花花草草自言自语打发时间。
近日他总觉心口烦闷,每日修炼都难以专心凝神,像是再也无法突破提升,但是体内的灵气却十分充足。
回到小草屋内,他换下身上的衣衫,看了眼自己胸口处的三道赤红印记,颜色愈发深邃,对应着即将应劫的三道天雷。
他真的想念谢清涯了,若是自己没能度过天劫,那可如何是好,直接化作一缕孤魂,飘荡在这落涯岭,还是魂飞魄散了的好。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说好的要等道长回来,他们还要在这落涯岭相守相伴好好过日子呢,于是连忙拿出新的衣衫换上,像以往一样坚持不懈的走向小院内的树下开始修炼打坐。
清风略过,摒弃杂念。
小院外站着一个身影,一袭淡黄锦衣如月光洒落,不再似初次见面时环佩叮当,身后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起,依旧风姿动人。
弥月站在面外静候半天,才缓缓推门而入。
林音警觉地听到了推门声,睁开眼眸去看,是那日所见的弥月仙子,眼前的美人儿敛去一身华服点缀,却依旧仙气飘飘,姿态优柔。
“林音。”弥月冲他淡然一笑。
“仙子你果真来了?”林音惊讶,没想到只隔了两日而已,这位弥月仙子又登门拜访了,连忙起身迎接。
“我既说过会来,便不会食言。”
“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仙子你的,不如你先坐下歇息,我去泡茶。”
“好。”弥月应道,自手中化出一个玉瓶,递给林音:“不过我总是前来叨扰,也不能空手而来,所以特意带了自己在天界采集的玉露,可助你提升修为。”
林音迟疑片刻,没有手下,客气道:“这……仙子你也太大方了吧,其实你不必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一人在这落涯岭甚是无聊,仙子来了,也能陪我说说话,打发打发世间。”
“你真如此想?”
“自然是。”
弥月拉起林音的手,将那精致的白玉瓷瓶放在林音手中,说道:“不过本仙子要送的东西,自然是不会收回,你若不收下,便是觉得本仙子送你的东西不够诚意?”
“不是,不是,仙子你多虑了。”林音不好在拒绝,收手那瓶玉露便道了谢,向屋内走去。
弥月跟随在林音身后一同进了小草屋,想要帮衬着,却见林音客气的让她坐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去打水,于是闲来无事的她便继续在四周观望。
没想到这么多年,九天之上一身仙华风骨的花君竟然住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如此简陋的草屋,没有人烟和繁华之气的地方,他竟然和一个小妖在此生活了这么久。
那个叫林音的小妖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他在这落涯岭布满结界,只为保护这区区一个小妖?没想到,即已被贬下凡尘,还和卑微的小妖纠缠不清,取名林音,真是可笑。
弥月望向那打来清水的林音,早已在第一次相遇之时便看出他已经浮上仙印,怕是天劫将至,要飞升化仙了。
“仙子久等了。”林音三两下烧上茶水,便起身去取茶,匆忙之间,从袖口处掉落一封锦书。
弥月起身随手捡起,翻开看了一眼,心中突然一阵揪痛,难以言喻,简单的八个字,熟悉的笔迹,却言尽所有嘱咐和担忧。
“这是我的锦书。”林音看着弥月手中拿着谢清涯留给自己的锦书,她竟然打开看了,有点错愕,很是不好意思的从她手中取回,仔细的收起来。
弥月沉思片刻,久久未曾说话,为什么花君从不肯对他流露一丝温柔,他伴随花君千百年,都不曾得到一丝回顾,却被一只妖轻易迷惑。
无论是曾经九重天之上的花君,还是如今被贬下凡尘的花君,都不曾喜欢过自己,他的身边,永远都只有那个令她痛恨的妖!
包括林音这个名字,也让他痛恨!
“林音,你可知道长为何会离开落涯岭?”弥月收起心中波涛汹涌的酸楚和不甘,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
“那你可否知道,其实他就是……”
弥月的话未说出口,整个人便如被抽丝剥茧般剔去血肉,直接从茶桌上跌坐在地,痛不欲生的抱住头,面容狰狞痛苦。
“啊!”弥月痛呼出声,张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说出花君这两字!明明就差一步之遥,为什么!
“他是……”
九天之上,警告之音再次在她脑海回响:‘试图窥探天机者,必遭反噬。’
好一个,必遭反噬!
林音吓得连忙去搀扶地上的人,将她扶回座椅,问道:“弥月仙子你这是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或是你哪里不舒服?”
“我……无事。”弥月不甘心的站起身,摇晃着走向书桌,她今日一定要让林音知道花君的身份,她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花君!
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未曾动过,她快速的研磨,拿起一支笔沾了墨汁,在桌面的纸上写下花君两个字,只见黑墨化水,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全身再次抽痛起来,浑身一抖,笔从手中掉落,她撑着桌案勉强站着,无可奈何的苦笑。
果然,天意不可违,她须得认命。
林音站在原地吃惊又不解的望着弥月,看着她如此反常,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莫非是因为道长?
可若她真的和谢清涯有什么过往,或者他们曾经是……一对仙侣,那自己可怎么办,只好忍痛割爱吗?可这未免也太过让他心痛,所以,这位仙子究竟和谢清涯是何关系,他不得不多想,也无法不去想。
“抱歉,是我失态了。”弥月将掉落在书桌上的笔回归原处,走向林音,面色略显惨白,身上痛楚渐渐消失,恢复如初。
“仙子你无碍了?”
“无碍,可有扰到你?”
“不会不会。”林音转头看向茶炉上的茶水已经煮的沸腾起来,连忙取了下茶炉,施法灭了那越烧越旺的火。
忙碌了一番,他们二人终于坐在了桌前,喝上一杯热茶,林音觉得自己还真是总遇奇事,九重天的皇子殿下,羽族的少君,如今更是和谢清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仙子同坐屋檐下,可真是他这么些年的奇遇了。
“仙子,你到底和道长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呢?”林音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弥月如实回道:“我和他,只是故交。”
故交,林音心中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仙侣啊,不是仙侣就好,不然他保证,再也不会理会谢清涯!
“林音,你知道他为何会来到这落涯岭吗?”
“不知。”
“因为他的心中有心魔。”弥月自然知晓花君是如何被天帝陛下贬下凡的,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才会一念入魔。
“心魔……”林音浑身一抖,突然又想起自己曾在夜色中见到的那个身影,一身煞气,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双血红的瞳孔许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记忆犹新。
他不止一次被那个魔物掳走,可是却在他醒来之际第一眼看到的总是谢清涯,他从未多想,更不相信那个魔物会是谢清涯,这怎么可能……可是如今他越是回想,越是觉得相似,这落涯岭只有他,谢清涯,还有颜曼。
原来……那个魔物竟真的是谢清涯,白日里的清冷道长,一身截然,在夜色中却会化作恐怖的魔物,竟是同一人。
他这么着急着回清鸣山,怕是也因为这个吧,他怕自己会真的成魔,变得残忍又可怖,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所以,才选择离开。
“林音,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弥月真诚的看着他,略带恳求:“我想助他一臂之力,早日摆脱心魔困扰,修成正果。”
“不,不行。”林音思索片刻,拒绝道:“我不能离开这里,道长吩咐过,我不可以乱跑。”
“你是怕天劫随时会来,是吗?”
“你知道,我马上要应劫?”
“我自然看得出,你身上隐隐已有仙气,仙骨若现,想必你的胸口也定然有三道应劫印记吧。”
“没错,仙子果然是好眼力。”
弥月却是叹息道:“我算过你的劫数,尚有七日之余,若你现在带我去找道长,时间尚且足够,不仅可以助他斩断心魔困扰,待回到落涯岭,也可助你安然渡劫。”
“可是……”林音依旧犹豫道:“道长的吩咐,我不能不遵从。”
“林音,你可知心魔会一日比一日强大,吞噬心智,他选择离开,也定是因为已经无法压制体内魔气,怕伤及无辜,你难道真的忍心看他受如此折磨?”
“我……”林音脑海一片混乱,谢清涯的嘱咐,和弥月的话在他心尖乱作一团。
弥月看他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下决定,看来并不能操之过急,她随手取下发丝中的一支玉簪,皱眉说道:“时间不多,若你真的为他好,便折断这支玉簪,我定前来。”
林音没有作答,眼前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凝神看着身前搁置的白玉簪,抬手拿在手中又陷入沉思,他一闭上眼眸,出现的便全是那一黑一白的身影。
一正一邪,一身仙华的谢清涯,和满身缠绕煞气的魔物。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片刻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