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希望。
那时候崔珩晏刚从医院中走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淡色的唇也是看不出喜怒的平直,直到阿笙担忧得都快掉眼泪,还要在那里安慰他:“不怕不怕,这家医院看不好我们再去别家。”
他这才有点小坏地轻笑出声:“医生说,做过手术后,痊愈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五。”
好像并不高,但是这比起之前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表示没有回寰可能,毕竟要好了很多。
好了特别多。
阿笙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眼泪还没擦干,却像是个小傻子一样笑起来,“你怎么还会骗人了?”
他帮女孩整理好落满碎雪的温暖围巾,再亲密地牵起她的手,“嗯,我好坏,阿笙你不要原谅我。”
这样充满希望的好事情,要用搭建糖果屋来庆祝。
谁说糖果屋只是属于孩子的专利?
白巧克力是天花板,黑巧克力就是地砖,果冻要铺成柔软的公主床,房檐的砖要用草莓味的饼干棒一点点铺好。
雪米饼是可以弹奏的乐器,面包做的浴缸里面要装满还冒着气的碳酸饮料,换衣间里面摆好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辣条小衣服。
阿笙细心地放好最后一瓣橘子做沙发,拍拍手宣布大功告成。
她歪着头冲崔珩晏笑,“我就想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太快乐啦,早上先咬两口棉花糖枕头,看小说看累了就吃掉榛子糖黏成的书封,草莓奶昔也永远都不会化掉。
“会长蛀牙的。”崔珩晏摊开的手掌上,是亮晶晶的松子糖。
阿笙捻起一粒送到嘴里,“如果能住进这样的糖果屋,我愿意满口都是蛀牙!”
真的能住进这里的话,就算是蛀牙也会是蜜糖味道的吧。
可惜,在现实里,她就只有松子糖。
秀美的少年被推进手术室前,手里还握着满把的松子糖,温柔望她的眼神清亮而干净,“试一试吧,阿笙。”
一起试一试吧。
于是阿笙回握住他的手,眼圈里含着泪却拼命不让它落下来,“好。”
百分之五十五的成功率,换言之就是百分之四十五的失败率,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概率是近似于一比一,抱着太大天真的希望的话,美梦落空的时候是千万倍的伤心失落。
同时也预告着截止期的靠近。
就像是考生一日日翻着考试倒计时的牌子,越是靠近越是紧张,鲜红而不断减少的数字揪着心脏上的一点肉,扎着一般的痛。
而这日期落在崔珩晏玉白的脸上变成模糊一片,朦胧的日光兜着海鸥的吟唱呼啸而进,摊开的手指上糖化成黏腻的水,亮晶晶的粘着就要下山的一轮落日。
这痛苦太尖锐,崔珩晏有时候想着,还不如早一点结束来的能更解脱,但是他看到阿笙雾气笼罩的眼又觉得不舍,把自己心中无数次浮起的念头再生生按灭下去。
他舍不得。
最后的日子里,阿笙推着他去看海,疗养院坐落在山海的交界处,连绵的山峦倒衬在海平面上,好像是宫崎骏动漫里的天空之城。
海上的风景很美,微咸的风吹过大片粉红棉花糖云朵,饼干碎末是云层之上的雨滴落下。
崔珩晏轻轻地笑:“云层上面也会有糖果屋,阿笙你会不会很嫉妒?”
“很嫉妒。”阿笙抱着腿坐下来,靠在他膝盖上的脸带着点茫然失措,眼睛又是天真的颜色,“所以你不要去了,留下来陪我吧。”
崔珩晏扶住她单薄幼嫩的肩膀,哑声说:“阿笙还真是贪婪啊。”
海浪卷过晨风和落幕后的太阳,是一种暗色的橘红,昏沉沉的透着血色,甜而微腥,诱人走进永无岛陷入沉眠。
阖眼的那一刻,所有的年岁都冻结于此,怪不得阿笙翻着《彼得潘》的时候总要说,“其实永无岛就是死亡吧。”
怎么会有童年永驻的方法呢?
除去死亡,再没有这样保鲜的方法。
容颜如旧,而最后安慰她的话都会是少年清悦的干净声线,从此以后都不会更改,连时间本身都无权悄悄篡改。
听起来好像是非常不错的事情,如果世界上不曾有阿笙的话。
望着半轮血红色的残阳,崔珩晏的睫毛被晚风轻柔地吹起,落下时是漫天的浪花。
死掉的话,阿笙要怎么办呢?
于是崔珩晏轻缓地拉住阿笙愈加宽松的衣裙,答应她,“好,我不去。”
所以,哪怕是器官走向衰竭,哪怕是心脏停止跳动,哪怕是五分钟之后大脑都休息,崔珩晏仍旧不肯闭上那双秀美的眼睛,苍白的手指也要费力地勾住她的小拇指,“阿笙,不要哭。”
他还在这里呢。
哪怕是死掉成为将要腐烂的尸体,崔珩晏仍旧要固执地陪在她身边。
时间是不可能打败生死的关口的。
但是阿笙能。
阿笙能跨过生死的临界点,骄傲地把他留在这闸门的中央。
崔珩晏拈过一点竹炭粉末放进嘴巴里。
不要腐烂掉。
起码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前。
还不能腐烂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