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西戎三王子申诃巅最心仪的女郎是什么样,一共要分成三点。
自从在他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很是爱慕谢家的大小姐谢洄笙之后,就有诡谲的沉默沉淀在他们三人中间,最后还是申诃巅自己忍不住这同行路上死一样的沉寂,主动提起自己喜欢的女郎究竟是什么样子。
要是一个人走,没人说话也就算了。现在明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怎么还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这会让一向晚上都不敢吹灭蜡烛的申诃巅怀疑,自己身边的两团影子到底是人还是鬼的。
就是真的要命。
崔珩晏似笑非笑地抬起眸子,望了旁边的公主一眼,终于开了口:“洗耳恭听。”
申诃巅这才隐隐松了一口气,从抓耳挠腮的尴尬状态中解放出来,就地扎了个帐篷,捧着酒在风沙雪河中饮起酒。。
其一,要会打仗。
没错,申诃巅对那种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完全提不起来兴致,就喜欢提剑汗马、建立功勋的勇猛女郎,要是能战一敌百,那就更是他心心念念的完美女郎。
其二,要喜欢西戎。
这种喜欢可不是叶公好龙的喜欢,而是实打实沉迷于浩瀚沙尘的野旷魅力,要珍视手抓羊羔肉的每一片血色纹理,要大口饮下醇香微咸的奶酒。
其三,最好不是西戎本族的人。
本来听到前两点,公主姬昭时还能微笑着聆听,等到申诃巅摇头晃脑说出第三点的时候,她就想把他的大头给拧下来了。
虽然姬昭时从前觉得他挺可爱的,但是一听到他这么多屁话,就莫名其妙觉得很不爽。
“哎哎哎,你且听本王说完啊,怎么动不动就上手打人呢?”申诃巅很是狼狈地捂住自己的头,不忿地嚷起来,“这不是你问的吗?平时别人问,本王还不愿意说呢。”
崔珩晏冷嗤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何你都快到而立之年还没成亲了,人不怎么样,要求还不少。”
“怎么能说本王要求多呢?”这话申诃巅可就不乐意听,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本王这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不然若是随便娶一个温婉或者本族的女郎,这不也是耽搁了人家姑娘的一辈子吗?”
姬昭时默默脱下了自己厚重的头盔,长长出了一口气,“好,还请三王子殿下接着讲。”
满意地点点头,申诃巅还哥俩好地拍了拍姬昭时的后背,“还是贤弟你懂我,这崔公子说话不冷不热的,就很是不好听。”
崔珩晏眼尾微勾:“贤弟?”
申诃巅切一声,“本王本来就年岁长一些,叫一声贤弟怎么了?”
“没什么不可以,两个人之间的狎昵称呼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崔珩晏温声说,“只是依照你的三条标准,我看你的贤弟就很是符合,为何你从未曾考虑她呢?”
“当然是因为贤弟他是个儿郎,而本王不好龙阳之道,还是偏爱女郎了。”申诃巅不假思索地快速回答。
他还接着道:“虽说本王从小在族落里长大,但是这些西戎的女郎都瞧我不起,天天管本王叫阿弟,还闲来无事就摘几朵野玫瑰插在我头上,盛赞我漂亮。按照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本王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更别提这些姑娘每天都只知道围绕在我父王身旁载歌载舞,赞他有气魄魅力。”
“她们瞧不上本王,本王还瞧不上她们呢。”三王子似乎回忆起了极为窘迫的场景,脸都气得红了,“所以说,还是外族的姑娘好,宽和温柔,还不会整天让我向她叫阿姐。”
崔珩晏声音很是清雅,诚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样的姑娘虽说不多,倒是也并不是没有。”
比如说看起来是个郎君,其实是个女郎的公主姬昭时。
姬昭时冷哼道:“有是有,不过人家凭什么会瞧得上你啊?是瞧你没腹肌,还是长得像弟弟啊?”
“贤弟怎么能这么说?本王不仅细致善良,最关键的是技术好。”三王子手里的酒都差点没拿稳,“你忘了从前你我二人凭着一头骆驼驰骋沙漠的美好日子吗?本王还凭借着高超的射箭技术,离个老远帮口渴的贤弟你打下一株仙人掌呢,咱们两个把它分吃的干干净净,你全都忘了吗?”
在当初姬昭时一箭射穿了原本的未婚夫萧易远之后,有几个眼尖的亲信汇拢了残部向她复仇。
那时候由于身边没有多少将士,姬昭时也来不及和崔珩晏说一声,就已经掉头向礁石丛丛的沙漠进发,结果迷失了方向。就在她干渴到快要昏迷过去的时候,偶然被向着残部进发复仇的三王子给捡到。
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啊。
前提是三王子申诃巅知道姬昭时其实是一个女郎。
又及,申诃巅没有因为愤怒到自己骑着骆驼就冲进荒漠,结果连司南都忘记带,自己迷失在荒漠里。
丢不丢人?丢死人了。
这可是西戎,他的本家,结果自己迷了路。
不过也是因为申诃巅在拿起仙人掌后,不顾自己同样干裂的唇和不停叫唤的肚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喂到半昏迷的公主姬昭时口中,也才让所有的事情有了一个后来。
姬昭时凉凉地笑起来:“你除了个戴满驼铃的花里胡哨的骆驼还有什么?要不是我随身还带着把弓箭,你上哪去打下一株仙人掌?”
这下就说的通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崔珩晏淡声道:“我依稀记得,公主的弓箭头都是淬毒的,你们没忘记在吃光仙人掌之前,把那一截给砍落吧?”
不记得了。当时姬昭时昏迷到只记得本能咀嚼,于是默默地转过头看申诃巅。
无言地回忆了一会儿,申诃巅自豪地把发尾上最后一点沙子甩落,“男子汉大丈夫,怎会惧怕一点小小的毒素?更何况我们两个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说不准那仙人掌已经自己把毒全都给消化了呢?”
时过经年,崔珩晏已然难以理解为什么公主姬昭时会看上这么一个呆瓜,并且这么久都没有把他的脑袋给削落。
彼时公主殿下正给手里的箭矢淬毒,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看他这么傻还能活到这么大,有感于生命的奇迹吧。”
“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公主你不喜欢守着王都门口的阿呆和阿瓜啊?”放下了话本子、正借着公子温度偏低的身体纳凉的阿笙举起手。
公主姬昭时放下了箭矢,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傻子都可以的。就算是傻子,也得是英俊的傻子。”
在崔珩晏很是无奈的注视下,阿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愧是我谢洄笙的知己,妙啊!”
不过依照现在依旧在帐篷里旁观着的公子来看,这位三王子申诃巅不仅是呆傻,脑子简直是处于西戎人的智商盆地:“说来本王也很是好奇,为何崔公子你总是叫姬贤弟为公主啊?在我们西戎,只有父王生下来的女儿,也就是本王的亲生姐姐或是妹妹,才会被称作是公主。”
他还很是得意洋洋地挑起眉:“崔公子你也不要总觉得我蠢,依我看,你是想称呼对方为主公吧?”
如果将来是姬昭时登上帝位的话,这话也不能说就是错的。
于是崔珩晏颔首说:“谢你吉言。”
“什么吉言啊?”姬昭时一下子来了火,“我可不想要那个位置,累都累死了。再说我又不是他亲生的,为何不是你来当?”
“公主在说什么呢?”崔珩晏微妙地撤开半步,“微臣只是崔家无足挂齿的人,和帝位有什么干系?”
不过他清润道:“若是公主不想当,其实大皇子姬将勤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幽幽地瞥他一眼,姬昭时冷笑道:“你当这是在挑大白菜呢?而且将勤这孩子的梦想根本就不是当什么皇上王爷,而是当别人后宫的男妃,每天只需要浇浇花、施施肥,做称霸三宫六院的第一宠妃。”
“真是伟大的理想。”崔珩晏由衷地拊掌称赞。
被短暂忘记的申诃巅头有点痛:“等一下,你们稍微说慢一点,本王的中原话可能还不是特别好,不然怎么会觉得崔公子你其实才是你们皇帝唯一的亲生孩子呢?”
姬昭时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你不用听懂,吃你的仙人掌去吧。”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申诃巅委屈死了,“就因为本王的中原话不好,你们还玩歧视吗?那要不要改说西戎话,我看你们两个谁能听得懂?”
玉白的手拂过被闲置的酒盏,崔珩晏悠然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就是在说姬昭时其实不是一个郎君,而是一个女郎的事情。”
“确实没什么重要的。”申诃巅迷茫地点了下头,然而头才点下一半就卡住了,很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什么,贤弟你是个女人?”
崔珩晏不顾自己丢下了一个对三王子来说颠覆人生的□□,还接着道:“奈何你对我的未婚妻情根深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公子说着没法子,眼睛里凉飕飕地简直就是落的冰碴子。
申诃巅磕磕巴巴道:“什么?你的未婚妻?你钟情的女郎不是只喜欢看话本子吗?怎么可能射箭的准头比我这个天天舞枪弄棍的人还要强?”
然后姬昭时微笑着开口:“实不相瞒,这也是令我感觉很是好奇的问题,还望三王子能解答。”
申诃巅不敢看她,转过头低声道:“之前萧易远这杀千刀的坏种不是杀了我王兄?我本想亲自将其千刀万剐,没想到倒是被这女郎给捷足先登。本王本来恼火,但后来想到,若是她是本王的王妃就没事了。换言之,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王妃替我复仇和我亲自复仇不是一回事吗?”
所以说,什么时候阿笙亲自到西戎来了?
射杀萧易远的不是公主姬昭时吗?
“原是如此。”姬昭时捏着自己的弓箭,笑眯眯的,“那你是怎么辨识得出谢家大小姐来的呢?”
申诃巅嘟囔道:“很简单,谁让她名字里带着一个昭,还有咱们西戎才有的迪罗泊玉石手钏呢?”
“谢洄笙。”在申诃巅茫然的目光下,崔珩晏声音很轻,“她叫谢洄笙。你说的迪罗泊玉石手钏,也当是我送给她的。”
申诃巅嘴巴一下子张大:“那那那,谁名字里带着昭字啊?”
“再说了,崔公子你说她是你未婚妻就是你未婚妻啊。后来还有刘家人上门,说这小姐是他们刘家大公子的未婚妻呢。依本王看,咱们完全可以公平竞争。本王的勾引女郎的技术,那可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崔珩晏此时此刻还完全不晓得因为自己的一通奇怪操作,阿笙已经从刘家的女儿变成刘家家主看中的未婚妻,还轻轻一笑:“你知道公主的名字吗?”
像是才被这话惊醒,申诃巅后知后觉地把目光转向了姬昭时放在一旁的弓箭。
这把弓箭他本是很眼熟的,毕竟从前在沙漠里见到过很多遍。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细细打量,因着天下的箭矢本都差不多。
于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箭矢尾端一个金色的篆印。
昭字刻印在木头的深处,每一个纹路都细腻地向上昂扬着。
崔珩晏笑一声:“公主的名字叫姬昭时,三王子你看样子,似乎也是今天才知晓啊?”
确实如此。
申诃巅都不敢扭脖子了,各种奇怪的想法在脑海里炸成一片混沌的无色烟花,最后停顿在沙海里猛地睁开眸子时姬昭时锐利的眼。
眼里晕着广袤的天空与金色的云朵边缘,应该是被曙色照亮。
受这一眼所惊,当时申诃巅无声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唯恐多看上一眼,就要和自己的父王坦诚,自己想要娶个男妃。
“你与其勾引她,”姬昭时啧一声,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下,抬起了申诃巅的下巴,“还不如来勾引我。”
沙海是遮天蔽日的金黄,然而比不上此刻对视眸中另一人缩小的身影动人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