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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三月烟花(1 / 1)

三月的苏州,即便是天色暗下来,也可以窥得见落霞后,柁牙落在浅滩上的点点星影,一切的忧愁与伤感都与这个攀满苏台柳的姑苏城无关。

粼粼的波光都是暗粉色的微白,船上笙歌,歌颂的是梦里寻不到的江南。

歌声清哑而又软绵,有一种将寐未眠的混沌感。

带着帷帽的阿笙按着微风扶起的宽大衣袖,小心翼翼地走下船。

濯濯烟鬓瞭望的湖青色是一汪水岸旁的红绀树,流水送过含着孤灯的波浪,一脉脉地吐纳呼吸。

久在北边涿郡居住的阿笙不由得恍惚,尽管她已经在金粉金沙的王都生活了数年,依旧不能适应这样柔曼的空气,好像连夹岸的枝条都要融化成一滩水,柔美顺从不知砂砾为何物。

她拍了拍因着这般美景而神情恍惚的鸣绿,转过头来轻声问:“刘公子,那就是醣山吗?”

顺着她细弱的手指看去,重叠的黧黑色重叠成枝影,朦朦胧胧地糊成一团,便是就着手边的朦胧烛火也看不清楚。

刘异曲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地问道:“师姐,你都不用告诉他一声吗?”

“我已经告知祖母与二妹妹了,刘公子不必挂怀。”阿笙的声音被春风冲散成柔和的一线,飘飘渺渺听不清楚。

刘异曲不尴不尬地摸摸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是在说,崔小公子崔珩晏。”

这事情,还要从半周前说起。

当时本来阿笙被痴迷于乐谱的刘异曲絮叨折磨地不轻,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偶然获知,对方竟然有解掉月茄颠毒药的苏屠醣。

不待阿笙再追问下去,崔珩晏就忽然出现,还害得阿笙和刘异曲的对话蓦然中断。

阿笙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阿笙都快要为他的毒急到火烧眉毛了,这位爷倒是很冷静,天天四处闲逛不说,还能在这里闲适地叫什么小师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如果再找不到解药的话,怕是要大限将至了。

或者说,自从那一次阿笙直面公子的流血惨状后,崔珩晏一改平时那副冷冷清清、万事不挂怀的忧郁样子,很有几分重回当年的无赖扯皮模样,像是完全不关心自己就快要挂掉。

被阿笙当街严词训斥的公子璜温顺地点头,她说什么都应是,最后等到她气急败坏地住了嘴之后,他还笑吟吟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声音很轻。

“是我总想和阿笙多待一段时间,是我不好。”

他眼睫是黑而密的浓糁,清亮的眼神是汩汩的一壶陈酿,姿态清雅而神色从容,薄唇微扬就是春日白雪。

阿笙在这样的美色下惨痛败北,一句多余的话都讲不出,最后只能憋红了脸愤愤道:“那你怎么还不将我的手札还给我?”

崔珩晏无辜问:“什么手札?”

又开始装蒜。

阿笙气得不行,拼命按捺住怒气,“你说什么手札?”

“哦。”崔珩晏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今天出门没有拿,下次带给阿笙,好吗?”

好什么好,还出门没带呢。公子他就是故意的!

阿笙面上不表,内心已经是在翻滚沸腾。她不无悲哀地想,公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便是他不在乎自己,又没有想过自己该是怎样焦灼呢?

甚至,崔珩晏还因为刘异曲在这里吃味。

当时阿笙冷下脸:“你当我不想喜欢他?若不是二妹妹心慕他,我一早就禀明长辈,说不定现下已经和他躞蹀情深。”

原本暖意融融的春风停住了脚步,有转角的老者若有所思地停住步子,本来要上前打招呼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已经急匆匆转头离开。

不过这一幕,处在气头上的阿笙自然是不曾看到的,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崔珩晏,心里一边是急躁的,另一边却因为想从他口中听出一些气急败坏的真心话。

难听也好、急躁也罢,总是能让他打破这种风轻云淡的面具,好歹也对自己的事情上一上心。

阿笙明亮的眼神直直地对着她。

果不其然,表情云淡风轻的崔珩晏神色微僵,然而他垂眸思索了一下,反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这样也不错。”

“公子的意思是,”阿笙语调是冷而涩,“我喜欢别的郎君,也很不错是吗?”

阿笙想要喜欢世间上的任何一个郎君,也许都不必这么辛苦。

可这从来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崔珩晏他居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本是因着公子对自己的身体不挂心而说气话的阿笙,这下更是觉得一脚踩在火焰上,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公子竟是这样想的,很好,那我来日就让祖母拿出花名册,全王都郎君的画像都订装在上面。说不定还能听听公子的意见,让我好好择一位好夫君呢。”

她看崔珩晏只是淡笑着不说话,更是口不择言道:“公子想留着那手札就放在你那里吧,反正都是从前的旧事,谁稀罕?”

风声更近,一时之间,阿笙只能听到自己气喘的呼吸声,公子干净的眼眉微弯,投下的是一片静谧的河。崔珩晏的笑容像是糊上去的脆弱,明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脱落下来,然而并不曾。

崔珩晏就合该永远都是镇定自若的公子璜。

随即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大般涅槃经》中记载,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剩下的一个是五盛因苦,色受想行识皆在顷刻间颠覆,阿笙能察觉到自己的舌尖溢出的苦意,眼睛明明是干涩的,心里却在下一场雨。

是谁说不要打着爱的名头口出恶言,最后回落的伤害到底还是累积到妄言的人身上,连点在木屐上面的脚尖都灼烧着痛意。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然而,公子到底知道什么了?

这种事情,阿笙自然不得而知,然而她知道谢二小姐谢涵秋是快笑到满床榻打滚了,“你们两个也太有意思了一点。”

一边郁闷的阿笙终于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之前百叶的感觉,恨不得冲上去捏她的脸,“哪里有意思?我恨不得拿那本手札劈死他。”

谢涵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就快要岔气了,“有什么话非得憋在心里头,不能好好说,你们两个也不怕把自己憋出病来,怎么像小孩子吵架一样?”

是的,自从那次夜探公子后,阿笙就已经在谢涵秋惊愕的视线下,把之前崔府的事情基本都讲明。在这位聪颖的女郎接连逼问下,别说是崔珩晏的事情,就连小狗寒寒的过往,阿笙都被迫交代清楚了。

谢涵秋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也就是说,当初崔小公子之所以能察觉到那药的不对,是因着小狗寒寒的病逝。不过那时候他也不大吧,居然还能和崔大夫人维持母慈子孝的样子来?”

细细想来,甚是恐怖。

阿笙之前倒是没有往这个层面上想过,但是听谢涵秋这样一说,反而觉出来了味儿。

这厮也太能装了一点儿,这么大的事居然就一直埋在心里头,从来都没有讲出来,而是自己暗自筹谋,凭借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谢涵秋啧啧感叹道:“本来我还总是埋怨刘异曲是个榆木脑袋,完全一根筋,现在这样对比看来,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公子倒是更恐怖啊。”

什么水晶玲珑心肝?阿笙恨恨地扯着帕子,骂道:“这就是个傻子。”

看她小脸都揉皱成一团的样子,谢涵秋倒是笑得更加逾大声,她拍拍阿笙的肩:“姐姐,别怕,刘异曲不是有苏屠醣可以来救你的小公子吗?”

说到这里,阿笙才意识到什么,正色道:“我之前因着心急,倒是忘记问你……”

阿笙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谢涵秋截断,“可需要我帮你骗一骗老祖宗?”

原本敛容的神色微顿,阿笙轻声说:“我们一起去苏州吧。”

“才不要呢。”谢涵秋轻轻眨眨眼,“距离产生美。就是得让阿笙你这样凶悍的女郎狠狠治一治刘异曲,让他认知到不是天下的姑娘都脾性这么好,他才能意识到我这样柔婉贤淑的性子是多么难得。”

好啊,原来是把她当靶子呢。

阿笙掐着对方的腰,细声道:“谁性子凶悍?谁脾性不好?”

就像阿笙一样,谢涵秋也极为怕痒,当下她缩成一团不住讨饶:“我,我脾性不好,你可要好好开解一下这个榆木疙瘩,让他开开窍。曲音虽好,那也不能当饭吃啊。”

“怎么不能当饭吃了?”就在阿笙尽职尽责把这番话带到的时候,刘异曲反而惊诧地抬起了眼睛,好像是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话,“饭可以一日不嚼,乐音却不可或缺。”

说到这里,抱着八角琴的刘异曲沉吟道:“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曲音自然不能当饭吃,它既是比粳米更能饱腹,也能令我神魂颠倒、忘却一切。”

用你走调的琴音吗?

当时在甲板上,阿笙被咸腥的海风吹得头晕脑胀,差一点就把这句话给吐出来,所幸她还有基本的理智,在最后的关头,凭借着念叨“苏屠醣”“苏屠醣”“苏屠醣”三字真经,硬生生地把就要呼之于口的心里话给咽了下去。

这倒不是阿笙有多挑剔,毕竟她自己小时候吹笛子,那也是人憎狗嫌的,因而她自认为包容度算是异常高的。

直到,直到阿笙欣赏了一出刘异曲用那副破破烂烂的赝品八角琴,给她拉了一首《浔阳曲》。

彼时黄蓉蓉的月亮爬得老高,就连一起一伏的海水都映着金黄的甜美色泽,流淌着的浆液都是甜味的流沙,好像下一刻就可以咀嚼到蜜糕的芬芳。

阿笙肃容静坐,准备聆听因痴迷乐音而闻名遐迩的大师刘异曲演奏。

有些时候,听着别人悠扬的曲子,阿笙会幻想自己其实是广寒宫的仙子,完全沉浸在对方的曲音世界。

有些时候,纵然对方拉的有一些磕磕绊绊,阿笙也会鼓励地不住点头,夸对方是未来的大家,只要勤加修炼,必然能出人头地。

更多的时候,阿笙会悄悄地走神,下意识地打着节拍,直到最后一个旋律拉完猛地睁开眼睛,暴风骤雨式鼓掌,嘴里不停叫好。

但是,在期待已久的刘异曲拉出第一个声调的时候,阿笙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头牛。

这样的话,在半刻钟耳朵和心肺被折磨到不停绞痛的时候,面对着刘异曲兴致盎然求师姐点评的表情,阿笙还可以诚恳道:“你的技术太高,然而你这是在对牛弹琴。”

她层次太低,完全领略不到这样的神的领域。

于是当时阿笙只能委婉地劝说:“依我个人来看,你的曲调过于高深,不是不好,就是可能会有一些曲高和寡。”

换言之,就是她听不懂。

再直白一点,实在、实在、实在太难听了,哪怕是原本抱着“闭着眼睛夸奖”念头的阿笙,在八角琴尾音盘旋在耳边的时候,都吭哧吭哧讲不出一句话。

真不知道从前刘异曲的身边人,都是怎么忍耐下来的,居然还能让这个孩子这么自信,全神贯注于拉琴的过程,一点自我怀疑的审视都没有。

却没想到,刘异曲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差要和阿笙握手,“我就知道,凡人听不懂我的曲子,只知道贬损我,说我不适合这条路。但我知道,我这匹千里马只是没遇上好的伯乐。您天生就是我的师姐啊,我终于等到有人能欣赏我的这一天了。”

望着刘异曲激动到颤抖的脸,阿笙嘴巴开了又闭,艰难道:“你太客气。”

刘异曲以自己为例子,生动形象地向阿笙说明,谦虚不是一个好的美德这样一个道理。

可惜的是,阿笙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有点太迟了。

作为没说真话的代价,阿笙每天晚上都要遭受魔音穿耳的折磨。

这还就算了,刘异曲真的不是凡人,他拉完之后,还要听阿笙的点评,说他哪段拉的不好,哪段的节奏不对劲,方便他下一次复盘。

太难了,强打精神听完他弹奏的阿笙揉了揉自己痛苦的耳朵,口干舌燥地评价完,拿起茶水润了润唇。

有求于人,就是这样的。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字刻在心脏之上。

忍无可忍,还需得念着苏屠醣再忍一下。

而作为真正被下了月茄颠的崔珩晏,恐怕还对此一无所知呢。阿笙望着冰凉凉的窗舷,很是忧郁地想。

鼓胀的白帆飞扬在地平面上,号声悠扬地传到水天一色的远方,近岸处是人头攒动,细碎的声音穿透空气带来了苏州的味道。

目的地到了,终于可以下船。

也是因此,面对刘异曲关于崔珩晏的问题,阿笙不答反问:“刘公子出门,竟是没告知我二妹妹一声吗?”

刘异曲挠挠头,困惑道:“抱歉,不知师姐的二妹妹是……”

阿笙的话简直是从牙齿里面挤出来的,“谢家二小姐谢涵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刘异曲坦诚地表示:“然而这位姑娘和我没什么干系啊。”

怎么就没有干系了?人家一个小姑娘在所有世家大族面前,将自己的心意坦率表述出来,甚至还每天都拿着各种古籍上面的残谱乐章去找你。

要不是因着喜欢,难不成还是和你切磋琴技去了吗?

不等阿笙腹诽结束,下一秒钟刘异曲已经解释说:“这位谢小姐是欣赏我的琴技,每天来和我交流心得的,是我的知交好友。然则,我这是为着私事出门,也不必告知朋友啊。”

阿笙默默无言地瞥他一眼,一时竟然不知道他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家妹会对你这么好吗?”

“这自然是因为我们是好友啊。”想都不用想,刘异曲已经爽快地给出答复,他的眼神很热忱,“我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知己,可以不求回报地对我这么好。”

咬了咬唇,阿笙连踏上岸边的马车都差点给忘了,“你难道忘记二妹妹她从前对你吐露过的情思吗?”

说罢,她已经搭着鸣绿的马车上了轿,唰地一下拉过帘子,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琴痴。

然而刘异曲爽朗的声音依旧透过帘子传了进来,“那都是之前的事。她也承认自己现在没有了这样的念头,只是想和我做朋友,共同交流乐曲上面的心得。”

傻蛋才和你做朋友。

阿笙还没说话,旁边的鸣绿已经气咻咻地开口,尽管声音很低,然而轿子本来就不算大,更兼此处安静,阿笙把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噗呲笑出了声。

外边的刘异曲没听到鸣绿讥讽的话,只听到阿笙幽弱的笑声,于是奇怪地发问:“师姐莫不是觉得我的话很有趣?”

“我是觉得很钦佩你,居然能找到这样好的知交好友。”平静了一两秒,阿笙揭下了罩住脸的帷帽,柔声回复。

待到马车的辘辘声响彻耳畔,阿笙才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真是不知道谢涵秋到底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下阿笙是真的相信谢涵秋自称脾性很好不是在开玩笑话,而是确有其事了。

这样的郎君,谁能忍得住不拿斧头去劈,当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修行。

待到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鸣绿才小声地问:“小姐,你说花锦不会有事吧?”

这次前往苏州一行,阿笙本来是想带着花锦一起的,毕竟她年岁长一些,阅历也多一点,办事总是会比鸣绿稳重很多。

然则很不巧的是,就在阿笙告知她们第二日要出行的消息当夜,花锦就不巧染了风寒。。

鸣绿长吁短叹:“怕不是倒春寒。”

然而她还是很疑惑:“从前花锦从不曾在这种时候病倒的,不知道这次是因着什么。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实情,小姐也不在身边,她可该怎么办啊?”

鸣绿这个小丫头傻乎乎的,然而阿笙却是知晓这位花锦大丫鬟根本就没有病。当天夜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阿笙就连忙请了医师过来看,倒是打了花锦一个措手不及,连预备给自己额头升温的汤婆子都没准备好。

不过就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不想跟着阿笙一起到苏州来罢了。

说句实话,不说女婢本就该跟着小姐一起出行,阿笙本人也不是什么苛求的主子,只要花锦开了口说一句不愿,阿笙是不可能强迫她来的。

这样欲盖弥彰,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

然而阿笙没有多言,她只是微微一笑,对着尴尬不已的花锦轻声说:“那你好好照料自己,记得你的五百两。”

要不是因为之前承诺过她的姊姊双桃会照料她,阿笙才懒得多瞧她一眼。

哦,对了,还有花锦欠自己的五百两银子。

因此,对着花锦担忧的神色,阿笙低声劝慰:“没关系,花锦不是什么蠢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蠢人和感了风寒有什么联系,但既然自家小姐已经这么说了,鸣绿也就懵懵懂懂地应过一声是。

摇晃的马车中,鸣绿好奇问:“小姐,这头蠢驴说的崔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啊?”

“不许叫刘公子蠢驴!”微一思考,阿笙才转过来弯,轻轻地点了一下鸣绿的额头,“这可是我未来的二妹夫。”

鸣绿揉了下额头,很是替家中的二小姐感到忧愁:“我从未见过这样死脑筋的郎君,偏偏有的时候我居然还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这可该如何是好?”

这也许就是刘异曲独到的魅力,不然何至于让谨言慎行的名门闺秀只是打了个照面,就一见倾心了呢?

反正作为只看他人皮相的肤浅阿笙是欣赏不来。

于是阿笙捻了块花糕融化进嘴里,若有所思:“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你需得相信二小姐的恒心。”

虽然这样说,但是哪怕是鸣绿都能听出来阿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的不确定性。

于是鸣绿愁眉苦脸:“但是若是这么努力,还是不成呢?”

有的事情,好像不是努努力就可以做到的。然而谢涵秋已经在初见的时候,就已经丢掉了全部的底牌,只有赤诚的真心留下来。

阿笙咬咬牙,确信道:“那么,恐怕天下的女郎怕是也无人能入得这位郎君的眼睛里,他就只能和自己的琴音相伴终生了。”

恐慌地摇摇头,鸣绿又想到了最初几天被刘异曲的琴音折磨的恐惧,好在小姐怜惜她,后来就直接让她回舱入睡,自己艰苦鏖战。

就在这时,轿子停在了客栈前,鸣绿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然而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

是的,她忘记自己开启这个话题的原因其实是好奇公子璜。

至于崔珩晏。

轻哼一声,阿笙眉目依旧很冷淡的样子,心里默默念着:“我的事情,与他何干?”

就好像她此次费尽周折来到苏州,不是为了什么苏屠醣,而仅仅是欣赏一下皓月清波的春景一般。

挥开小厮的刘异曲等候在轿子外,等到阿笙袅娜步下,才歉疚不已道:“我师父不在了。”

心下一咯噔,阿笙缓慢地意识到。

又来了,又是一场空,这样的空落落绝望又来了。

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就连刘异曲连声唤着“师姐”的声音,阿笙都差点没听见,还是最后鸣绿担忧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所以说,到底是又来迟了吗?

不待阿笙道出一句节哀,刘异曲已经自顾自道:“所以怕是得到山里头去寻师父。”

到山里头去寻,难不成这位师父的碑墓建在了山上吗?

不待阿笙出言疑惑,就听到刘异曲的下半句话:“自然,若是师姐不着急的话,也可以等半个月左右,师父他老人家就会回来。”

得嘞,莫不成这位师父还会诈尸吗?

夜半时分,乌鸦声声凄切,扑棱蛾子撞向幽幽灯火,干瘪的骷髅头从山头一蹦一跳地下到城镇里,欢快地敲上自己的屋门,“小姑娘,是你来找我吗?”

只要稍稍联想一下,阿笙就被吓得打了个激灵灵的寒颤。

发现她不停哆嗦的鸣绿忧心不已,“小姐,你该不会也感了风寒吗?”

等下,不对劲。鸣绿的胆子可比她这个做小姐的小多了,之前看话本子的时候,不过因着主人翁是个艳鬼,就把鸣绿给吓得缩进被子里一个劲儿地抖,连夜半时分都不敢吹烛入睡,不断地念着佛号。

都听到这么惊悚的现实版诈尸故事,怎么可能还依旧这么平静呢?

阿笙冷静下来,再看一眼旁边面色平静伺候的小厮,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变得惊弓之鸟,被前段时间的种种事情给吓怕,这次也是先入为主了。

果然,是阿笙想的太多,这位刘异曲的八角琴师父并没有辞世,只是和他喜欢酿酒的那位老朋友一样,闲来无事就喜欢去醣山上踏踏青、采采野趣。对月吹箫之后,再顺便打一套太极拳。

阿笙很是困惑:“难不成他不是你的八角琴师父吗?”

怎么每天都在吹箫啊。

“师姐有所不知,师父的八角琴拉的并不十分好,只是在有客人邀约的时候,迫于无奈,才会拉一首八角琴的曲子。”刘异曲诚恳道。

阿笙露出个麻木的表情,“怨不得,原来你是自学成才啊。”

刘异曲嘿嘿地一笑,“这不是马上就有师姐和师父了吗?以后就有人教导了。”

希望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太失望。

阿笙掀起眼皮默默看他一眼,沉声道:“麻烦刘公子明天陪我一起登山去寻你的师父吧。”

本来还想歇息两天的刘异曲眉飞色舞的表情一凝,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道:“既是如此,那师姐你也早一点歇息,不然明天怕是没有气力去登醣山。”

虚晃在半空中的心,在此时此刻才有了些落地的踏实触感。

然后阿笙露出个一路上最为情真意切的笑容,清甜道:“多谢刘公子。”

此时刘公子刘异曲已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自顾自去客房歇息了。

拾阶而上,苏州老式客栈的楼梯发出老朽不堪的吱嘎声,已经到了午夜时分,微弱黯淡的烛光在转角处拉长成狭长怪异的影子,最后是阿笙脚下的木屐,先于瑟瑟发抖的侍女鸣绿之前,踩进了上房的屋内。

给她铺好床榻的鸣绿擦亮了自带的明烛,温暖明亮的光好像在此刻才慰藉了这个小侍女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这较为老旧的苏州客栈,实在是把天生胆子就极小的鸣绿给吓坏了,饶是三块驴打滚下肚,都没有平复好自己恐惧的心情。最后还是阿笙一把夺下她伸向第四块的手,“吃这么多糯米,你是真的不怕积食、睡不好啊。”

因着这般,鸣绿才悻悻地收回了手,合上自己并没有完全满足的嘴巴。

草草洗漱、沐浴一番,阿笙这才觉得舟车劳顿消除了些许,等到一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半坐在被衾外头的鸣绿竟是已经迷迷糊糊盹着了。

当真是年纪小。

刚才还怕得直哆嗦,阿笙还以为鸣绿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可现在居然已经进入好眠状态了。

作为一个宽和的主子,阿笙自然也没太在意,正当她吹熄了蜡烛也想就寝的时候,忽然听到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踏、踏、踏,刚才没擦干的发尾水珠凉冰冰地贴在阿笙的小衣上,她呼吸都要窒掉,每一阵吱嘎的脚步声都轻巧地踏进了她的心里。

没有想到,今夜难以成眠的人,居然不是鸣绿,而是她阿笙。

不受控制的,之前联想的蹦跳骷髅头又在此刻浮现在阿笙的脑海中,她无声地吞下了一口唾沫,连烛焰摇曳的样子都照不透糊着半透明纱的门外颀长影子。

很好,不是骷髅头,还是个艳鬼。

就在此刻,脚步声停了下来。

阿笙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在她想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不过是一个过路的艳鬼的时候。

她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这不是凡人可以承担的苦痛,就连原本在沉睡的鸣绿也被这响声给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趴着被衾,喃喃了一声谁。

坏事了,正想去捂住鸣绿嘴巴的阿笙缩回了手,指尖也是微颤的。

不要怕,阿笙。她暗自给自己鼓劲,屋里面有两个人呢,难不成合她们二女之力还掀不翻一个采阴补阳的艳鬼不成?

再说,凭什么这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来欺负她啊?

最烦人的事情是,阿笙明明是为了公子才走的这一趟,为了一壶苏屠醣,不仅要忍受刘异曲的魔音穿耳攻击,还要早起去爬山来找对方的师父。这还不提,大半夜居然还会有艳鬼来敲门。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还不是这个崔珩晏,这时候公子怕是还在被子里,万事不挂心地给她挑什么好夫主呢吧?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那就是越想越来气,气到一定程度,原来的恐惧反而褪下了,拱上来的是一股子邪火。

深深吸了一口气,阿笙不多言,直接拿起烛灯走向阴影映透的门前,颀长的身影倾斜地更加厉害,好像连带着山野草木的凉风都呼啸在耳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定住了一口气,阿笙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把猛地推开屋门。

夜风飒飒,先呼入口鼻的反而是暌违的辛辣杜蘅味道,阿笙手里的烛灯勾勒出艳鬼秀丽的眉目和形状优美的下颌,皎白如玉的手指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烛台,工笔勾勒的唇瓣都是淡色的雅致惑人。

然后艳鬼开口说话了,声音也是暖意融融的和煦:“你的头发湿了,阿笙。”

余坠未坠的水珠从阿笙的发尾落下,轻轻点在艳鬼苍白的手背处,凉凉的,倒像是阔别已久的一滴泪。

阿笙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然而最后开口道出的却只是清浅一句:“公子束发的带子也歪了。”

幽微而又浅淡的香氛溢散开,是薄凉的夜的味道,萧萧肃肃从最北的涿郡一路南下,来到王都,复而折返到了苏州。

不管是谁起的头,他们总是会再相见。

就在阿笙启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看清楚情况的鸣绿一咕噜翻起身,在蹿出门前,小声对着阿笙道:“小姐,我再去找客栈的老板开间房。”

阿笙按按额头,有心想说一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亏你也放心你们家小姐?”

然则这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开始微笑。

对面的人可是公子璜,便是变成艳鬼,阿笙都不会怕。

于是阿笙姣美的眼眉微弯,被公子伸手接过的烛盏照耀之下,是她明晃晃的鲜妍样子,“公子是艳鬼吗?”

崔珩晏澹泊地露出个温和的笑,“是啊,我在等着阿笙超度呢。”

细弱灯火葳蕤,不及他的眉目清雅动人。

下一刻,公子璜从怀中掏出一本保存妥帖完整的手札,有淡红色的血花盛绽在其上,已经轻柔得像是一朵欲绽未开的花。

滴答一声,阿笙发梢的一滴水珠不经意落在干涸的花苞之上。

新一年的春风拂过,封存于前年末尾寒冬的花蕊,终于盛开了。

翻开手札,阿笙手指摩挲过旧年记录的三条择夫守则,垂下眸子,轻声问:“怎么样,公子有为我找到才貌双全的俊秀郎君吗?”

因为来的人是公子璜,连原本看起来鬼影幢幢的屋廊都变得可爱了起来,像是沿路柔软的碧草随风摇摆。

将门阖上前,阿笙最后望了一眼沉寂的屋廊,悄悄地想。

“有啊。”

崔珩晏拿起巾帕,本来正温柔地替她擦过湿漉漉垂下的细软发丝。

结果,因着阿笙听到这话,过于气急,一下子猛地抬起头,倒是自己把自己的头皮给扯痛,咝地倒抽口凉气,眼泪直接就流了出来。

公子的后半句话悬浮在半空中,“我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吗?”

厚颜无耻,恬不知耻。

凭什么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狼狈?

阿笙眼泪汪汪的,踮着脚尖把束在他头上的发带解开,墨色的黑发散开来,迤逦而下,拖拽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一起,就快要缠绕打起结。

湿与干,黑与亮,暗与明。

她气咻咻道:“现在不止我一个人难堪了,公子也一样。”

烛火幽微之下,洗净妆容的阿笙还是小孩子样子,连羞恼的微粉脸颊都是姣妍而明丽的,好像去年今日。

崔珩晏的眼眸是乌而沉的黑亮:“阿笙的头发又脏了。”

细细地咬住唇瓣,阿笙婉转地轻声说:“没关系的。”

濯洗很麻烦,然而是公子的发丝在和她缠绕,所以没关系。

就算抱着这样染过清悠杜蘅气味的打结发丝睡过去也无妨,睡到天光晴朗也是最好的春日时节。

阿笙最后软声问:“你是怎么想开的?”

轻笑一声,崔珩晏将她凌乱的发丝疏散开,“我从来没有想开过。”

连她此行为何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是在拜访谢家的时候,听阿笙那个生病的侍女说阿笙已经和别的郎君前往苏州的时候,心里一慌。

公子璜才知道自己是这样卑劣的小人,明明嘴上说着让阿笙去喜欢别的人,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即刻催马赶来。

太自私了,他沉声地唾弃自己,可是在看到阿笙的幽淡笑靥时,又情不自禁地也露出个浅淡的笑。

来到苏州当日的,被听到阿笙耳朵里的最后一句话,来自公子璜。

“阿笙,和我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她无声张开唇,然后又微咧着收回。

好啊。阿笙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二十章内完结,我一定可以!

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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