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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香花赠美人(1 / 1)

午后的街上,人群熙来攘往。

情人也有了由头见面,沐浴于阳光下,互诉衷肠。

郎君小姐隔着面纱相视一笑,便是花朝节最美的不期而遇。

可是让路过行人都为之侧目的,还是那一对走在树林阴翳下的人。

公子金质玉相,女郎靡颜腻理,就连佩戴的花鞢都艳色耀目。

即使是晦暗的地方,他们也总是发着光。

两个人却对无数惊艳偷觑的目光无所察觉,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意。

阿笙被阳光晒得蔫蔫地,踩着阴影走:“到底出来有什么好,崔府的花难道还不够赏吗?”

崔珩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必不会叫你失望的,我何时欺骗过你?”

阿笙腹诽:骗我?那可太多次了。

就如刚才,阿笙原本打算用几个蒸花糕、配几杯茶,再在院子里散散步、采采花预备香料,和崔姑母与其他婢女说说话,便可以功德圆满地完成花朝节的日程。

万万没想到,公子硬是要拽她出来,还向她展示自己的手指以博同情。

也真是难为他,现在还留着她包的那个粽子造型。

旁人看了,怕不是以为崔珩晏受得多大的伤,谁能想到,不过是几根木刺留下的伤口罢。

话是这么说,可阿笙一看崔珩晏那恳切的表情,到底还是被大美人得逞。

侍从阿余看得是拜倒辕门:不愧是公子,方法不在新,有用则灵。

所到之地却是处戏楼。

阿笙心情难以言喻:“公子叫我烈日出来,是为了看戏吗?”

崔珩晏却信心满满,给门口小童递了票进去:“阿笙看了便知。”

楼内十根木柱是仙鹤形状的角替,便是牌楼柱头上面的圆雕都工法娴熟,框式舞台被架在最中央。

红木制成的玫瑰椅焕然一新,中间的方桌上居然还有新鲜果子和冰碗。

条件是很好的,是太好了,都不像个普通的戏楼。

似乎感受到阿笙的讶异,阿余适时吹捧:“公子亲自监理督造的,不错吧?”

崔珩晏不动声色,可玉白下颚已经骄矜地抬起,似乎就等待某人的夸赞。

可惜,“某人”阿笙不解风情,反而惊喜地冲着刚进门的阿裕扑过去。

阿笙:“阿裕,你怎知道我想吃蒸花糕?”

阿裕搔搔头,下意识回答:“你喜欢就好。”

却在看到阿余的眼色后,赶忙添上一句:“是公子吩咐的。”

阿笙拆开纸袋,清幽甜蜜的花香扑鼻而来,她轻轻蹙起眉头:“是木樨味道的?”

阿裕小心看她脸色,似乎察觉她不喜,无师自通道:“是,这桂花味道是我选的。公子要我买蔷薇味,但是我看买那个味道的人多,就挑了这个。”

实际上是反过来的,但阿裕自认为察觉女人心:既然蔷薇花糕卖得最快,那想必阿笙姑娘的口味也必然如此。怎奈公子执意要买木樨花糕?

好在有他忠仆阿裕在,必然能挽救公子于水火之中!

谁料阿笙吸吸鼻子,挑出一个花糕捏在指尖:“阿裕真懂我心,我最喜欢桂花味,一般人还猜不到呢。”

那木樨花糕是几近透明的鸭黄色,反而衬得女孩的唇更为清莹。

倘若能……

“一般人”崔珩晏气压更低,别开脸去,压着嗓子:“戏就要开唱了,叙旧还是稍后吧。”

阿余:有这样难伺候的主子好难,有这样坑的同僚更是难上加难。

这戏唱的是,以前朝公主和驸马为原型的折子戏。

这出戏,其实是文人讽刺用来前朝皇族昏聩的。不过比起之前阿笙看的那女将军满后宫男妾的野史,它倒是更贴切史实一些。

因着这公主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金枝玉叶,她与起于草莽的武夫兄长一起,为推翻当时霸政,甚至亲自挂帅,上阵杀敌,称得上是开国元勋也不为过。

等到战乱平复,兄长荣登大宝,变成九五之尊的皇帝,这才意识到公主已杖钺一方。

为重握兵权,皇上装作忧心兵戎生涯,已耽误公主生活,进而开始操心起自己妹子的婚事。

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自然瞧不上普通男子,索性比武招亲。

不过公主英姿飒爽,又声名煊赫,还真的吸引各色武将上擂台。

只有一位,倒真真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

什么武术都不会,就凭着一副皮相,风流薄幸,四处留情,不知俘获多少女郎芳心。

他也真的是做到一视同仁的平等。

任你是秦楼楚馆的暗娼,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歌女,还是大家闺秀、乡村碧玉,都让这人称“小柳永”的公子怜惜不已。

早有看他不顺眼的人便和他打赌,怂恿输掉的小柳永也去参加这比武招亲,最好是被其他武将打得是屁滚尿流,看哪个小姑娘,还喜欢这破了相的公子哥?

于是,含着轻薄笑意的小柳永就真的露在了公主眼下。

他白衣飒沓,似乎和这狼烟滚滚的战场割裂开来,眉毛一挑便是杏楼烟雨,露个面能得到掷果盈车,他却要用这果子去采买花酒,便是醉眠在街,也可以随时踏歌而行。

只见过皮糙肉厚武夫的公主,哪里遇到过这样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公主当下便沦陷了。

她索性一把巴豆,下到那些将军之子牛饮的茶水里。

仅有两三个丁壮仍旧不甘心,软着腿肚子上场。

可这些勇士还没等碰到那公子的衣袂,便被不知哪里来的小石子一下打趴在地。

这软弱无力的小柳永竟不知缘何地,不战而胜了。

伶人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到,那公主不胜娇羞地向白衣公子福身。

这唱公主的角儿演的是真不错,那只在战场上御过敌,却要婉转向郎君福身的别扭礼数,都被她拿捏的惟妙惟肖。

可惜,偌大个茶楼没几个人在认真看戏,全都是暗生情愫的郎君小姐在喁喁细语,你侬我侬。

卖香囊的釉梅提着个篮子,笑意盈盈求打赏:“郎君若是喜欢这戏,便送个花制的香囊给女郎,一会儿谢幕,还会报这雅名作感谢呢。”

这釉梅机巧伶俐,香囊有着定情之物的含义,不是今日烂大街的一束鲜花,却又是由花所制作的精巧物,正合花朝节的意味。

尽管那些香囊价格比外面街市贵了不少,依旧有不少陷入情网的郎君意动。

再加上,哪个自负才情的女郎怕都有个雅称,能登上台叫人知晓,又不会暴露真名实姓,可是再好不过。

女郎便娇滴滴地向情郎瞥去一眼。

能入得这茶楼,本就尚算手头阔绰的郎君这下再不犹豫,挥金如土,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等釉梅提着那篮子走过大半个茶楼,香囊几乎便卖得一干二净了。

可她转到最前头不经意一看,却一下呆住。

崔珩晏和阿笙可能是全楼来看戏中,赏得最认真的人了。

因为这写故事的人,要将公主抹黑成极度荒唐之人,便把驸马写得那叫个俊美无俦,帅得天上有地下无。

没想到,这一下子简直是恰好搔到了阿笙的痒处,她直接将这讥嘲性质的传记,当成话本子阅读,还经常在崔珩晏面前念叨。

崔珩晏听她念得多,这才起了这座戏楼。

这般的雕梁画栋,鸿图华构,也不过是为阿笙展颜一笑罢。

若说阿笙是沉迷于故事里,俊秀驸马的美色,崔珩晏便是全身心沉迷剧情,甚至还跟着那曲调的节奏打着节拍。

釉梅怔怔地看着他们想:这戏台上的金声玉振,有哪里比得过这一对玉人来的吸引人呢?

倒是阿笙先注意到,这个提着篮子愣住的姑娘,她招了招手笑道:“刚才还是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这下怎么成锯嘴葫芦,不吭声了?”

釉梅目露惊艳之色,但眼神干净。

她不好意思地大致解释一下香囊的事,又从篮子底部揭开一层白布:“这是今儿个才抽茎的金光菊,按理说还有个把月才能开,没想到今天一看竟开花了,我本想自家赏玩,也不必制成什么织物。现下看来,不若送给女郎吧。”

不待阿笙推拒着去拿钱袋,釉梅已经摆摆手笑着道:“今日我运势好得很,早上提的一篮子香囊,不到两刻钟功夫,就被个贵人包圆了,还遇到个傻子。”

釉梅想到早晨在巷子里等候不知多久,就为了赠她含梅花香囊,还伪装不在意的腼腆鲍二少爷,也羞红了脸。

但她还是落落大方地冲着他们笑:“这以香囊代赏钱的办法,也是城北那行商的许大公子教给我的。今日遇到这许多好心人,女郎也别折煞我给钱了,便留个名字,也让这戏沾沾光吧。”

阿笙沉吟半晌,轻嗅怀中花,轻扫了一下还沉迷于戏剧的公子璜。

那重蕊花瓣是金灿灿的琥珀色,花心却是赤墨的黑。

阿笙将那金光菊掷到崔珩晏身上,轻声笑开:“那便留名美人吧。”

崔珩晏满目迷茫地将花抱了个满怀:“阿笙,这是什么?”

这才当真是,人比花娇的美人。

即使当时不知道,谢幕后那扮演驸马的伶人开始唱名。

“红袖,铜钱五贯。”

“涟漪,白银十两。”

“云锦,黄金半两。”

……

崔珩晏见阿笙看得专注,愤愤道:“戏都演完了,你还看他作甚,莫不是阿笙觉得他比我还好看?”

这倒不是。

虽则演的是风采高雅的驸马,但那伶人实则五官坚毅,倒是比饰武将的还健硕魁梧。

不然,阿笙也不至于还能分神听到,那釉梅在后面轻声卖香囊了。

再说,单论容貌,谁又比得上颜如冠玉的公子璜呢?

阿笙只含糊地“嗳”一声,还定定地听那驸马报名。

崔珩晏气得五佛升天,正待继续指控阿笙没良心,便发现那正报名的伶人停顿一下。

伶人面露古怪,还是高声叫道:“美人,无价。”

众人哗然,不知是谁竟如此恬不知耻,敢自称美人,还觍颜标榜自己无价!

喧闹声中,阿笙可算转过头来,目光流转。

她眉眼都笑弯,真真比个浪荡公子哥还轻佻:“无价之宝,美人你可还满意?”

出了戏楼,薄暮西升。

没了毒辣太阳照射,阿笙也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在摊子上左看右望。

崔珩晏倒是还在原地,回顾刚才的折子戏。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公主害羞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

那白衣公子本不过是一时好奇打赌,哪里想到这下竟搭进去一生?

他是不敢,也绝无可能休掉公主的。

于是,驸马也只得被公主当做禁脔,郁郁一生,再不得见丝毫风流写意的恣意。

可若是,能将少时便慕艾的清辉永久囚禁。

公子璜沐浴在光影交接的斑驳处,他目光深邃,就连玉白的面皮上都涌起病态的潮红。

就连掌心上面,都是荼白的指甲印,按得狠了,几乎显出胭脂色的淤红。

若是,若是。

阿笙已经挑好两个面具,迂转回来,将橙橘色花朵面具扣在他的脸上,笑嘻嘻地:“这下才是真的香花赠美人呢。”

是最为妍丽明媚的少女样子。

若是他崔珩晏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即便阿笙能宽宥他,他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再睁开眼,公子璜的眼瞳又是澄澈一片,端的是鸣珂锵玉的君子样貌。

戴上面具的公子声音闷闷地:“阿笙,你莫要再捉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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