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静柏全程陪同，全程见证，却全程没说出一个字，没有刷到半点存在感，这让他分外憋屈。
他不甘心就这样继续透明下去，跟在老爷子身后一路走一路想，终于找到了切入点，叹息道：“宛若也是太放不下面子了，以前都是夸她的，稍微挨挨骂，就扛不住压力。毕竟还是太年轻。”
凌退思感慨：“她这是魔障了。”
凌静柏见老爷子接了话，心头微微一喜，顺着话头说：“可不是吗。这问题说到底，其实很简单，一句大俗话就能解释清楚——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大碗的饭，贪心不足只会噎死自己。您刚刚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讲那么久，但她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牛角尖钻到底。”
看见自己曾经格外喜欢的女孩变成现在这样，凌退思心里很不好受：“我都没想到，宛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我一直没看清楚过她，和她那些粉丝们一样，把她营造出来的形象当成了她本人。”
凌静柏扶着老爷子的胳膊：“爸，你走慢点，这里有点生青苔，滑……唉，我也挺感慨的，我还记得以前宛若小时候来咱家做客，穿着蓬蓬裙，头上扎着大蝴蝶结，乖得不得了……”
凌退思回忆起曾经，点头道：“是啊。那时候的宛若，真是人见人爱，谁都想要个这么漂亮懂事的闺女。”
凌静柏道：“对小孩子的要求也就那几样，长得可爱不可爱，有没有礼貌，机灵不机灵，这都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人一旦长大成人，靠这些就不足以满足外界挑剔的眼光了。其实宛若那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她小时候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让我们把她夸到天上去，甚至被我们当成女孩子的典范来教育家里的女儿侄女儿。但是人长得越大，要求就越高，她慢慢的发现要达到我们不停夸奖的程度让她很吃力。可我们只顾着夸她赞美她，没有和她说可以放松，所以她就一直硬逼着自己往前走，做不到的事情也硬撑着做，想方设法的装出自己无所不能的样子。假如少几个人把她当典型，她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凌退思难得的对他露出赞许的神情：“你说得对，宛若确实做了好些弄虚作假的错事，但我们这些人也促使了她犯错。”
凌静柏都快被老爷子夸得飘起来，赶紧趁热打铁的抓住这种好气氛，把他所知道的心理学知识和教育新理念用自己的语言重新描述了一遍，装成是他用脑子想出来的。
道理都是对的，老爷子也不至于追根究底的问他是不是在背书，因此这场交谈很顺利，很愉悦。凌静柏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在心里琢磨，老爷子对他的印象好了，但这可不够，因为凌君昊在他老爷子心中的形象更好，所以，他在营造自己的好形象的时候，必须顺带着抹黑一下侄儿，就像天平的两端，他在自己这边加砝码，也得把凌君昊那一边的砝码给减掉，这样老爷子心中的天平才会快速的偏向自己。
他找准了切入点，话锋一转，道：“其实宛若也是个可怜人，女孩子谁没有点虚荣心呢？小打小闹一下也没人指责她什么，她被人诟病得最深的，还是她对君昊养的那个戏子下手的事。她对君昊一片痴心，君昊却没有回应她的深情，反而对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戏子百般温柔，换成谁都会生气。但凡君昊做事有分寸点，玩归玩，别把个戏子太当回事，不去戳宛若的心，事情也不至于闹得那么不可收拾。”
凌退思没有说话，平静的喝了一口水。
凌静柏见他姿态从容，没流露半分不赞同的意思出来，像是把自己那番话听进去了一样，这让他决定针对这个话题继续在老爷子面前给侄儿上眼药：“说实在的，君昊为了那女人做出太多不妥的事了。比如对宜兰的处理，他下手未免太重了。宜兰好歹是他的堂姑姑，就因为惹了那个戏子，居然被送进了法国的局子里，那些西方泼妇牛高马大又粗鲁，把人牙齿都打掉了好几颗。好容易保释出来，公职全部开除了，族谱也被出了名，连她那两个儿子都被踢出了集团，一家子的前程都毁了……”
凌退思放下杯子：“刚刚你和我说了不少有道理的话，我还以为你长进了，结果是我想多了。”
凌静柏脸顿时僵住。
“她闯进君昊私宅抢人打人，这种行径，报警有什么问题？她在局子里呆那么久，主要原因也和那戏子没关系，是她泄私愤把她情敌打伤毁容。姓白的女孩子有脑震荡，被她那样欺辱，一不小心就会成植物人甚至丢了命，她那个情敌脸都毁了，与之相比，凌宜兰被打掉的不过是几颗牙齿而已，有多可怜？
除族谱的原因更是清楚明白，她和她那两个儿子借着君临集团的名义做过多少混账事？不扫地出门，是想等着凌家几百年的名声被这种蛀虫啃干净吗？
至于宛若失去理智，君昊那里犯了错？犯错的人是我才对，是我不停的提议君昊和她订婚，是我把她当成自家孙媳妇让她在凌家随意出入，我把她的心养大了，可是君昊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过希望，举止言行都拉开距离，不见半点暧昧。他不喜欢宛若，也没允诺过名分，那他对别的女人亲热体贴，又有什么问题？痴迷君昊的女孩子多了去了，按你的说法，君昊只要对女孩子好，他就是对不起那些女孩子，这是什么道理？”
凌静柏脸红了又白，讪讪的抹着额头冷汗：“爸，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意思……”
凌退思冷笑：“够了，别解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再清楚不过——你看着你二姐三哥没了出头的指望，以为把君昊踩下去，就轮到你出头了？”
凌静柏身上的汗流得更欢快了：“不不不，我我……”
凌退思淡淡看着他：“你之所以得不到权势，不是因为我或者君昊压制你，不让你出头，而是你自己没本事。蚂蚁踩巨人再多脚，也没法把巨人踩下去，你就收了这份心吧。你举出的那些论点漏洞百出，哪怕你讲过一些有道理的话，也只是你说说而已，否则你不至于糟糕到现在这地步，君平君安他们也不会被你带成扶不上墙的烂泥。歇了你那些鬼心思，安安心心的当你的世家子弟，吃喝玩乐享受生活已经是多少人拼命都争不来的福气。再不知足，在心里琢磨混账事，你的下场和你二姐他们不会有差别。”
老爷子说完便命令司机停车，把小儿子给赶去了另一辆车，一秒钟也不想和这没用又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多呆。
他喝了大半杯水，终于把胸口这股憋闷的感觉洗去，倚着车座半闭上眼睛养神，为自己这三个废掉的子女难受，渐渐的又想起唯一成器却早逝的长子，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
凌静楠为凌家付出最多，从他这个失败的父亲这里得到的爱和利益却最少。
还好他没有糊涂透顶，把一切交给了凌君昊，这个长孙年纪轻轻，却已经独当一面……
只是，他又要处理凌静贞留下的烂摊子，又要四处应酬谈生意，扩展君临集团的海外业务，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他踏上飞往巴黎的飞机的时候，还在吃给胃出血止血的药……
老爷子本想打电话，想了想，又决定直接视频——凌君昊一贯报喜不报忧，不舒服也不会承认，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视频很快接通了，凌君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向他问好：“爷爷。”
老爷子“唔”了一声，仔细的端详，他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严肃，但是眉眼和嘴角都是放松的，明净的肤色下透出自然的血色，身体和精神状态看上去相当的不错。
“胃口好吗？有没有再出过血？胃疼犯过没？老实的说，有事不许瞒我！”
凌君昊答道：“没有复发过，爷爷放心吧。吃东西没受什么影响，只是暂时还不能吃太多生冷刺激的食物，烟酒也要少碰。”
凌退思点点头，本想问问他工作的事，想一想又没什么可问的——凌君昊办事能力无可挑剔，又定时会给他发工作记录，他了解一切，也没地方需要指点。
祖孙二人都是严肃沉默的个性，又极少交心闲谈，互相问候完健康就冷了场。
老爷子不想这么快就挂断视频，思忖着找个话题继续，和孙子隔着屏幕一言不发的对视有点尴尬，他便移开视线，目光越过凌君昊的肩膀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然后他便看见了落地窗前那铺着雪白羊毛垫子的躺椅，还有窝在躺椅上睡得香甜的白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