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的心也跟着凉了,捧在手掌心里的宝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许是当初他们太过宠溺了,才将她惯得这般无法无天。当初糊涂,几番责怪与兰庭,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家女儿执迷不悟,与人家兰庭有何干系?
张夫人咳嗽几声说道:“兰庭,今儿你老师怕是没什么时间招待你了,听闻你今儿还带了些朋友来,师母这身子实在招待不周,等改日你再来,师母必定好好准备一桌美味,招待你们。”
兰庭听出师母当中最深的意思,心中不禁一阵惋惜,他从未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他和老师之间的师生情分虽在,往后却是不便来往了。
“兰庭改日再来探望师母,师父,兰庭先行告辞,回去我便让人去请名医来为师母诊治。”
张先生这会儿满身无力,摆摆手让他先行,一双眼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夫人。女儿不孝顺,如今也只有他们两口子相依为命了。
看着眼前的人,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养出来的孽障能有什么办法,他是城中出了名的明理讲公道之人,绝不会为了自己女儿的私心去为难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弟子。
张蔚然站起身想要去追赶,却因方才跪得太久不小心趴在地上,狼狈万分,她着急地转头看着父亲,急切地说:“爹,您不能让他走,我不许他走,我知道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您不是疼爱女儿吗?女儿这辈子想要的只有一个他,我求您了。”
张先生越发愤怒不已:“在外面这么久你还是冥顽不灵,真让我失望不已。你要是想不明白,那你就不要踏出这个家门半步,来人,把小姐给我关进她房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半步,谁要是敢私自放掉她,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会从重处罚。既然你心里没有我们两个大人,这就走罢。”
张蔚然委屈地看向张夫人,却见娘压抑着哭声转头看向旁处,那神态里透露出来的全是不原谅和失望。她咬着牙,说道:“我和他一起长大,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为何你们能帮着外人却都不愿意帮我?我才是你们的亲女儿。”
张先生怒极反笑:“孩子,当初就算不是兰庭本意,但是蒋家来退婚是事实,咱们张家人是有骨气之人,容不得别人践踏,你这样做与你没有任何好处。你现在可以任性放纵,等你再年长几岁,我们不再这个世上了,只剩你一个人,你要怎么活下去?我和你娘不求你有大出息,只想你能踏踏实实的活下去。算了,带她走,白费唇舌。”
魏敏与图拉兄妹两站在桌案前欣赏张先生的旧作,她知道兰庭和张先生有话要说,却没想到会这么早结束。看着神色平静的人穿过廊前那片花架,抿了抿嘴迎上去,担心地问道:“可是谈的不愉快?”
兰庭笑着摸着她的头说:“没有,老师和师母都待我很好。这次师母不适就先不带你见她了,老师也忙于照顾师母,我们也不好在这里打扰人家,这便回罢。”
图拉方才见那位张先生侃侃而谈,一身大家之气,只可惜为家中之事劳累,让人看着惋惜。
“你与魏小姐先回去罢,我知晓你心中有所牵挂,倒不如等你将事情办完再好好游玩不迟。兰庭,时候真的不早了。”
兰庭展颜一笑,附和着说道:“你说的是,确实不早了。”
这次回去之后,魏敏发现兰庭身上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他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温和隐忍,反而变得霸道咄咄逼人起来,脸上也再无更多的表情,俨然像冬日的寒冰,只一眼,便能伤人。
除了早晚会陪她一起吃饭,其他时候他都在外面流连,偶尔听下人说还经常同城中有头脸的人去花楼饮酒听曲子,不过他每次回来身上都干净清爽的很,她偶尔出去也只在酒楼待一阵,鲜少与他有碰上的时候。
红药担心不已,总是在她耳边说什么兰庭少爷心思深,小姐还是当心些的好,之后又放狠话,要是有半点对不住她,红药头一个就冲上去,好好的教训这人一顿。
魏敏被红药逗得直笑,不过却什么也没说,其实生在商贾之家,就算她以前对做买卖之事什么都不懂,但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懂了很多东西,她敏锐的发现兰庭正在谋划什么。她不会给他添任何的麻烦。
这阵子倒是蒋夫人来的勤些,倒是再没拐着弯的打听什么,反倒是像个长辈一样与她大谈人生,魏敏倒是很给面子的认真听着,不时也会应上两句。
“你年纪小,正和外面的花一样,年少不懂外面艰险,很容易就会被迷了眼。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那个时候只想寻个愿意与我厮守终生,能地老天荒的人。后来,那个人出现了,但是……我不说,想来你也知道。我虽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总归是续弦。就算在怎么喜欢这个人,也要被这天天操心不完的琐事给磨的没耐心了。实不相瞒,老太太是个十分严厉霸道的人,我向来只有听吩咐的份儿。所以你将来若是要相看人家,可得找个时时将你护在手心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以你为主,这样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毕竟你家世再好,终归是要嫁到人家去给人当媳妇的,所以眼睛更得毒些,才能成。至于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你完全不必理会。”
魏敏突然明白过来,这位蒋夫人话里有话呢,说的是什么,她自然也能听得明白。蒋家那位家住倒是长了双不规矩的眼,这若是在京城,她定要让人好好教训一番不可,可这人终归是兰庭的父亲,她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魏敏当下笑道:“多谢夫人一片好心,魏敏听的明白,我虽年纪小,却也是羡慕那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若是那人对我不是诚心实意,我也不是放不下之人。不过我家中近来烦心事诸多,家中大人鲜少再提起这些了,现在听到了,反倒觉得有几分亲切。夫人,您真是好人。”
蒋夫人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可别这么夸我,我哪算好人啊,只是觉得你随我的眼缘,我们能说得上话罢了。我嫁进来五六年了,成天就是在府里转悠,以前的姐妹都很少来往了,可是就是这样,照旧也没人说我句好。我知道兰庭以为是我的出现,才让他娘生病过世的,你说我那般委屈自己在外面,连府里都卖不进来,我能做什么呢?你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同兰庭说说,让他别在记恨我了,我把他当我亲儿子一样疼爱。他现在有出息了,这家里的东西他都看不上,可是兰舟什么都没有,我做梦都想他们兄弟两个能好好的相处。”
魏敏倒是十分佩服蒋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要真是这样的话,为何兰庭回来的时候,这位二少爷会用充满敌意的的眼睛和口气来对这位大哥呢?如今怕兰庭回来争夺家产,所以才将姿态放的这般低,她笑了笑说道:“夫人,您实在高看我了,兰庭表哥从来不会与我说这些事,而且说到底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太多。您也知道,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要是下定决心做什么,也不是我说不行他就能停下来的不是。”
蒋夫人虽然和老夫人还有蒋玉横一样对蒋兰庭的出现有防备之心,她想要的是从老夫人和蒋玉横手中夺过大权来,但是万一蒋兰庭做了那背后的黄雀怎么办?所以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拉拢,哪怕就是舍弃掉这张脸,向蒋兰庭求都行。
蒋夫人之后又与魏敏说了两句别的话,随后就离开了,说是明儿再来陪着魏敏说话打发时间。
以往时常陪着魏敏吃晚饭的兰庭到天黑还没回来,一直到她沐浴之后想要歇息了,才见他面颊红绯红的从外面进来。她佯装恼怒地训斥:“怎么这般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了,要是让外人看到怎么办?”
兰庭却是不发一言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馨香的味道,而后轻声说了句:“敏姐儿,好戏就要开始了,我在外面给你寻了个住处,再过阵子你就搬过去吧。就算他们多有忌惮,要是不小心伤到你可怎么好?我不放心。”
魏敏抿嘴笑了笑说道:“今儿那位夫人来找我,想我劝你别和她的儿子争抢这份家业,她倒是想的好。”
兰庭低头在她的嘴角轻啄了下,也跟着笑道:“她不过看着精明,实则脑袋里全是草包,当年要不是拜她所赐,我也不至于流落在外,如今想把这一切都翻过去,当真是异想天开。往后她不管再说什么,你都不必理会,知道了吗?若是太过分了,你只管告诉我,这蒋家的天也该变了。”
魏敏转头看着他:“你都安排好了?可要当心些。对了,我还是在酒楼住的好,最起码还能顾着些生意,前阵子我从别的铺子调了个人来,正好看看他的办事能力如何,免得再招来个蛀虫,坏了我魏家的名声。”
兰庭扶着她躺下来:“想来他们会比我们先动手,真是累,我先睡一会儿。”
魏敏嫌恶地推了他一把:“你从外面回来,身上脏死了,快些出去。”
那人却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扣在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已经洗过了,换了新衣裳才进来的,你别撵我。”
魏敏细细看了一眼,果真与早上穿的衣裳不一样了。她侧卧着,看着他紧闭着眼睛的样子,这阵子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竟会这么的疲惫不堪,倦色已经无法遮掩他的好相貌。这阵子鲜少在外面受太阳的暴晒,瞧着倒是白了些。这会儿依旧热的厉害,但是她却真不忍心撵开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宽阔的额头,一路沿着眉骨滑到他凉薄的唇间。
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兴许他是万人里难得的一个深情之人,却还被自己给收入心中,她也希望这里的事情能早些了解,他们就可以回京了。就算知道有皇上的拦堵,可是她始终放心不下家里,也不知道柳云的奸计有没有得逞,还有笑丫头,是不是已经彻底的没救了。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发生的,她的家在京城,这江南风景虽别致,可是那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个来到异乡的过客罢了,稍稍驻足尚可,若说久待她倒是不愿意的。
京城地处北方,冬日是要命的寒冷,但是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无比大气,她曾特地在下雪天到野外去,只为看那一片无边的白色世界,看得久了,便越来越爱了,更在不觉中影响了她。
两人这一觉都睡得异常的踏实,等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在外面的红药听到屋里传来响动,便悄悄推门进来,见是自家小姐醒来了,小心地扶着她下地,轻声说:“小姐,我让人将饭菜都温上了,等您收拾妥当,正好吃。”
魏敏自己挽了发,洗手净脸,闻言调笑道:“可是那个叫成和的伙计送来的?他倒是勤快的很,脚上的伤还没好……倒是难得,等回京城的时候,我们不妨带着他一道走,我给他安排个好差事。魏家的铺子若是没地放,就让他到我自己的铺子里去,好好教导一番,想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红药将帕子递过去,虽不开口,但是脸却红的厉害,楚楚动人,分明是被魏敏说到心坎儿上了。
两人声音很小却还是吵醒了兰庭,他熟睡一夜倒是精神了很多,打了个哈欠起身,看着站在一起小声说话的两人扯起嘴角,就着魏敏洗过脸的水撂在脸上,之后十分自然地用手边的毛巾擦脸,他笑着说道:“一睁眼都这个时候了,吃过饭我们在园子里转转去,外面虽然热了些,但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不是。”
红药给魏敏挽好发之后,亲自将温着的饭菜端上来,等了这般长的时间,味道自然比不上刚出锅,但也勉强入口。
“我这几天整天忙的很,竟是忘了给祖母请安,还是先去探望她老人家一番之后,你我再闲逛罢。”
平静中总有一股隐隐的风雨欲来的气势,魏敏皱了皱眉,只是点了点头。
蒋老夫人显然并不喜欢兰庭来探望她,原本和儿子儿媳说笑正欢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任凭兰庭说什么,都不发一言,唯有蒋玉横和夫人顾及着魏敏,尴尬地在一旁吃力地寒暄。魏敏看着心里恼火,却也没有办法。
就在气氛再度陷入沉默的时候,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外面的下人并没有拦着此人,很快这人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只听他说:“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前阵子咱们从京城运回来的那么批药材,明明是正经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拿出来卖,才不过几个时辰,那些人全都找回来了,说是咱们家卖假药,嚷嚷着让咱们退银子,更难办的事是一位老人家给喝的吐了血,这会儿正在铺子里大闹。”
蒋玉横还没回过神来,却听到老夫人猛拍桌子大怒:“到底怎么回事?一直小心存放的东西竟然能被人调了包,给我好好的查,我倒是要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到我蒋家头上来了。”
蒋玉横原本还沉浸在重新得见魏敏的喜悦中,听到母亲震怒,自己回过神来也是一阵恼怒,当即站起身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去查,要是查出是何人来,必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原先的热闹像是一阵云雾,就这般烟消云散,蒋夫人倒是一脸平静,蒋家的一切还未掌在她的手中,等他们母子两将这些烦心事给处置完了,她再动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