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已然带了几丝粗哑低沉,甚是好听,魏敏躺在床上睡熟之后,他才起身离开,看着外面冷淡的月色,脸上闪过一抹落寞,若是娘还在世该多好,若他不曾失大意该多好?蒋家虽然多数家当捏在蒋父手中,但总有几个难啃的老骨头叫嚷着非得等到找到大公子的下落才成,他借着这个机会给那几位老人家递了信儿,让他们暂且先撑一阵子。他怕是要在京城多留几年的,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敏姐儿,心上却总是有几分愧疚。
魏老夫人单独给他一个铺子让他练手,在外人看来寻常不过,但是当中的门道却是多了去的,每每打交道的多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不管那些人怎么看他,他做好自己的本分,自然有人另眼相待,来往几回便将人认了个差不多,往后即便离了魏家他也是好办事的。毕竟由京城到江南对魏家的生意不会有影响,老夫人的恩德,他只怕这辈子都难报,可如今他又惦记上了人家心坎儿上的人。
叹了口气,这才匆匆地离开了,魏家内院,他不便多留。
兰庭的话给魏敏定下心来,倒是不记挂了,第二天便是去了书房和蔺知说笑了两句,蔺知也听说她惹恼了老夫人,本还想着宽慰两句,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魏敏不便出院门倒是有阵子没去看三姨母,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托了笑丫头去探望,才知道她偶感风寒这会儿正在吃药,满屋子的药味,瞧着倒是可怜的。
魏敏心头一阵难过,三姨母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还是早些好起来才好,生了病便不好在魏家长待了,富贵人家最不喜这些人上门,生怕坏了一家的运气。她想了想还是叫来了张婶,让她帮自己去劝慰三姨母两句并让稍带了张字条,想来三姨母看到之后定然能明白的。
张婶儿依言去了,将小姐的字条递过去,却见这位柳家三姑娘顿时哭成了个泪人,什么话都没说,脸上却带着笑,待送走了张婶才惨然道:“我倒是还比不得一个小丫头,是我被迷了眼,若早想明白,也不会将自己作践成这般样子。罢罢罢,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没想到事情再不久之后有了转机,魏老夫人邀了众家私交尚好的女眷们过府一叙,没成想竟是连庆国公侯府的世子也来了,他坐在魏亭然身边笑道:“我这几日忙的很,倒是好久未和亭然兄说说话了,近来生意上的事可还顺遂?”
魏亭然昨儿嘱咐过柳竹,不许她过来凑热闹,这会儿见她不在,脸上的笑也是忍不住,倒是见到自己的女儿同庆国公府的那位外家小姐说说笑笑,也回答的甚是耐心。但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那个昨儿在自己面前听话的人,此时穿着一袭紫衣,头上点缀着几抹素色首饰,清清雅雅,端端庄庄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置在桌上的手猛的紧攥成拳。
敏姐儿缠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原本甚好的景致此时却让人觉得分外的刺眼,倒是一旁的徐巍眼底放光,两颗眼珠子粘在他的人身上了。
柳竹不小心对上魏亭然阴鹜如墨深的眼,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对徐巍展颜露出一笑,她只要能和徐巍说两句话就能离开这里了,魏亭然的喜爱让她觉得害怕,任是当初如何痴心,如今也不想再守着这份心了。
魏敏瞧着脸黑如炭的父亲,也跟着颤了颤,却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般转身看向别处。她总觉得父亲的眼睛像是要冒火了,十分的吓人,下意识地却是抓紧了三姨母的衣摆。
徐巍眼尾上扬,脸上一派自得,笑道:“上次在江南见过柳三小姐后,倒是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了,待一会儿不忙了我得好好的同她说说话儿,免得到时候尴尬。说起来,柳二小姐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也是时候给她一个身份了罢?瞧瞧那双桃花眼,都不知道往这里看了多少回了,别辜负了人家待你的一片深情。”
魏亭然心间装满了怒气,闻言恨不得当下便骂一句全是狗屁,柳竹那个混账,竟敢骗他,待回去了再好生的收拾她。他一直顺着她的脾气,哄着抬举着,本以为她乖顺了,哪知道不过是一时委曲求全,正经心思还是想去庆国公府,让他怎么不恼?瞬间连应付徐巍的心都没了,垂眸把玩着茶盖,滔天海浪全都隐在眼睫底下。
徐巍并不知魏亭然的心思,只当他是不喜这些女儿家,不想成亲,笑道:“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我都打算听祖母的话选个门当户对的,性子温婉些的成亲,只要她不为难我身后的人,我自然是愿意给她几分脸面的。”
魏亭然眼底涌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音凉凉道:“我自是要选个中意的人才成,可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打发我。倒是徐兄,若是不能给人体面,还是不要将人带进去遭罪的好。你也知道你家里的女眷是什么样,去个温雅的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徐巍疑惑不已:“你这是怎么了?听听这酸味重的。”
魏敏和柳竹躲到魏亭然看不到的地方去,树荫垂下,来往的人也少,两人坐下来。
柳竹好笑不已:“你跟着我做什么?我瞧着程静也来了,你怎么也不找她去玩去?还有那梁家的小姐,看着也是个温和的人,你这个年纪正是同小姐们玩耍在一起的好时候,等再大些只怕便没多少轻松自在的日子了,规矩礼仪什么都不能缺下,稍有半点失误就会惹人笑话。”
魏敏撇撇嘴说道:“我不待见过去,那梁雪心里此时怕是讨厌我讨厌的厉害,她总觉得是我抢了蔺知哥哥,这如何能算在我头上?若能劝动祖母,我定要将这件事给推了才好。三姨母,我知道你怕我爹你们……”
柳竹咬紧牙笑道:“我怕他做什么?兴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到时候若是那边管得松些,你若能来找我,我便是当你和兰庭的中间人就是,只怕将来少不得要落了老夫人的埋怨。”
魏敏苦着脸说道:“可你过去了最多也只是个姨娘,等正经夫人进了府,若是和善些尚好,要是那等凶恶的,只怕姨母要吃苦头的。我听程静说世子身边也有几个通房,脾气还不小,三姨母这么和善的人,我开始后悔了,早知道不该帮你的。”
柳竹摸摸她的头发,笑了笑:“傻丫头,能做庆国公府里的姨娘那是我的造化,况且他已经同爹他们说过了,口头定下来,我早晚是他们府上的人,不过早些过去而已。至于往后,是好还是歹那就是命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对不住人家,我只想安稳些。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姨母知道你聪明的很,这些事情不该是你操心的。”
魏敏本还想同三姨母说两句话,无奈却被程静给拉走了,程静私下里同她说的都是些国公府不足为外人道的八卦事,什么国公夫人打了国公爷最喜欢的小妾,国公爷大怒,以至凡是妾侍全都不给好脸色,这不昨儿听说世子爷要往家里带人已经喊叫了一通,只是拗不过世子爷这才松下来,等世子爷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人呢。还说徐宁这些日子又来了精神,成天往府外面跑,就连国公夫人数落都听不进去,为的还不是兰庭?只可惜次次被人拒在门外,也不觉狼狈,天天都要跑去凑热闹。
魏敏心中越发担心三姨母的处境,至于兰庭……她暂且顾不上,从没想到三姨母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急道:“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若是如此,我就不拖人递那道信了。”
程静一脸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发起脾气来了?我以为你知道徐宁的心思……”
魏敏与她真是鸡同鸭讲,也无暇管她,赶紧往原来的地方跑,等到地方却发现人早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亭然摸清了徐巍的心思,一直拖着他不许他离开,冲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甚是机敏转身离开,找到柳三小姐便将人给关了起来,省得在外面惹乱子。
而魏老夫人浑然不觉在眼皮子底下已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儿子孙女就没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等发现的时候,自是无比震怒,更是将魏亭然好生重罚了一顿,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魏老夫人见魏敏神色匆匆的四处张望,先是皱了皱眉,只因老友缠着却也不好说什么,今儿她倒是相中了张家和罗家的千金,身世不出彩,却是难得的体面人家,走出去谁口中都是夸赞的。人也是端庄贤惠的,在家中不管学问还是管账之事都学得甚是精通,嫁过来便能帮着分担家事,老夫人未急着定下来,还是想等儿子看过了再做决定。她也不是那霸道的人,若不是被气得狠了,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魏敏等送走众位夫人之后便要去三姨母院子里找人,半路上被祖母给叫住了,她只得折回去。
“我过两天要进宫看望太妃娘娘,这回就不带你去了,你在家中可得听话些,别以为我不在,你就无法无天,若是给我知道你私自出府,你且看我怎么收拾你,可听明白了?”
魏敏只觉得哭笑不得,祖母竟是这般防着她去见兰庭,幸好他有别的法子,此时也只得无奈回答:“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魏老夫人见她一脸认真,这才放她离开,随后转头和赵嬷嬷说:“这父女俩怎么都跟着了魔一样,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让人不省心。”
祖母第二天离府前还叮嘱了魏敏一番,让她和蔺知一起好好读书,回来她要检查,若是答不上来,这次的手板子可是逃不了。
魏敏做旁的事能成,唯独背书却是艰难无比,而且古代的书多是什么之什么也什么乎,十分拗口,文言文实在让人头疼,她想就算到了六十岁,只怕也难弄明白当中的弯弯绕绕。读尚且磕巴,何况背?
心里一愁连先生今儿讲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一旁的蔺知见她魂不守舍,有心想叫她,却还是忍住了,只等到先生离开后才开口:“敏姐儿可是身上不舒服?方才见你无精打采的,连先生都看了你两回。这是我早上来从外面带的糖果子,出门晚了些,刚进书房先生就来了,也没来得及给你,这会儿味道不甚好了,待明儿我早些出门给你带热乎的。”
魏敏对着这张带着温雅笑意的俊俏少年郎,心里那种难耐的感觉再度涌起,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讨好,让魏敏真的无力招架,难听的话说不出口,所以最后只能放在心里憋着,慢慢结成了一块石头子儿,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结越大,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更何况魏敏被老夫人惯得骄纵,往后再无法像今日这般隐忍。
“三姨母这两天胃口不好,我正发愁,把这个拿过去和她一块吃,兴许她高兴也能多吃点。”说罢便急急地走了,独留蔺知一人站在那里好不落寞。
让魏敏没想到的是才靠近三姨母院子便被人给拦下来,她心中不快,沉着脸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三姨母来魏家便是客,主人家囚着客人这是什么道理?”
那下人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连连恳求:“柳三姑娘这会儿不便见小姐,等过阵子小姐再来罢,还请小姐莫要让小的为难。”
魏敏看出来他今儿是诚心不想让自己进去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和爹脱不开干系,不情愿的转身离开,这时却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声响,她趁着下人不备匆忙跑到门前,可惜终究还是被那人给牵住了胳膊。
下人面色难看的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小小姐给带走,可魏敏还是听到了那一声粗哑喘息着的怒斥:“你别乱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满心都是愤怒与对魏亭然的恨,他这样做算什么?可她却这般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最喜欢的人受这种对待,她却什么都不能做,有时候她真想不管不顾地跑到祖母跟前告状,可当初三姨母千求万求让她别将这事给捅出去,不然家里的人都没什么活头了。此时真是进退两难,原本欢喜的心就这般落了下去,亏得她没带丫头,不然这种事给旁人知道了,只怕是……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方才拦着她的那个男人,是爹的心腹,不知是何原因,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鲜少有人认识,她也是偶然得了机会才知道的。
薄被从柳竹雪白圆润的肩头滑落,她蜷缩着的身子微微颤抖,拼命压抑着哭音,让身后的人听着一阵心疼。
“我知道自己做的欠妥,但是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走,断然不可能,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第一次碰你是我情难自禁,可现在你别想再推我走,我现在好歹是你的爷们,别在胡闹,过两天我就同娘说,让她给我们做主。”
柳竹低声喃喃:“你就是想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甘愿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缠着我?如果……你要是心中真有我,就不要将事情闹大,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成吗?就当我求你。”
魏亭然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在她的肩头留下一吻,气息不稳道:“你累了这么久,今儿就别起了,我晚上再来看你。这两天就别让敏姐儿来了,她也不小了,若给她撞到了我们行云雨之事,虽不是什么大事,我怕你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