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目光深深地看她,而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软发,笑道:“钦州倒也没什么有趣的物件儿,京城里的玩物大多都齐全了,也不知道带什么才好,倒是想到你嘴馋,便带了个手艺颇好的厨子来,也好让你时时能尝到钦州佳肴。”
魏敏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哥莫不是往后去一处便给我带个厨子来?只怕魏家却是塞不下的。”
兰庭也跟着笑:“不尽然,若是遇到旁的好的,便是金山银山,我若有能耐当是搬来送给你的。”
魏敏想起那日雨中,自己以为今生再不可相见便将所有心思倾盘托出,这会儿却也有几分羞涩,每每话都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只是眼前这人瞧着精明,原来是个榆木疙瘩,她年岁虽小却也生得漂亮,便是外面富家夫人也都夸赞她好相貌,已有人动了说亲的念头,只在听说蔺家捷足先登,甘愿将小儿子给魏家当上门女婿,私下里倒是好一通笑话,蔺家一早便知外面之人如何编排埋汰倒也不放在心上。
魏敏却是又急又怒,只是每每到祖母跟前说,偏被些旁的话个堵回来,若是她直说与兰庭之后,祖母虽会犹豫,却也不会背弃与老友约定,心头又是一阵难过,说起来她如今已经与蔺家绑在一处,当真是有口难辨。
只是不知兰庭知晓这些后又是怎么个心思,如若他在意……那也是应当的,便是她一开始不也因着他定有婚约而与他划清界限,更强逼自己断了念头,如今不过是对调,且他又是那般傲气之人,定然不会掺和到当中来,脸上的笑也逐渐撑不住,低头看着手边的茶杯,小手沿着杯沿摩挲,当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罢了。
兰庭见她拧着黛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愁眉苦脸的,莫不是嫌我带的这份礼不合心思?”
魏敏摇头说不是,想说说不出来,就鼓着腮帮子瞪他,圆溜溜的大眼炯炯有神,当中闪烁的那道光如此耀眼。
兰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从当中看出几分幽怨的味道来,他只当她是不满自己那段时间未给她回信,当即说道:“那阵子铺子事务诸多,且王掌柜盯得紧,我实在腾不出手来,你心中有气也是应当的。”
魏敏听罢愈发觉得眼前这人十足的呆,顿时不想与他说话了,站起身来就要走,倒是丢下一句:“你这人真是十分的无趣。”
兰庭先是一怔愣而后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越发柔赶忙追上去,张开胳膊拦住魏敏,风吹过来拂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遮住了他狭长的眉眼,更平添了几分让人不忍移目的俊逸。他笑得甚是欢快,眼尾上扬,凉薄的唇张开:“别忙着走,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清楚,也免得时常困在心上扰得不得安宁。”
魏敏照旧脸色不愉,看向旁处,不愿理他,兰庭说了句“小丫头脾气倒是不小,咱们回去说,被外人听了去多不好。”
魏敏就这般被他拉到亭子里,伺候的丫头离得远,方才那一幕该是未曾看到。重新坐下来,兰庭脸色凝重起来,他问道:“那日你同我说喜欢我的话,可当真?不是一时孩童之言?你向来聪慧,该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魏敏先是一愣而后红了脸,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红霞染上耳廓,更显娇憨可爱,强作镇定道:“那话还能做得了假?别当我年纪小,就不知当中道理,我分得甚是清楚。你若同样欢喜我,我自然……”
兰庭长长的叹口气,说道:“敏姐儿可知什么是地久天长?既然定下来,便是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改的,这事不是玩笑,说改便可改的。你与蔺知的事,我也是知晓的,若你不能说动老夫人改变主意,你我之间定私情,外人若是知道当怎么看待你这个魏家小姐?敏姐儿,我是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承受,便是你我逃离此处,我自问也有法子护你周全,但是此时的年纪,终究有些不现实。待你再长大些,我们再说此事可好?若是几年后,你心中还有我,我蒋兰庭便是拼劲全身力气,做的这个不忠不义之人也要将你护在我身边。”
魏敏脸上这才露出几许笑意来:“有兰庭哥哥这话,我心里便有底了。你说地久天长,你所说的地久天长是何意?是此生只你我两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分开你我吗?”
兰庭点点头:“那是当然。”
一片秋意之下,树叶开始泛黄,微风阵阵,灼热的太阳光早已经不复当初,清清凉凉,蔺知从老夫人院子出来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魏敏,见他们两人笑得这般欢快,心里生出一阵闷气。他现在进退两难,如果执意上前,敏姐儿必定要恼自己,可是不过去,他又看不得那人轻而易举地就将敏姐儿给夺走。
方才老夫人虽未明说,却也透出了他是魏家人的意思,他心中高兴,但是每每想起魏敏,心头就像被堵了块石头,连气都喘不舒坦。吃醋本事女子专长,如今却成了自己,有时候他真的十分痛恨无法自拔的自己,被魏敏拿捏的死死的。
眼见那两人说笑越发欢畅,罢罢罢,来日方长,他才是和魏敏过一辈子的人,即便蒋兰庭再能耐,也不能从自己手中将魏敏抢走。
魏敏先前倒还真有跑到祖母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自己的难处,可她看到倒映在湖水中的小身影,突然明白过来,换做自己也不相信这般小小的年纪懂什么儿女情长,最多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看来便是有什么打算也只得再过几年才好,不过能时时与自己喜欢的人相见便让她高兴不已。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魏老夫人早已经知晓,对着赵嬷嬷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连刘家忘恩负义的事都顾不得说了,无奈道:“兰庭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人模样周正而且还有真本事,他终究不是能在我们魏家待得住的人,所以和敏姐儿……他一回来,我就知道敏丫头的心思怕是收不住了,现在瞧着可不是这样?我也不好直接出面阻拦,往后想着法子让他们两人少见面就是了,时间一长兴许就忘记了。等有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同他说说,别让敏姐儿胡闹误了正事。”
赵嬷嬷有些不忍心,说道:“您也知道敏姐儿是个主意大的,别的不说,就看她处置素荷,设计引出背后恶人,任谁看了都不像是个九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您将蔺家的公子这般强塞给她,少不得引起她的抵触之心,若是到时候和您不亲近了可怎么好?老奴倒是觉得您也莫要将小姐逼得过紧了,细水流长兴许才能如意。”
魏老夫人笑道:“我何尝不这样想?我不过是想她能早些看明白,她和不会入赘魏家的兰庭没有任何结果的,到头来不过是闹成痴男怨女,都是我放在心窝子上的人,到时候真要闹得难看了,这可怎么好?情仇不可小觑,若是凶狠起来不比杀父杀母的仇恨小,我不能冒险走那一步,若是亭然真不争气,我只怕咱们的敏姐儿将来还得仰仗兰庭呐。罢了,这丫头这会儿正热上头,一时半会儿让她断念想怕是不能的,暂且先晾晾,碰着合适的机会再说。这阵子总是去别人家里凑热闹,再过两天咱们也请那些个旧友小媳妇来家里坐坐,顺便也帮着亭然寻个合适的亲事,这柳家人,我倒是越发的看不上了。”
而魏亭然绕小路到了柳竹的院子,原先的好气度荡然无存,咬牙切齿地瞪着柳竹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才甘心,可见她低眉顺眼地缩在墙边,这等胆小懦弱的架势,他曾经向来不喜,可是今日只觉得甚是楚楚可怜,滚滚怒气瞬时消了大半,伸手抓着她的肩膀道:“好端端的,找徐巍做什么?若不是我方才忍住了,岂不是要在敏姐儿跟前闹笑话了?”
柳竹微颤着想躲开,可无奈他的力气重,将她紧紧地压在墙上,小声带着哭腔道:“求您给我个脸面,别在这般逼我了,我本就是个没什么身份的人,实在担待不起这般大罪。”
魏亭然的手滑到他的下巴处,冷声道:“冥顽不灵的混账,我这般低声下气你还要如何?给你身份不要,依着你这般不清不楚地来往也不行,我事事依你,你竟然还想和别的男人有往来,真当我是那糊涂的不成?我告诉你,你且绝了你的心思,你心里的谋算我定不能让它成了,往后没我的准许不得擅自出府,连敏姐儿都不能。”
柳竹愤然抬头怒骂:“魏亭然,你才是混账,我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你?你那般欺辱与我还不够,竟是百般刁难,若不是有所顾忌,我倒要去老夫人面前告上一状,好好的问问,魏家怎的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专欺负我这无靠之人。”
魏亭然靠近她亲了亲她的唇,叹息一声道:“你不知,我原本就喜欢你多些,当初有所顾忌便不敢表露半分,如今更是情难自禁,这才做出了这等唐突之事,我对你的心不敢有假。阿竹,你且等等我,待我将这些事情全部理明白了,我再给你个交代可好?”
柳竹此时真是不愿做半点违心之事,本想拒绝,可发现紧贴着自己身子的温度顿时变了脸色,方才的怒被安抚下来,恳求道:“我听话,但是往后你不许再这般不规矩,若是给外人见到我该如何自处?这种事情向来只有我吃亏,就当你好心可怜我一回可成?”
魏亭然自是舍不得让她难过的,嘴上应承着,但还是对着那张樱红的唇亲了好一阵儿才放开,心中最是喜欢她听话柔顺的样子。
魏敏和兰庭分开后又有阵子未见,让笑丫头打听清楚人在何处之后便生出了想要去探望的心思,这一次她未打算独自出行,反倒让身边这两个最亲近的一路随着,近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抬举两人,为的就是看看谁嘴里长着犬牙,便是在外面生出个什么事来,到时候也好分辨出谁才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一被她抓住,这一次必定下死守狠狠整治。
古代宅院无不是拼着命活的,她既然要在这里活一辈子,自然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想要她的命,那她偏要将他们拖下来,狠狠的折磨才是,不死也得让他们脱层皮。
怎知才走到门口便被下人给拦住了,说是得了老爷的吩咐,让小姐沉下心来在家中好好学习手艺,暂且先不要出门去了。敏姐儿一听话头便知父亲是何等用意,想来是怕她做了三姨母的传话人,当真是……
魏亭然竟然是这般小心眼的,难道不知人若是被逼的狠了,心中不愿装着你了,任凭你如何困住人却不能留的住人家的心吗?三姨母那样的人,看似柔弱,实则心底坚毅,便是一时的柔顺想来是等待更合适的机会来翻身。
魏敏无法子也只得转身回去,想着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三姨母,却被守在院子外面的下人给拦住了,让她顿时哭笑不得,好个爹爹,如今倒是将她当贼一样的防备着了,可是现在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身回了屋子。如今她彷如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正坐在屋子里犯愁,却听到外面下人叫了声蔺公子,忍不住直起身子来。
这几天她除了和蔺知在书房能见一两回,别时再不相见,他倒也能沉得住气,独自在魏敏最喜欢的小凉亭里品茶看书,一副自得模样,听人说这一坐直到太阳落山才离开。众人不解他的用意,还是赵嬷嬷路过见到了问过才知道,原来这个傻小子是怕又生出被拒在门外见不到敏姐儿的事来,不管受不受人待见,在魏家多待一阵,若是出个什么事也能早些知道。赵嬷嬷心中虽说十分属意兰庭表少爷,可是听到这位蔺家公子的憨厚之言,心里也是大受震动的。这原本是私话,却不知道被哪个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给听了去,一时间便传得人尽皆知,都道小姐好福气,蔺公子是个靠得住的。
魏敏越发头大,那身材修长温雅卓然的人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倒不似以往那般卖关子了,直言道:“你出去想做什么,不妨告诉我,我可帮你。”
魏敏一脸愕然,见他有着十足的诚意,可是又不好将爹和三姨母的事情告诉他,只得学着三姨母给庆国公府的世子爷写了封信,字迹歪歪扭扭甚是不大好看,将信装进去,冲着蔺知笑道:“那就有劳蔺知哥哥辛苦这一趟了。”
蔺知好歹也是出身大家,自不会做那等让人倒胃口的事情,所以她很是放心。
第二天在书房先生还未来时,蔺知同魏敏说道:“我去的时候正巧世子爷在府上,信他看过收下了只是脸色不大好。”
魏敏想了想,那位世子的心思她或多或少也是知晓的,那日在府中相见,她看得出他眼底的钦慕,想来是真心喜欢三姨母的,不然也不会在知道三姨母那般处境之后还执意将人迎来京城。她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个年纪小的,该是什么都不懂,成天玩闹耍混的,谁成想简直和个老婆子一般,事事都帮着张罗,若是闹得很了,只怕到成了笑话了,所以也不好露出太多来,笑道:“我也不过是个送信的,蔺知哥哥切记要帮我守好。”说着还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让蔺知看得心头一动。
“敏姐儿往后有什么事不便出面,只管吩咐一声就是,我乐意为你奔波,只是不想自此与你生分了。我自知敏姐儿看不上我这般听命,却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