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秦寻(1 / 1)

潜陵江后。

盛和村中。

一个大约有**岁模样的男子倚着草墩站着,一身墨色长衣简单肃静,目光微垂,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

他对面那个男孩倒看起来活跃些,一直在同他搭话。

“你叫什么啊?”

“你喜欢吃什么啊?我去买给你如何?”

“哎,你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有些惊奇地瞪了瞪眼睛瞧着他,他开口问。

“小九,不得对恪尊无礼!”他身侧的长者呵斥了他一句,却没让他脸上有多少惧色。

说话还是一副贱兮兮的模样,可无论是他怎么开口,都换不得对面那人半句回应。

最后只见他将眼睛一闭,皱眉回身,冷声开口,“你好吵。”

“……”

苦着脸回过身,他向长者抱怨,“爹,您看,不是我不想和他好好相处,是这人根本就没法相处!”

长者看着顾昭离去背影亦叹了口气,道,“恪尊自幼一路走来的经历非常人所能想象,自然心性冷些,你别放在心上,恪尊心肠还是善的。”

“善?”他挑眉,“我怎么瞧不出来?”

“小九,不得胡言!若非有恪尊手下拼死护卫,你如何能逃出生天?”

男孩挠了挠头,有点憋气,不说话了。

他本来也想好好感谢他一番的,可是这人看上去未免也太不近人了吧?

就算被他手下救了命,那也是该感谢他手下才是,同他有何关系?

可这话也只敢在心底想想,瞧了瞧自家爹爹带上警告的一双眼睛,他噤了声,没敢再开口。

“恪尊身世可怜,咱们是臣,你也要多尽尽为臣的本分……小九,你向来能言善辩,要多开解恪尊心结才是,为父说的话,你可明白?”

本想拒绝,但看见自家爹一脸愁容,他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沉默了阵开口问道,“他……什么身世啊?”

长者轻轻摇头,叹了口气道,“恪尊刚生下来之时,女帝便……”

他声音顿了一顿,眸光染上痛恨,“便被南齐皇帝残忍杀害了。恪尊身上背负的是我们整个昭族的血海深仇,自然心性不同于旁人。”

“整个昭族的血海深仇?”有些讶然,他张了张嘴半晌无话。

想着他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量,他良久才道,“他不也才没到十岁吗?”

“恪尊是女帝之子,这些责任是生来便背负在他身上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听过之后沉默了良久,最后也像个小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看他身世可怜,便不同他计较了。

至于他那个心性……来日方长,他就不信,那个恪尊还能一直不说话了?

可没想到,他还真就能一直不说话。

“你不喜欢吃辣啊?好巧,我也不太喜欢。”

自餐桌上同他搭话,却见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用过膳之后便利落地收拾碗筷起身,片刻也不多停留。

转身便去了书房。

挡着门没让他关严实,他又绕在顾昭身边开口。

“哎,你喜欢看书啊,这个我不喜欢。不过我喜欢医书,我可是我们族里天资最好的。你感不感兴趣,我可以给你讲讲……”

话音未落,却见对面人真的从书卷中抬起眼来。

那双眸子漆黑,让人辨不清情绪。

顾昭猛烈地咳嗽起来。

“哎,你怎么了?”他有些慌,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瞧他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我……我去给你倒水!”

再没耽搁,他当即跑出内室,去倒了一碗茶水过来,可回过身的时候,却见门已经从里间上了闸。

无情地把他关在外面。

心中一阵憋气,他朝着内室虚晃了一拳。

“你这个人!不识好人心,有你吃亏的那一天!”恶狠狠地把碗中茶水饮了个干净,再没理内室中人,他转身去了门外。

……

“爹,他得了什么病?”

他抬眉问着,却只听到一声叹息。

“爹也瞧不出,恪尊身体底子差些,哪怕这么多年都在拿药维系着,这病也未见好。”长者面上愁容深深,皱眉回道。

心口无端沉了一沉,沉默了片刻,面上还是做出了满不在乎的神色。

“这世上怎么会有瞧不出的病啊?”

他是族中的天才,以后钻研一番,定能瞧出他身上是个什么病。

不就是个咳嗽,有什么瞧不出来?

正思索着,却听见对面不远处有利剑划破风声的动静。

他抬起眼,只见刚才将他拒之门外的男孩正举着手中和他身量大不相符的长剑,一招一式挥得认真。

不过显然这训练对他来说有些吃力,他几乎是挥出三式便要停下来咳喘一阵。

看着都难受得紧,那人亦是一头冷汗,可手中剑却片刻不停。

他震惊抬眼,望向自家爹爹,开口问道,“他这个身子,如何还能习武?”

“恪尊对自己要求很高,说若想混迹于世,必修得一身保命本事。故而才日夜不停,比旁人还要更勤奋三分。”

他一时无话,半晌道,“真是个傻子……”

“不得无礼!”

“……是。”

他努力了好些时日,可偏偏那人就是一句话都不和他说,每日的生活也是枯燥得很。

不是习兵书经典便是练武艺兵剑。

小小年纪,这日子被他过得竟半分滋味都没有。

他可不和他一样。

努力了一阵无果之后,便不再去寻他的晦气。

他愿意同那些无趣的东西作伴便同那些无趣的东西作伴罢,谁管他!

不过偶然因为觉得他可怜,他去集市上闲逛时也能带回一二零碎玩意给他。

虽然大多都被人家退了回来。

但他可和那小子不一样,他是个极大方的人。

故而偶尔还送一送。

虽然,可能是他吃剩的。

……

盛和村虽然是个小地方,爹爹也嘱咐了不让他多出去走动。

可他生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

盛和村周遭有一个小县城。

县城中可比这个小村子里要热闹得多,长街喧闹,新鲜玩意儿也更多些。

还是如同往日拿了些碎银出来玩乐,街上行人不算少,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他在一个摊上瞧中一只狼毫毛笔。

想起那个叫恪尊所用的笔都已经十分老旧了,早就该换一只了。

如今摊上这个便不错,他若是给他带回去,他定然不会再对他冷脸相待了吧?

可这手刚伸到一半,却被一只玉骨扇子打了下来。

“小兄弟,不好意思,是我先瞧上了这支笔。”

来者是个白衣小公子,脸上娘里娘气地涂着脂粉,长得倒漂亮,看这一身打扮,应是北方那边的,不知为何会周游到此处。

不过管他是不是本地人,这笔搁在这里又没写他的名字,如何便是他瞧上的?

“我也瞧上了。”撂下这么一句,他又要伸出手去拿。

却听那带着几分阴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你既也是要拿着这笔送人,为何不能送我?”

手顿了一顿,他神色怪异地回过身,“你怎么知道?”

只见那白衣公子摇摇手中玉骨扇子,笑道,“我何事都知晓。”

“……有病,”骂了一句,他嫌弃道,“我要送的那个人,可没你这么娘气。”

白衣小公子脸色一变,“你说谁娘气呢?”

“就说你呢,如何?”已经拿上了那笔交了银子,他不欲再和他牵扯,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走。

穆七急了,声音亦跋扈了些,“你站住,我说是我先瞧上的,你……谁给你的胆子,竟然不让我?”

“我凭什么要让你?”

穆七自幼从蜜罐中长大,全家都宠着他这个老幺,从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的话,当下便动了怒,“你若是敢走,我便能让你没命回去。”

“我看你还是去瞧瞧脑子……”话音未落,却见两个抱臂侍从围在他身前,他挑了挑眉,“不是吧,来真的?你们这么大人,欺负我这么小的孩子,也好意思?”

事实证明,他们好意思。

被那为首的一把推在地上,对着他腹部便是一脚。

他吃痛蜷缩起身子,接下来脸上又挨了一拳。

击打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来,让人躲不开,抱着头躲避的时候,他心中想起来,那人说于这世间要有保命的本事,后知后觉地深以为然。

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习武的料子,力气又比不过这两位,只有挨打的份。

也不知撑了多久,眼前都有些发昏,那个跋扈的小公子终于解了恨,淡道,“停手吧,别真把人打死了。”

“是,公子,这笔……您还要吗?”

嫌弃地瞥了那笔一眼,穆七皱眉道,“不要了,都沾上血了。回吧。”

“是。”

他在地上痛得不行,但手里还仅仅攥着那笔。

好容易保下这战利品,不能连这个也忘了。

觉着自己身上这模样实在是丢人,他下到潜陵江将身上的血迹都洗干净了才回到家去。

好在爹爹出去做活了,没瞧见他这幅狼狈样子。

那人还在读书。

把笔扔在他桌上,他昂了昂下巴,“给你的。”

顾昭翻页的手顿了顿,将笔拾起来,微皱眉,“为何有血?”

“……路上捡的。”没打算和他多说,他转了身欲回自己屋子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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