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有身着一袭深青莲绣长裙的女子坐在案前,垂下的眼睫微颤。
“旨意已达中书,只是陛下因着年节而推迟到三月里昭告天下,故而现下朝中还没有消息。”侍女开口道。
“如何说?”柳皇后声音带着微微的哑意,自远处看来,她像是苍老了十岁,额前鬓发已经有一二未能藏住的白发,往日里如同云缎一般光彩照人的乌发,如今在岁月抑或朝事的磋磨下早已失去光泽,黯淡生涩。
像是有惧怕之意,柳皇后没有抬眼,眸中有一触即碎的光明灭着。
侍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开口道,“陛下令殿下迁黔州,驻藏守疆……称柳大人犯下大罪,但念其多年伴驾,故不予株连,只判柳家满门皆随行。”
帕子在手中攥紧了,柳皇后似乎咬紧了牙关,撑着开口问道,“位分如何?”
侍女神色顿了一顿,半晌才瞧着皇后轻声道,“陛下废立东宫之位,留亲王衔,封太子为和亲王。柳家世勋不改,爵位顺袭依旧,只是太尉之职收回,另封做黔州总督,品阶如从前一样。”
皇后脸色微白,眸中的那点光亮全部归于寂静,彻底暗沉下来。
品阶一样又如何?
一个又贫瘠又偏远的地方总督,这个一品的品阶形同虚设,说是平调,却是把人彻底地调离京中权力中心,又要落得一个贤君的名声。
陛下这一次真是半分情面都不曾留给柳家。
“但是娘娘,”见皇后身子虚软了几分,侍女忙上前搀扶住她,连声安慰道,“您还是南昭的皇后,陛下亦没有迁怒于您,只是在同殿下置气而已,以后……以后说不定……”
侍女声音微顿,却说不下去了。
真的还有以后吗?
眼眶泛红,有清泪挂在腮上,皇后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没了子嗣在身侧的皇后,本宫还不如不做。”
“娘娘在说什么气话啊?如今娘娘母族只有娘娘一人留在京中,娘娘若是不撑住了,又有谁还能护佑殿下和娘娘母家众人的平安呢?”见皇后有自弃之意,侍女声音关切地开口劝道。
“如今长兄亦死,”皇后眸色之中尽是绝望与沉痛,缓缓阖眼道,“陛下又怎么肯让柳家安然无恙?”
“可是娘娘,柳大人之前不是自狱中寄了一封信与您吗?说是收好此信,便可保柳家平安啊。”侍女在她身侧提醒着。
皇后听此眸光微顿,凝向外间天际浮云若有所思,轻声开口问着,“今日距那日几日了?”
“娘娘,有七日了。”
“兄长曾言若不是七日有了结果,便拆信来看再呈递给陛下,若是七日之内便存好此信务必不能丢失,如今果真是七日,竟是一日不差。”皇后喃喃自语道。
“是,那娘娘便存着这信吧,或许柳大人也是为了保护您呀。”
“他从前所谋之事我不甚懂,但他所做所为定然是全然为了柳家,”皇后的神色自沉痛之中缓和了一二,轻轻拢眉,垂眼低声开口,“或许你说得不错,有了这信,可能真的能够保住柳家的平安……”
“远离京城权力中心,亦是远离是非啊。”
皇后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身侧的侍女神色小心地应着,轻声安慰着。
宫庭院中冬意瑟瑟。
精致而华美的装潢被积雪所覆,像是要把不为人知隐秘随着下渗的雪水葬入尘埃。
北风徐徐扫过庭院落叶,叶落之处了无回声。
……
正月过后。
京中气氛终于活络起来一二。
大街小巷烟火之气不绝。
但活络亦不代表平静。
还未出二月,京兆尹府的大门就被女子敲开。
女子模样瘦弱,却神色坚定地击鼓鸣冤,一纸血书状告其府中老夫人,称其不配为诰命,因她在几十年前谋害过府中老爷。
这样的事情在京中本就十分稀奇,更让人觉得吃惊的,称这二人涉嫌谋害的正是苏府二房前些时日被抬为正房的苏府夫人柳思娴。
而她所称被谋害之人,正是忠勇侯。
苏云言自去岁年底便染了不知名的恶疾,身体日日衰败,听闻京兆尹上来调查此事的缘由,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柳思娴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将前堂青砖地染得血红。
接下来便病势急转直下,没过几日便已奄奄一息。
而苏府老夫人本恼恨交加,痛骂与她,却见她拿出桩桩件件同当年有关的证据,直让人辩驳不得。
老夫人哑口无言,哭着喊着称家门不幸。
怪就怪在苏云言往日里实在太过信任柳思娴,什么都不曾避讳过她,这样一来二去,也不知晓用了多少时日,终于让她收集全了证据,将当年忠勇侯之死所隐瞒下的真相寸寸浮出水面得见光明。
证据确凿,老夫人诰命自然被摘,皇帝无心料理旁人的这些家务事,但忠勇侯毕竟曾经是国之功臣,竟为妇人所害,断没有轻易揭过的道理,只给了白绫直接赐死。
情急之下,老夫人在府中后堂翻当年先帝赐下来的丹书铁券之时,却见对面站着一个女子,手中握着赤色东西在她面前一晃。
正是那保命的丹书铁券。
连恐吓带恳求地威胁着对面女子,皆不管用。
柳思娴只冷冷看她,道,“我自苏云言卖女儿求荣的那一日起,便心下发誓,定然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声音震惊又带着狠厉,“你疯了不成?难道你不是苏府二房的人?一家子的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柳思娴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最是喜欢你这儿子吗?正巧黄泉之下同他作伴,也省得他寂寞孤单,如今还想挣扎独活,可非你爱子之道。”
“你……”老夫人瞳孔紧缩,连声道,“我便说云言病得蹊跷,果真……果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我就是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女儿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