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中的气息一点点冷下来。
“我只是讶异,事到如今,柳大人竟还会觉得自己对于陛下可以有所威胁。凡事都要讲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大人起初以威胁的手段同陛下抗衡之时,陛下或许还会依着您,但三番五次,便是在挑战皇权。”
柳尧目光凝在他身上,久久未动。
“大人想让太子殿下稳坐东宫,便是想将皇权拢归到柳家手下,您尚且独断,与朝中所有人抗衡亦力争这权力,更遑论手握天下的陛下心中对这江山又有多看重。”
翻过最后一页书册,男子抬眸,指尖微动,将手中册录合上。
“大人本应该是聪明人,可身在此山中,谁都难做一个局外人去冷静旁观,顾某理解。”
三言两语道尽他所有心事和这些年所谋划的一切,柳尧看向他的眸光有些颤抖。
声音哑沉了些,柳尧定定瞧向他,一字一句开口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前同大人不睦,大人不愿同我合作,顾某理解,”顾昭自昏暗灯火之中抬起眼,笑意浅淡地勾在眼底,“但事已至此,大人亦别无选择。”
“如今大人想要的东西,这全天下的人都帮不了你,但大人想要保住的柳家平安与富贵,只有我能给您。”
他声线从容,尾音平和地落在这牢狱之中,虽是最寡淡的语气,却足以勾起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目光不曾从他身上移开须臾,柳尧一声冷笑,“你能给?”
可语气却不如姿态那般强硬,眸色也隐带动摇。
“东宫必废,”抬起眼瞧了柳尧一眼,顾昭淡道,“但区区柳家,我保得下。”
柳尧手中青筋骤然暴起了一瞬。
连带着神色都僵硬阴沉了几分,那双眼似乎要露出暴怒的情绪,可又偏偏咬着牙压着,在这个人面前,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殿下,并不适合执掌天下,”男子态度却不改,声色照旧,“就算如今担上储君之位,日后也未必顺遂。彼时受苦的并非只有百姓,连同殿下自己,也一样。”
“顾锦和,你搞清楚,如今想要同我做交易的人是你,你只能保下柳家又如何?柳家就是应当同天下并名的,若是没有这天下做倚仗,又哪里来的平安富贵?”
柳尧眉眼间的郁色几乎要溢出来。
眼下男子这般本事,若说他没有保住东宫的能力他才不相信,他分明就是不想帮而已!
冷眼瞧向他,柳尧开口道,“我若是不应你,又如何?”
顾昭轻笑。
无端被他唇间这寡淡笑意惹得有些恼,柳尧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同大人不同,”男子再度抬起眼来已经一改往日神色,眸间隐带狠戾,像是从黑暗中掀开了真实的一角来,他声音很轻,“我若是想威胁一个人,绝不会只攥一个把柄,定会步步紧逼,直到结果让我满意为止。”
“大人若是不应,也没关系。眼下距离大人的死期还有几日,我总会逼得大人应下来的。”
将他眼中的冷意和狠戾之色瞧得清晰,柳尧恨声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大人高抬,只是顾某愿意给您选择的机会。要走近路还是远路,您自己思量。”
柳尧死死地盯着他,眸中红血丝明显,恨意几乎都要蔓延到空气之中来。
他是在告诉他,无论选哪条路,结局都是一样的。
眼前男子一身漠然冷意,深邃眼眸之中藏着的尽是近乎狂妄的孤傲。
像是笃定,他一定会如此。
但柳尧却没有办法恨上男子如今这般姿态。
他说得很对。
他如今也确实别无选择。
陛下若是在他入了狱后便这般急不可耐地对他身侧的人下手,那必然是存了灭口的心思。
之后若是筹码都不在世上了,又谈何威胁?
太子心思单纯,若是没了陛下的护佑,定然抗拒不得任人摆布的命运。
如此思来,柳家随着东宫覆灭几乎是得以预见的事情。
“那你能让东宫何处?”沉默了良久柳尧才开口,就算再不情愿,眼下姿态亦低下去几分。
“退居黔州,封地为王,守藏余生。”
寥寥十二个字,却让柳尧眸色微动,带着须臾不甘,他问道,“不可在京?”
“远离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太子才能安然无恙。除此之外,性命堪忧。”
“你果然还是站在三皇子那一侧。”攥紧了拳,柳尧抬起眼冷声道。
“大人错了,我以天下为立场。”
男子声音冷寂,却清明至极。
柳尧微怔。
男子曾言他是这世间难得带些清醒的人,他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一个真正清醒的人。
他知晓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十年如一日,只为了一件事努力。
柳尧现下能够确定了,他就是在为了复仇而一步一步接近南昭朝堂权力最中心的地方,日日如履薄冰的行进,处处皆是艰难险阻,却不曾一日有过放弃与动摇,亦不曾被这位高权重的地方所迷了眼。
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
轻笑了一声,柳尧面色有些灰败之意露出来。
这一回,到底还是他输给了人家。
顾锦和此人,是他曾经小觑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亦不觉得你能有什么办法去解决。陛下之所以敢像现在这样对我下手,便是因为知晓我亦只是了解此事而已,却没有什么有所作为的能力,所以如今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就算日后有什么话传出来,那也只会是谣言而已。”
柳尧声音很是缓慢,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不知顾大人可了解东塬?”
顾昭神色微顿。
东塬若是放在从前,也算是一个实力可与曾经的南齐比肩的大国。
可自从南齐皇帝以卑劣的手段拿下昭族之后,似乎便有了开疆扩土的心思,竟是年年出兵攻打东塬,仗着收复了昭族之后大增的实力,每次出兵也毫不留情面,直击东塬每个边远不落,攻占之意锐利,是势必要将其拿下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