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神色微顿,半晌才开口道,“陛下,您是天子,哪里会受旁人的摆布?”
皇帝倒是抬起眼看向他,眸色幽深地开口问道,“没有吗?”
王德正要再答,却忽然听见外面有通传之声。
通传的太监之声带着几分阴柔,小心地开口禀报,“陛下,柳大人求见。”
皇帝眼皮都未掀起一下,只合了茶盖道,“你瞧,这不是说来便来了。”
王德微垂着眼,敛目噤声,默默地退到陛下身侧,应和般地淡笑了下。
柳尧走进大殿之中。
皇帝抬起眼看向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疲惫。
“不知柳卿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老臣听闻陛下近来龙体抱恙,特来给陛下请安。”柳尧声音倒是十分恭敬。
“请安?”皇帝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来,道,“你别来给朕添堵便算万幸了。”
柳尧神色不改,只道,“老臣知晓陛下还在为前些时日的事情生老臣的气,老臣自府中反省了这段时候,也深深不安,只感念陛下心中宽仁,还能容忍老臣至今。”
皇帝无心听柳尧说这些脸面上的话,只觉得身上惫乏得厉害,饮了好些茶水下去还是压不住咳嗽。
柳尧在殿下开口关切道,“陛下要按时服药才是啊,不能让病情迁延起来。”
皇帝没应,只抬起头,眸色之中晦明难测,淡道,“钦天监皆言,近来这星象对朕这身子有克,你对此事怎么看?”
柳尧神色倏然一顿。
半晌才开口道,“陛下,虽说历朝历代皆以星宿之事为指引,但涉及东宫的事又与其他朝事不同,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子嗣,又怎么会对陛下有害呢?老臣倒觉得或许是钦天监之中有人藏了歹心,刻意如此言说的。”
皇帝听过却是冷笑一声。
早便知道他在等着自己提及,果不其然有话在这里备着。
“朕还没有提及东宫,你怎知钦天监是言东宫对朕有克力?朝中之事,还有你柳大人不知晓的吗?”皇帝声音冷极。
柳尧听出皇帝有责备之意,神色却不见慌乱,只道,“老臣近些时日见陛下身体抱恙,便一直关注着这些事情,生怕有什么晦气惹了陛下的龙体康健,不曾想钦天监竟得出是太子殿下不利于朝的论断,倒是让臣不解。”
“祭祀之时,言天象之事不可轻易放过,若是一个不慎,便会酿成大祸是你,如今涉及到东宫,便说是钦天监之中有人藏了歹心了,怎么言论皆有你的道理,朕倒是不懂了。”皇帝轻笑一声,淡淡掀起眼帘看着他回道。
柳尧沉默了瞬,微咬了下牙。
怪便怪他信了三皇子。
从前同他合作的时候万事皆谈得好好的,谁知他用过了他以后矛头骤然便转向东宫。
此人性情飘忽不定,柳尧斥他非君子所为之时,他却不以为意,似笑非笑道了一句。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于是眼下情形便尴尬了起来,当初站在王敬立场上的人是他,如今总不能跳下来反口。
若是论起对抗,从前同顾锦和交手的时候至少他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可这萧容玄……分明就是个无赖!
默了良久,柳尧才缓缓抬起眼来,看向皇帝道,“陛下,太子或许年纪尚轻,许多事情不得陛下的心,可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心里念着的关怀着的皆是陛下,又怎么会对陛下有损?”
“殿下如今虽在政事上尚有一些不足之处,可老臣相信,若是陛下肯悉心引导,定能让殿下有所长进。”见皇帝不开口,柳尧徐徐劝道。
眼下虽然东宫失势,可他也并未真的担心皇帝会废黜太子之位。
毕竟废太子一事动及国之根本,乃是天下大事,又者,皇帝至今还肯见他,终究还是记挂着当年之事的。
昭族一事若是大白于天下,那不仅是皇帝一人之耻,更是南昭举国上下之耻,是要遭后人万般唾骂的。
以皇帝这般重名的心性来看,他是绝不可能冒这样的险的。
只要东宫尚有一息之存,便轮不到旁人来染指储君之位!
果不其然,在他开口说过之后,皇帝虽还眉眼阴沉着,却没有出言驳他了。
就在殿中寂静之时,外间忽然有了人来禀报。
柳尧微微垂眼,眸色之中闪过一丝欣慰。
这个时候前来,大约就是太子的人了。
陛下这些时日让太子好好修国史,抄录感想书写领悟,柳尧曾嘱人带话到东宫,让太子务必要认真完成此事。
如今太子这般快就完成了,他再在皇帝面前多为东宫求些情,这些时日的事情估计也就罢了。
来人跪在大殿之中,恭敬地呈递上一卷誊录册,道,“禀陛下,太子殿下自那日陛下训斥之后,于东宫深刻自省,昼夜不停地修读国史,由心得了不少感悟,特此呈给陛下过目,望陛下能消气一二。”
皇帝瞧见那一厚摞的誊录册,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柳诚忙在一旁道,“陛下,虽然殿下曾犯过错,但如今思过之心却深刻,陛下不妨瞧瞧太子殿下的感悟,也好了解了解殿下认错的诚心。”
皇帝微颔首,接过那誊录册,翻开瞧了一瞧。
他翻过几页,皆点了头,“这一次倒还认真,字迹都较从前工整了不少。”
“是啊陛下,殿下虽从前顽劣些,可总归是要长大的,只要陛下肯给机会,殿下定能好好学习……”柳尧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见轰然一声。
他愣了一愣,抬起头来。
杯盏碎裂在殿前,滚烫的茶水泼了满地,连同那些被皇帝一起推下案来的奏折,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湿迹。
满殿的人皆下意识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吃,一时寂静得如被外间冰雪所覆。
“陛下……”看着皇帝铁青的脸色,柳尧心头一沉。
“你自己看!”自牙缝之中挤出这样一句,皇帝神色冷得仿佛能够滴水一般。
那奏折自殿上被抛下来,柳尧伸手接住,目光定格在第一列的字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