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郊外,万全县,因为和坊城内紧密相连,这里的乡民生活还算过得去。
一些小型货仓都开在这里,小手工艺人,租不起坊城里面房子的,也凑合住在这里。
这里的土地并不算肥沃,乡民们仍然采用的是放火烧山,利用草木灰播种的粗犷耕种方法。
裴炎没想到,从裴范先那里讨来的主意,竟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他作为起居舍人,根本对农业生产毫无兴趣。
可想到能号令众人,他又有精神了。
农业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推广堆肥术,太子李弘下了很大的决心。从上到下,调动了许多力量。裴炎以下,从司农寺再到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员,全都通知到位。
被推选出来的官员,必须参加堆肥劳作,同时还要向百姓们积极宣传堆肥种田的种种好处,倡导他们摒弃以往蛮荒的畲田法。
李弘具有丰富的治国理政经验,这次终于撇开了父母,独自计划。按照他的诏令,如果有农户经济上比较困难,无法实行堆肥法,各级官吏还要进行统计。
并且量力分给钱财,帮他们减轻负担。
两县的底层官员,齐聚万全县,这地方还是裴炎亲自选的。
几个大臣对着天上的太阳,只想大呼卧槽!
西市丞魏伶,也是大喊卧槽的人之一。
堆肥这差事,谁听了都要捂鼻子,西市署这边,市令绝对不会降尊纡贵,跑来干农活。
便用老魏你平日里捞钱的恶形恶状,老夫都一概容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由,把老魏赶到了这里。
五月夏日,酷暑之下,魏伶汗流浃背,只想把裴炎撕成渣渣。
也让这老贼尝尝堆肥的厉害!
“你听说了吗,堆肥的主意还是裴舍人亲自向殿下建议的。”长安县令崔放,笑着说道。
魏伶擦了把汗,没好气道“早就听说了,我估计,他根本就不知道堆肥是什么玩意,就拉着殿下信口开河。”
“说的就是,他要觉得堆肥好,那他就自己来好了,干什么还要把我们也拉上!”
崔放是个急性子,最看不惯裴炎这种只知道动嘴皮子,从来也没有切实经验的“官虫。”
官虫是崔放自己的发明创造。
就是为了指称裴炎这一类,只想着升官,努力往上爬,既没有军功,也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专注纸上谈兵的人。
“我觉得,等到裴舍人来了,我们该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堆肥。”魏伶提出了建议,很快就得到了众位苦主的广泛欢迎。
尤其是惨被拉来垫背的司农少卿沈望,站在人群中,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参加农活的事情,本来是派给了他的上级司农卿,老头子捂着口鼻,摇头晃脑,就把这差事又转交给了沈望。
沈望在司农寺供职,堆肥的操作方法,他还是很了解的,不就是堆大粪吗!
裴炎,你就等着受死吧!
“好!”
“就这么办!”
魏伶向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年轻人,就是有胆魄!
其余各位小官吏,也都聚到了魏伶沈望的身边,同仇敌忾。
小官们的身边,还有两个倒霉蛋,便是被崔放从长安县里选出来的普通农夫。
堆肥这件事,你不会,我不会,只有正经的农夫才会。
使君们的话,他们两个全听到了,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他们怎么闹都无所谓,莫要牵连上我们两个就好。
裴炎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了袍服,迈着大步,走到他们中间,完全没有察觉到同僚之间诡异的气场。
这些人都看着我作甚?
难道是老夫太潇洒了?
做人太优秀也是罪过……
人群之中,裴炎一眼就看到了司农少卿沈望。
便向他走过去“老夫没想到沈少卿也来了。”
沈望干笑两声,只觉得,裴炎笑的相当刺眼。
“裴舍人辛苦了。”
裴炎心中暗爽之极,沈望是司农少卿,一身红袍,官居四品。现在竟然也要听从自己的指挥。
爽就一个字啊!
裴炎头脑活络,确实有宰辅之才,就是性情不坚定。
就比如,昨天夜里,梦中他还把裴范先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这一刻,面对沈望的谦恭,他瞬间又觉得,裴范先是个好人。
要是没有他贡献的妙计,他裴炎也没办法这么爽。
魏伶见沈望没有直说,连忙挡在他的身前,对裴炎说道“裴舍人,可以开始干活了吧!”
“那是自然。”
崔放把两个农夫叫上前,给裴炎介绍了一番,裴炎装模作样了一阵,就跟着他们来到了田间。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早就已经长出了青青的麦苗,几个农夫走在田埂上劳作。
田埂边上,茅草屋疏疏落落,却也偶尔有炊烟飘出来,显示里面有人居住。
我大唐真是一派繁荣景象!
裴炎感叹道。
“我们就在这里堆肥吗?”裴炎转向众人,笑呵呵说道。
众人“……”
不想理他,并想把他丢进粪坑。
要说在场众人,老谋深算鬼主意最多的,还数魏伶。裴炎脸上已经出现尴尬之色,没人搭理的感觉实在不好。
魏伶这时便跳了出来“裴舍人,堆肥的地方不在这里,还请跟属下过来。”
裴炎没看出其中的端倪,走了一段,终于跟着他来到了目的地。
田边一个农户家中,裴炎站在猪圈前,开始思考人生。
通身黢黑,长着长毛的三只小猪,挤在一个只有尺寸见方的圈舍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炎。
似乎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同类。
这猪真是俊呐!
“哼哼……哼……”
其中一只母猪钻到墙角,哼哧了一声,似是在欢迎裴舍人。
裴炎不解“不是要堆肥吗?”
“你们带老夫到猪圈来做什么?”
正气凛然,架子不倒。
“当然是堆肥了。”魏伶把扫帚塞到他手里,裴炎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就挨了一下,被推到了猪圈里。
魏伶堵在猪圈栅栏前,街霸之相尽显。
“裴舍人难道不知道,堆肥就是堆粪吗?”
魏伶向天弓手“太子殿下的旨意说的明白,裴舍人作为我们的首领,必须身先士卒。”
“确实确实。”沈望挑头附和。
“属下们愚钝,还请裴舍人给我们做个样子,我们也好跟着学习。”
“极是极是。”沈望摇头晃脑说道。
堆肥就是堆粪?
肥等于粪?裴炎的天灵盖仿佛被雷击中,顿时想到裴范先给他出谋划策时候的表情。
那微微笑着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冷意。
病秧子竟敢害我!
魏伶等人站在猪圈门口,并且把裴炎的两位师傅也请了进去。
堆肥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大唐时候的猪圈马舍还都很原始,牲畜全都是原地拉尿,虽然很脏,但收集粪块也很方便。
裴炎只需要把猪圈里散落的猪粪都收集到一起,放到空地上晾晒即可。
魏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就连晾晒的地方都给他找好了。
两个农夫不敢多说话,只顾着低头干活,只在魏伶催促他们讲解的时候,才嘟囔几句。
正所谓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毙。
裴炎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猪界的宠儿。
猪界流行的法则和人类也差不多,欺软怕硬,两个农夫只要一闻味道猪们就知道是老熟人。
平常日子,扫帚打,土路上追,养肥了就一刀切,都是狠角色。身为动物界的高智商,猪们才不会去招惹他们。
缩在墙角里的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白白净净,身上一点臭味都没有,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三猪成虎,肥猪们把裴老贼团团围住,裴老贼举起扫帚,疯狂自卫。
猪要命啦!
裴炎恶向胆边生,使出了浑身解数,左推右挡,终于从猪圈中突围而出。
别说是什么肥了,就是人都差点没了!
病秧子,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