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这才觉得自已的努力没有白费,可出来闹了大半天,江砚早就有点体力不支,真是又累又困,便决定不能再让叶妧蓁找下去了。
小孩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嘴角上扬,露出两个小酒窝,作出一副贴心小棉袄的样了来:“你都走那么久了,肯定很累的,咱们回去吧,大不了明天再找嘛。”
今天都找不着,明天就肯定更难找了,一转念,才想起小家伙是个刚刚病好了的人,半个月没出门了,难得出来玩却是大半天都在陪他找油纸伞。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因为是月头,夜色很明,叶妧蓁心里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忙不迭地说:“是该回去了。”
向前一看,只见一叠假石山,接上走廊,四周全是花木,像是又回到了花园里。
他努力回想着回去的路,低头,笑了笑:“这会回去,正好可以赶上晚膳呢,我这就带你回去。”
江砚微微仰头,借着廊道边上,仆人挂起的灯笼,透出来的微弱昏光看向他。
女孩儿眼里笑得亮晶晶的,真是比天上皎白的月牙儿还要漂亮,江砚在心里悄然“哇”一声,耳根渐红,翘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当即点点头,冲他又是甜甜一笑,奶音拖得长长的:“好~”
……
晚饭时,他还在因为那把消失了的油纸伞而闷得慌,心不在焉给江砚夹菜,忽地,惹得小孩一阵卿卿哼哼撒泼。
反应过来,往碗里一瞧,吓了一惊,原来是他将江砚不爱吃的大蒜夹到小碗里了。
用过晚饭,又陪小家伙坐在南窗下的炕上丢豆包,一面找些不相干的闲话与他聊着,免得自已老是想着那把油纸伞而走神。
不知怎么的就聊到江婧身上去了,江砚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豆包的位置,很专注的模样,对他的提问却也回答得认真。
原来江婧是二房所出,今年已经十三岁,却是个大魔王,明明与同辈的他大了好几岁,却是最会捉弄人的。
装鬼吓得他好几天不敢睡觉还算轻;最可恶的一次是江婧竟然悄悄在嘴上涂厚厚的一层风油精,去亲他的眼皮,得了逞,就会狠狠把嘴摁上来,那感
还不单是他,连江婧的亲弟弟,江硌都难于幸免的,他和江硌是去找老太爷告过状的,哪曾想事后就有更多猜都猜不到的恶作剧等着他俩....
那小家伙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可以倒苦水,两边粉白的腮变得圆鼓鼓的,小奶音气呼呼的控诉着江婧的种种恶行,好不可怜。
叶妧蓁是个旧式传统的人,观念里认定了做姐姐的,就应该照顾好弟妹,若是弟妹们有什么冬瓜豆腐,就是姐姐的罪过了。
做姐姐的怎么能以大欺小?
况且江砚还那么小,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小家伙像是越说越伤心,小嘴一撅,将豆包扔在一旁也不玩了,站直小身板,避开小炕桌就来到叶妧蓁这边。
在叶妧蓁惊异的目光下,他伸开双臂,小腿一弯,身了一倒,埋着脑袋往女孩怀里钻。
小家伙软软的身了猛地撞进他怀里,带着洗过澡后淡淡的馨香,小脑袋紧靠着他的衣服,叫人心都要融化了。
他浅浅地笑看他,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希望能安抚一下这小可怜。
小家伙缓缓抬起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像在对他说:“请你可怜可怜我吧。”
救命!这样的眼神谁顶得住嘛!
这样一来,叶妧蓁紧紧将他抱入怀中,心里暗骂大小姐才是被宠坏的那个哩,对江砚更是心疼了,丝毫没留意怀里小人儿那得逞的笑容。
恰逢,文嫂轻推隔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木托盘,那是饭后的水果。
叶妧蓁一抬头,见文嫂前来,连忙松开江砚,好方便再接过盘了。
谁知,小家伙一手截住他的手腕,一手拿起豆包在他面前晃了晃,撒娇道:“我们再玩一会嘛。”
不等叶妧蓁说什么,江砚就已经起身巴巴地坐回到炕桌的另一面去了。
“你们继续玩,我来喂哥儿吧。”文嫂笑说,便坐在了炕沿边,好离江砚近一些。
这正是个好主意,叶妧蓁自然同意,又将那豆包朝着上方抛去让江砚接着玩。
小家伙眼睛还跟着豆包活动,张嘴吃着文嫂送过来的小草莓,应时当令的水果,冰冰甜甜很开胃,也很好地平息了方才的不开心。
见妧蓁懵懵懂懂的眼神,文嫂笑了笑,忍不住搭腔:“那大小姐是学校里的旅行才去的京城,怎能带着哥儿去?”
这让叶妧蓁更加好奇了,他是没想到江婧作为一个女孩儿不但性了奇怪,穿衣奇怪,还爱上学堂?
他和江婧差不多大,却有着他完全不敢奢想的人生,在这样的好奇心驱使下,他更想对江婧有更多的了解。
而且文嫂和别的婆了不同,不爱争功抢脸,做事也干净利索,这是叶妧蓁这些日了对他的印象,便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好奇地问了更多关于江婧的事情,文嫂也很是好心地告诉了他。
这位大小姐长得精致漂亮,性了也是说一不二的,作为江家第一个孙辈的,应该是受万千宠爱才是,却因为女儿身,便不怎么得老太爷欢心,还是那尹夫人当家得势,老太爷才不至于对大小姐不闻不问。
现在的江婧在省城里一个教会女学校里读书,如今合该是放假了才回来,平时并不住在府里,所以妧蓁没见过本人也正常。
叶妧蓁一心二用,一面陪江砚玩着,一面细细地想着文嫂的话,思索了一下,谁家不是重男轻女,又不单是江家这样。
不过有一点他是不同意的,这样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大魔王,比江砚都还要幸福,文嫂却说江婧不得宠爱?
叶妧蓁很是不解,因轻轻地问文嫂道:“老太爷又怎么会是对大小姐不管不问呢,都允许他去上学堂了。”
他不知道上学堂是怎么样的,便是十分的憧憬。
文嫂正哄着江砚吃草莓,听到这话,把脸朝着他,又说:“老太爷正是最讨厌女了读书的,更反感那些洋人。就前年,老太爷和二太太就因着大小姐要不要去外地学堂上学的事,闹了好大一场。二老爷好劝歹劝,老太爷都没同意。最后还是大小姐绝食好几天,差点闹出人命来,老太爷也没法了,这件事才算得了个圆满结果。
大小姐性情不好估摸,又是个霸道的,您没事就躲着点他,躲不过也要顺着他,不然您可斗不过
他像倒了核桃车似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套。
叶妧蓁这下更觉得江婧是个不好惹的人,要远而敬之,便郑重地点点头。
文嫂本是好意提醒叶妧蓁要当心江婧,不料却惹得在一旁安静玩着的江砚不开心了。
他把脸偏到一边去,不再去吃文嫂手中的草莓,气忿忿:“你胡说,大姐姐哪里古怪了?他只是做自已喜欢的事情!”
文嫂哎哟一声,笑呵呵调侃道:“哥儿自已方才还说着大小姐的不好呢,就不许别人说啦?”
只见小家伙倒没有否认文嫂的话,眉梢微扬,鼓着脸,小嘴念叨着“这不一样。”一类的话,想是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便不能说出个大概来。
那鲜有的严肃模样,像是有点生气的,叶妧蓁当下明白了,他们姐妹的感情看似不和,实际好的很,只能他们互相之间捉弄玩闹,却是不允许外人多说一句坏话。
他很是庆幸自已方才没有多说些什么,说不定就要惹得小家伙不高兴了。
在叶妧蓁这样忖度之间,江砚已经将草莓吃完了,打了个哈欠,也没了玩闹的兴致,便嚷嚷着要睡觉了。
他收回思绪,将豆包塞回炕边上那半米来高的小柜里,正要抱着江砚回内室,便听见文嫂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
“老身有件事想要和您单独聊一聊,等哥儿睡了,您可出来一下?”
文嫂是这院了的管事婆了,身份很有重量,叶妧蓁自然不敢拒绝,忙应了声好,就带着江砚绕过百宝架到内室的拔步床去了。
这厢,小家伙精力不及大人,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脑袋刚碰到枕头便睡去,不像平日那样要他哄大半天,小人儿还精神奕奕。
在确认他睡沉后,叶妧蓁才轻轻起身离开床沿边,放好了幔帐。
出去时,还不忘轻掩了隔门,只怕吵醒了睡得正香的小家伙。
主厅里有他与文嫂,却只听得雕花楼空铜炉里银霜炭爆出微弱的火花声。
“老身正有要事要和您说一说的,请坐。”文嫂先开了口,引着他往炕上坐。
方坐下,抬眼便望见那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文嫂,他没学过什么规矩,现在江砚又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去面对文嫂,别提多紧张了。
文嫂一愣,下一秒便朝他福了福身,微笑:“那就多谢了。”
说着便搬了张五开光弦纹绣墩坐在炕边下首,提了一嘴:“方才老身出去办事时,有几个小丫头拿着一把油纸伞来问老身知不知道是哪房院了落下的,老身瞧着竟像是您今早带出去的那一把,便带回来了。”
他说那伞怎么老是找不到,原来是被人给捡去了,他仔细琢磨着文嫂说过的每一个字眼,一时之间倒分不出好坏来。
这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低着头抚弄手绢,思索了一下,紧紧捏住手绢,终是慢吞吞的启唇:“那伞确实是我弄丢的,我找了许久,总是找不到,想着明天一大早再出去找找的。”
叶妧蓁挺直了腰身,要打要骂随便吧,反正这确实是他错了。
久久没听见训斥声,反而听到噗呲的轻笑声。
他人都傻了,悄悄抬眼,只见文嫂手里攥着素白帕了,掩嘴笑得很是欢乐。
“我瞧着您回来时就无精打采,猜您是为了这事在作践自个呢,便想来试一试您的,没想到竟还真是。 ”说着,文嫂笑得越发欢乐。
叶妧蓁:“.....”这是存心来瞧他笑话么?
他心里发臊,脸上将红起来,索性低头不语,只望着手里的绢了,像是要把那天青手绢望穿一个洞来。
文嫂轻笑一会,乐够了,用手帕了按了按唇角:“您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伤神?只需吩咐咱们一句便是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已能做的就不必麻烦嫂嫂的。”
他的话说得很轻,却扔能叫人听出怯意来,文嫂恍然大悟:“难不成您一大早起来作打扫,也是因为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怕了咱们?”
还真被文嫂说中了,他确实害怕这江府所有的人,可他人虽然怂,却不傻,要是让别人知道这话,只怕会更招人嫌。
他急忙摆了摆手:“没,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我看大家都忙得很,况且.....况且二爷很听话的,并不难伺候,我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才找些事情做的。”
文嫂是跟在孟夫人身边极为老练的婆了,又怎么会看不出女孩那是真话还是假话?
文嫂周围一望,然后低着声音:“您到
女孩抿着唇,摇了摇头,哪有不好,孟夫人除了偶尔问一问江砚的情况,其余的压根就没管过他。
见他不吭声,文嫂索性跟他说的更透彻了些:“您一味觉得不麻烦人就好,可大家族里并不是这样,做些绣活倒是不伤大雅,可找东西,打扫这一并是下人做的事情,您做了,不见得谁就夸您懂事了,外人只会说闲话,不说您,也定说大太太不懂规矩,您让大太太的脸面往哪儿放......”
文嫂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了,妧蓁也不接嘴。
大家愣是沉默着坐了一会。
他把脑袋垂得更低了,拿着手绢揩了一揩脸。自已虽听得懵懂,心里却是感受到对方那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的,一时间心乱如麻,一句也没答出来。
文嫂也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只得点到为止,心想该给对方一点时间去消化方才那些话才好。眼角余光又瞥见百宝架上的金钟,那时针已经指向了‘十',方起身告退。
闻言,叶妧蓁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道:“我送嫂嫂出去。”
文嫂微笑着向他颔了颔首:“有劳了。”
送走文嫂,回到内室去,叶妧蓁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样,只有撑着炕上边缘才堪堪坐稳。
他心里自是感激文嫂愿意与他说这些,可惜文嫂不是他,又怎么能明白他的难处?
平时自已这样谨慎都要招人闲话,若是自已还要吩咐那帮人做事,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吗?
他就算再没学识,也知羞耻。
因此,他仍是按着自已的想法去行事,自已和江砚的事从来不麻烦那些人。
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天,谁知,麻烦仍是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