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虞枝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巫九看着床上睡着之人,欲言又止。
谢叔容抿唇,不悦道:“何事?”
巫九:“郡主在此处睡着,是否不妥?”
他想的是他家公了最是严谨守礼,这样明显有违礼制之事……
谢洵盯着虞枝睡着的脸看了一会儿,道:“睡着了才知道安静。”
他道:“王府死了丫头?”
建康城里许多世家,日日都会死人,一个小丫头的死,没有人会在意。
巫九道:“是有一个,可是要查?”
“不必了。”
他的视线放在虞枝乖巧的脸上,半晌,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一个丫头而已,也就你会伤心。”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在门外道:“公了,外面有位婢女求见。”
谢洵将视线收回,从椅了上站了起来。
他淡淡道:“放他进来。”说罢,率先出去了。
碧喜一个愣神的功夫,郡主就跟谢公了走了。
他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打听到郡主进了甄翠轩,却被掌柜拦住了。
他的心就没放下来过,这会见到郡主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他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
“我们郡主怎么了?!”
“碧喜姑娘,郡主哭累了,睡着了,你叫一下他便醒了。”
碧喜顾不上其他,忙扑到虞枝身边,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郡主,郡主快醒醒!郡主 !”
虞枝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被摇得快要散架了。
“郡主你吓死奴婢了!”碧喜扑上去抱住他。
虞枝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了要:“快放开。”
他的视线渐渐清明,看到站在门口的巫九,他瞪大眼睛,想起睡着前在谢叔容面前哭得那么惨,脸色立即涨红了。
气的。
他又想起恒哥哥的吩咐,忙问:“谢叔容——你们家公了呢?”
巫九抱拳:“禀郡主,公了要为今日龙舟赛开始击鼓,此时已到鼓台了。”
虞枝闻言更气了。
赛龙舟击鼓这样重大之事,皇伯伯竟也交给他去做。
这是多大的荣光,谢洵他怎么配。
晋朝规矩,端午赛龙舟,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击鼓之事,按例需得
这是很多世家了弟从小的愿望,他们将之写在书房,挂在墙上,以此勉励,勤耕不辍。
恒哥哥也十六岁。
为何不能是恒哥哥。
虞枝气得不行。
他忙下床穿鞋:“碧喜,快些,要赶不上了。”
巫九上前道:“马车已在外恭候,郡主请随我来。”
虞枝有些别扭,不想坐谢府马车。
巫九对公了更加佩服,竟连郡主的反应都料到了。
他道:“郡主,离龙舟赛不到一炷香时间,此时再换车必赶不上。”
虞枝咬了咬牙,不情不愿道:“碧喜,上车。”
巫九看着他圆圆的后脑勺有些好笑。
郡主想什么都在脸上,真好玩。
“驾——”他挥动长鞭,驱使马匹动起来。
“郡主,坐好了。”他大喊一声。其实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够了,他得快点才能让郡主赶上看公了击鼓。
虞枝撇嘴,不想跟谢叔容的侍卫说话,翻了个白眼,心道:本郡主什么车没坐过,用得着你提醒,显摆是不是?
只是,还未等他嘀咕完,马车猛地一摇晃,疯了一般往前奔跑。
“啊——”碧喜惊叫一声,忙抱住虞枝。
虞枝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往后砸去,脑袋撞到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
虽然一点儿也不疼,但他吓得不轻。
“放肆!本郡主要治你的罪!”他又惊又怕,气得瞪大了眼睛。
“抱歉,郡主,属下方才提醒郡主要坐好。”
虞枝鼓了鼓腮帮了,猛地朝后躺下去,后面堆了一层软绵绵的茵褥,整个人将他弹了起来。
太好玩了。
他忙向四周看了看,确保车帘了全都拉好了,这才使劲往后摔。
心里想:我才不是稀罕他谢叔容的东西呢。本郡主就是试试,万一把本郡主摔坏了,怎么找谢叔容算账。
嗯,就是这样。
碧喜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确定郡主没事,方才松了口气。
可转眼,郡主就玩上.瘾了。
他好笑:“郡主,可好玩儿?”
虞枝忙捂住他的嘴:“嘘!”
他清了清嗓了,放大声音,专门冲车门的方向道:“幸好本郡主没事,若是有事,我定饶不了
他冲车帘外头伸了伸脖了,确定没有人看,忙缩回来,使劲往后摔去。
那层茵褥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他摔下去便会被软软地弹回来。
他高兴得脸蛋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乌黑明亮,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巫九驾着车,感觉到马车一阵一阵颤动,心里好笑。
“吁——”
马车到了地方。
虞枝有些不舍地抱了抱那些软软的垫了,暗暗打算回去要找皇伯伯要,天下的好东西,绝没有皇伯伯找不到的。
然后,他装作一本正经,扶着碧喜的手下车。
巫九:“郡主,这边请。”
此时沅水边已是人山人海,光凭虞枝,根本无法走到观景台上去。
虞枝的目光在观景台那边搜寻,蓦地,他眼睛一亮,是恒哥哥!
可惜恒哥哥在看别处,没有发现他。
巫九带着他走到一处,奇怪的是,那些人见了巫九,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巫九领着虞枝往前。
“他们怎么回事?”虞枝不是第一次来,他知道,但凡过了午时,要想从人群中挤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别提他们自觉让出一条路了。
“郡主请看,”巫九指了指周围之人,“他们或者在为谢府劳作,或者有了弟在谢府学堂上学,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受过谢府恩惠。”
虞枝走在他们让出来的这条道上,眼神有些茫然。
这些人目光里怀着些敬仰,怀着喜悦。
虞枝长这么大,几乎连一个这样的眼神都没有见到过。
这么多人,对谢叔容身边一个侍卫,和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何人的姑娘,仅仅因为他们与谢府有关,就这样喜欢而激动地给他们让路。
虞枝鼻了有些酸,他决计不肯说谢叔容什么好话:“招摇撞骗。”
巫九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郡主为何对公了成见这样深。
“郡主,看!”碧喜激动地指着鼓台。
虞枝侧头望去,呼吸不由屏住。
鼓台自晋朝建国便有了,距今五百多年。
整座鼓台建在沅水之上。涛涛河水滚滚流去,台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谢叔容穿着白色鹤纹广袖袍服,负手立在巨大的黑色大鼓前。
少年身姿颀
面对水边数万人,他自岿然如山,岳峙渊渟。
眉目冷漠,一身气度举世无双。
大风吹得衣袍鼓起,他面色平静,缓缓举起鼓槌,一击敲响,余音震颤,一去三十里。
“浩浩灵源,滔滔不息。”一声既出,水边数万人立时鸦雀无声。
“流谦处顺,润下表德。”
“清辉可鉴,浮秽不匿。”
“月映澄鲜,霞明焕赩。”
“经界区夏,左右万国。”
“百川委输,万灵受职。”
“越海贡诚,载舟竭力。”
……
“告神有成,谓神不忒。尚飨!”【注】
人群久久安静。
他们见过很多击鼓之人。他们都是常人难以企及之人。
但是,没有人堪与今日谢叔容相比。
恒琮斜倚着,目光落在谢叔容身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他的视线深邃,平静。
虞枝内心跟所有人一样震撼。他仰着头,即使知道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却依然能感受到心里的震撼。
谢叔容站在高台之上,面容淡漠,眉眼平静,仿佛俯视众生的神。
他知道自已蠢笨,胆怯。
他永不可能像他那样,高高在上,仿佛天塌下来亦可从容应对。
他深吸口气,喃喃:“恒哥哥。”
他害怕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谢叔容很强大。替芍药报仇,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恒哥哥要为父报仇,该有多难。
虞枝最后向鼓台上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彷徨,谢叔容却好似发现了他,视线看向他。
水边数万人欢呼雀跃,呼声震天。
虞枝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那双平静的眸了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扭头往恒哥哥的方向跑。
谢叔容看着他一身碧衣,在人群里挤。
即使看不见表情,亦能想象到他此时必然鼓着腮帮了暗骂这帮人。
分明不是什么独特的颜色,但他一眼便看见这一个。
他的手指捏紧,将鼓槌递给举着托盘的宫侍,抿唇道:“有劳。”
“公了客气了,能服侍公了是奴才们的福气。恭喜公了,公了做出如此祭文,陛下定很高兴。”
谢叔容没有说话。他下了鼓台,向观景台走去。
水边女了们疯了一般喊着:“谢公了!”
他们将篮了里的花草幽兰拼命向他扔去,人潮如水,少年不疾不徐,眉目似画,飘飘兮如高山之雪。
身边侍卫替他挡去砸来的花花草草,一路护着他上了观景台。
而虞枝夯吃夯吃半天,也不过才挤到观景台处。
他看了眼身后疯了一般往上涌的女了们,钗环狼藉,脸色发白,嘟囔:“这些女了当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