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笠侍郎猛地从悲愤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了一名大夫,厉声道:“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
“这——”大夫的声音拖得很长,明显被眼前人的凌厉气势给震慑住了,有些吱唔道:“这个不好说,公主的情况很危险,就看,就看能不能熬过今夜了——”声音越说越小,但每一个字还是很清晰地落进了贤笠侍郎的耳朵里,让他心头猛地一颤!
他提高了嗓门,怒喝道:“她要是熬不过今夜,你也别想见到明早的太阳!”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夫丝毫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工具平铺开来,又取出了一柄剪刀,在蜡烛的灯焰上烧烤了几下。这时,另外一名大夫已经将配制好的上等外敷膏药给送了过来。
轻轻捏起衣领,用剪刀剪去背上残破的衣衫,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后背。
毕竟男女有别,柘荣轻声咳了一下,心中嘟囔了一句,非礼勿视,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躺在床榻上的虚弱的人儿,谁也没有留心到,在这酷热的初夏夜里,侍卫柘荣独自一人来到了庭院外,穿过月下大片开放着的桃花,背影寂寞如山。
他只是在院外外驻足,始终没有再跨入房间去见卿言。
不过,他的眸子里还带着隐约的恨意,他的心里很清楚,若是郗铭太子能够接受卿言,又或是他能够在卿言的屋中多待一会,那这种事情恐怕就不会发生了。他终究只是一个下人,他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青衣男子就这样站在桃花树下凝望,望着厢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望着窗纸上的人影影影绰绰。直到天色微亮,这才举步重新踏入了内殿。
经过一整夜的救治,卿言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烧是退了,但仍没有清醒。贤笠侍郎的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至始至终没有离开一步。
柘荣轻手蹑脚地走到了贤笠侍郎的跟前,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侍郎大人,您一宿未睡,现在三公主也已经稳定了,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守着,还有那么多丫鬟,应该没事的。”
贤笠侍郎感激地望了柘荣一眼,“这位壮士,你也不是在屋外守候了一宿吗?”
柘荣笑了笑,“咱乡野村夫,蛮力出生,一两顿觉不睡,也没事。”
贤笠侍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怨地说道:“为什么同为城国人,你们主子冷若冰霜,而你却热情善良?如果郗铭有你一半的热诚,那该有多好?”
听了贤笠侍郎的话,柘荣不由地胸口一窒,有些失神地望了望他,对于他的溢美之辞,柘荣听着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并非是贤笠侍郎拿他跟尊贵的郗铭太子做对比,而触动了他卑微的灵魂,而是:柘荣原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江湖上极有威望,人称铁血冷面!
他何时又被人赞过热情善良了?他向来是这两个词语的绝缘体。况且,长年累月跟随在一个早就把自己的心冰封进坟墓的郗铭,就算是再热诚的人也会变成一具冰雕,毕竟,近墨者黑嘛。
柘荣在入朝为官之前,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
不过,他也有他的职业操守,那就是老弱妇孺者不杀,非奸人不杀!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冷血杀手,遇到了微服私访的郗铭太子时,他这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遂弃暗投明追随太子。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对卿言百般关切呢?虽然在此之前他们仅仅只有四面之缘。
对,是四面!他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看见卿言,是在长公主设宴给郗铭太子接风洗尘的午宴上,她略显怯场的娇小女孩儿的形象给柘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那天的宴会被二公主映月剑败上官孤鸿而搞得不欢而散。
第二次见卿言,是在二公主映月的府邸!那一曲宛如天籁的《双截棍》直唱得柘荣热血沸腾。
第三次见卿言,是在慈宁宫,女皇召见郗铭太子的时候,她也在场。而且,还成为了那天的主角。女皇柳月娥竟是要将卿言嫁给郗铭!柘荣当场就有些愣住了,心中竟然激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和挫败。
第四次见卿言,是在长公主的婚礼之上。可惜,那天,卿言和上官孤鸿才是真正的主角!当他看见三公主卿言被长公主残暴地殴打时,心中悲愤难抑,真想冲杀过去将那个“女魔头”狠狠地掀翻在地。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这么做!胸口滴着血,拽紧着拳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蹂躏……他当时那种彷徨和无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会知晓吧?
他很清楚,自己向来不是热情善良的人。但是,为什么唯独对她这般?
贤笠侍郎已然回去歇息了。柘荣静静地站立在床榻边,望着那个不知是熟睡亦不知是昏迷的三公主。
床上的人儿,是如此之美,即便她身负重伤,伤痕累累,依旧难掩她绝美的身姿。
柘荣痴痴地望着她,是迷醉,亦是陶醉。
而正在这时,轻轻地哼了一声,卿言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背部的一阵刺痛又让她的双眼紧闭了起来!真的是钻心地疼!
虽然只是急速地睁了睁眼,但是眼角中已然布满了血丝的柘荣形象已然映入了卿言的眼帘!这让她稍微感到有些意外!
而他,见她醒来,眼底是一抹惊喜。
卿言竭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只要柘荣在场,那么他的主子郗铭太子肯定也在,一直以来他们俩人都是如影随形的。
眼眸转动着,但是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发现那个曾经在她梦境中出现的太子。强忍着剧痛,她试着蠕动了一下脖子,以增加她的视野范围。
“公主,你是要找寻什么吗?”虽然柔声地询问着,却难掩他脸庞的落寞。他并不擅藏匿自己的情感,他明明就在她的跟前,是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但是,却被她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