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思想却还不能停滞,稳住了身形之后,落羽首先忍着痛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狛戈,见他尚还僵立原地未有动作,才稍稍放宽了心,眼下他最想做的,其实还是回过头去瞧一瞧身后那人。
对方似乎正有同样的想法,单手轻扶着他的腰身,一袭玄色衣摆蹁跹,不动声色地绕到了他的身侧,皓玉之容徐徐落入他的视线之中。
无奚薄唇轻抿着,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面色沉寂得叫人瞧不出情绪,但那双眼中微波流蕴,已是近乎暗潮涌动。
落羽本想开口唤他一声,气息刚刚聚在肺部就觉得撕裂般的痛苦,回想起方才被踢飞出去之时,肋骨大概是断了两根罢,真正卸去紧绷之后才发现,自已原来是这般怕疼的。
眼前人微微敛了眉,又抬起另一只手摸到他腰间渗血之处。
皮肤上熟悉的温热暖流从那手中传来,创面微微发痒,落羽很清楚他这是在为自已处理伤口,甚至从腰间这涓涓的流息来看,应是还顺带渡了些灵力过来,所以也不尝试去随便动弹,尽量保持直立配合着他的动作。
那边狛戈迟迟收起错愕,虽眉头不由得微蹙了起来,却仍是强扯出一抹讪笑,开口道:“小生来得不巧,未能先拜见无奚大人,还望大人莫要嗔怪。”
无奚并不转头去瞧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视线一直落在怀中人的身上,只是在狛戈话音刚落之时,几道黑雾遽然从他面前绕出,于空中各自分出缕缕脉络,而后快速螺旋凝聚,只一瞬间,便结成了截截细长黑鞭,带着凌厉的风息,不分由说地朝他甩去。
狛戈面色一沉,挑起银枪便来回闪身连连作挡,那黑鞭虽劲头生猛速度极快,却是无声无息,在与枪尖碰撞之时,仿佛连带这金属利器的声音也一并吞噬了一般,只见火花不闻动静,又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逼得狛戈顾暇不及,动作全不似与落羽交战时那般从容,一招一式间显然都是动了真格还尚有些力不从心。
距离无奚如此之近,落羽能依稀瞧见他周身漫上的缕缕稀淡黑雾,仔细盯了半晌,
想起初次下山遇到魔族之时,无奚应该就是用了这等术式,所以才会从始至终都未见他有过行动,也未能听得甚么特别的声响,回过神来那六名下等魔都已被尽数除去。
只是狛戈如此一位强敌,岂能同那些下等魔相提并论,酣战之中虽见他身上衣衫破损几处,面上也显出几道血痕来,但仍是堪堪能招架得住,在摸清了黑鞭的攻击节奏和力道之后反而逐渐得心应手起来,身上再无新伤添出。
哪怕是隔空施术,若是分心顾看些这边的状况,亦会对术式的生成和强度有所影响,更何况无奚此刻精力完全放在自已的身上,眼见狛戈那边愈战愈勇,这般分神怕是会留下隐患,落羽咬了咬牙,还是强忍着肺部生疼开口道:“无奚......他很强,当心。”
“先莫要说话。”
无奚似乎丝毫不关心场上局势,轻轻应了他一句,眼睛瞥向他胸口血迹,目光又沉了一些,并没有将手挪开的打算。
落羽知道自已拗不过他,也确实再难忍疼痛开口说话,便无奈闭上嘴,眼睛死死盯着场上战况。
在经人提醒之后,无奚虽毫无表示,但那黑色长鞭的攻击方式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某种变化,虽仍是直直朝狛戈面门拍去,但在狛戈迅速反应提枪横扫之时,枪身与长鞭接触的一瞬间,那长鞭陡然解除螺旋化作雾气消散开来,又倏地从狛戈背后凝聚成型,不声不响地一鞭挥下。
狛戈一惊,当即一个滑步躲开,下一波攻击紧接随至,让他躲闪不及一个踉跄,脖颈上又森森添出一道血痕。
局势再次逆转,那雾化黑鞭变幻莫测无声无形,几番缠斗下来狛戈已经气息全乱,几乎就要招架不住。
落羽刚心生窃喜,却见他眼中一道寒光闪过,蹬地跃起双手持枪,口中咬牙喊道:“千军!”
言毕枪出惊鸿,一式间似有数十把银枪泛着朦胧光泽从他手中挥舞突刺而出,光影炫目,需要人定下心神仔细分辨,才能发现他手中银枪自始至终独有那一杆,那片泛光枪林只是武技发动
不妙,在同样祭出术式的情况下,狛戈的近身武技显然对无奚分神之下远距离操纵的灵术形成了破解之势,无奚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待到长鞭被尽数击破,便放弃召出新的黑雾蓄以进攻的打算,身上浑浊的气息也不着痕迹地消散而去。
狛戈轻松脱困,也不乘胜追击,反而是后撤了两步,将银枪顿在地上,左手轻轻覆上脖颈。想来方才交战中他所受的应是不止表面那点皮肉之伤,此刻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当先运灵治疗自身,不敢带伤贸然上前。
虽是如此,也不影响他在破除无奚的术式之后显出几分成竹在胸,眼见无奚暂时没有打算做下一轮攻击,便勾起嘴角笑道:“小生听闻,大人您曾受过重创,力量已不足原有一成,再无法恢复如初,可有其事?”
无奚将手移到落羽胸前肋骨上,垂眸答道:“是。”
狛戈明显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般干脆,微微一怔,稍作思忖了一阵,似是最终还是对自身所掌握的情报有十足的信心,也不疑有诈,相反的可能认为无奚一招术式未能致胜,已经露了颓丧之意,才又接着道:“虽感知不到大人的灵息,但大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寻常姿态,如若小生没有猜错的话,大人应是不擅长将灵力加持于肉身,仅依赖于远程控制灵术进行攻击的类型吧?”
无奚淡道:“是。”
狛戈眼中最后一丝谨慎也缓缓褪下,细长的眼睛挑出一抹促狭,笑得讳莫如深:“既然如此,倘若小生能侥幸近得大人的身,再贴身使出千军这样的武技,大人觉得您能否招架得住?”
“不能。”
无奚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狛戈那边却已是笑意越发张扬,连带着语气也随之傲慢了起来:“大人倒是毫不避讳,只是那黑雾之术已然被小生破解,不知大人如今又还剩多少余力,能拦得住小生近身呢。”
他倒是神采奕奕喜形于色,可算急死了落羽,心想无奚他怎么偏生是个实心眼了,强敌在前,理应步步为营巧作试探
落羽想到这里忙伸手去将那悬于自已身前的袖口扯了一扯。
对方察觉到他的动作,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似是明白了他的意图,乌黑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落羽见状又提了气上来将身了站直了,让自已看上去精神一些。
其实饶是有无奚相助,这般严重的伤势也是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恢复多少的,但至少现下已止住了伤口扩散之势,手脚也因为灵力的流入从方才的冰冷僵硬中缓了些许过来,因而落羽这动作神情都还算得上是自然。
无奚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心领神会地将双手从他身上放开,见他确实能站稳身形,也未作表示,只又抬起手来,将他嘴边的血迹轻轻拭去,温润的指腹贴着皮肤,动作轻柔得令人心颤。
而后他收回手,微微侧身,第一次正眼去瞧了不远处那位强敌。
温热离开皮肤的一瞬间,落羽只感觉到眼前之人身上气质陡然发生了剧烈的转变,寒霜清冷犹在,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凛冽,覆以遽然生出的肃杀之气,叫人顿觉胆寒。
无奚站定在落羽身侧,冷冷开口道:“你管那雾,也叫术。”
这话并是对着明显觉察出气氛突变而露出了些戒备之意的狛戈所说,却引得落羽也随之面上一惊。
言下之意......那黑雾竟不是术么?
还未待人细细去想,无奚漠然地伸出一只手去,手指自然张开,眼中寒霜汇聚暗潮凝结,随至一道冷冽清幽的声音。
“月潺。”
话音刚落,一大片阴影从脚下蔓延过来,缓缓遮上落羽惊讶的面庞,抬起头一看,半空中遽然出现一个乳白色的巨大圆盘,那圆盘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幽光,仿佛一轮满月悬在头顶,里头却不是月色那般静谧无波,而是似有涓流涌动潺潺流转,将将把场上三人笼罩在内。
“怎么会......”
狛戈瞪大了眼睛,面色惨白,落羽知晓他这惊讶有一部分来自于这术式蕴含的庞大能量,但更多的在于,此种术式光从形态上来看便与无奚先前用出的气雾能力迥然不同,按照无奚之前所说,术是基于施术者的本体相性而生,同一人所施之术必然有
不待狛戈将心中惊疑吐出,那圆盘中的暗涛遽然激涌而下,结成无数道茭白光流,于狛戈头顶席卷下来,狛戈措手不及,慌乱中把持手上银枪一顿横扫,却如击石没浪一般,被那汹涌光流卷入其中。
眼见着狛戈整个人就要被光柱埋没,他突然紧皱眉头把银枪一丢,而后面部急剧扭曲变化,身形陡然拔高,化作一只数丈高的红纹魔兽从光流中站起身来,那魔兽身形庞大,形态似虎豹,却生了六只眼睛,面相狰狞声如洪钟,仰天长啸一声,抬起巨爪抵着光流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是想用这魔兽真身来脱身,而那涓涓而下的光浪面对如此庞大的身形只堪堪没过他的四肢,这样下去他走出圆盘的覆盖范围只是时间的问题。
无奚静立原地面无波澜,只将手微微抬高了些许。
原先倾泻而下的无数道光流在落地之时又陡然高弹跃起,齐齐攀上巨大魔兽身躯,在那之上交错织绕,不消片刻,便将狛戈的真身牢牢锁住,使他无法再移动半分。
而后无奚目光一凛,五指往掌心略微收拢。
那庞然大物顿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身躯在不断收紧的束缚之下处处皴裂,爆出鲜红浓稠的血浆。
这边手指还在继续回拢,眼看着就要整个握紧,落羽想起先前狛戈所言之处,忙开口道:“无奚,莫要直接杀他,此人背后尚有更深的势力,需得先盘问清楚。”
无奚听言,看了他一眼,眸中还有些未能散去的凛冽寒意,又沉默了片刻,才将手松开,垂于身侧。
术式骤然解除,狛戈失了束缚化回人形跪坐在地上,周身鲜血淋漓,虽还有气息,但也是垂着头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半空中皎月圆盘缓缓消失,阴影散去,阳光重新铺撒下来,为这压倒式的战局画上了终符。
尘埃落定后,无奚身形轻晃,迈步向狛戈走去,步伐从容中缓缓抬手,于自身领口处挑出一根黑色细绳,拖拽出那块通碧方玉,轻轻用力,将方玉扯下,随手弃置于土地上。
方玉落地的那一刻,顿时铺天盖地的巨大压迫感如浪潮般在空气中席卷而来,伴随着先前交战时都未
这是......来自于无奚身上的灵压,竟是如此之庞大,庞大到迫人心肺,那灵息很是独特,即便身处漩涡之中,落羽亦无法分辨它所从所属,只觉得仿佛被人牢牢扼住了喉咙,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受阻。
狛戈面上血污一片,脸色却是极致的惨白,周身都开始颤栗发抖,也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受这威压所迫。
无奚一步一步逼近,于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冷开口道:“你方才是不是好奇,我还剩下多少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