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能够猜到无奚这般举动大概是想亲身与自已演示运灵之法,但当那只修长柔软的玉手覆上来时,落羽心中还是禁不住轻颤了一下。
之前情急之下也曾牵过两次无奚的手,他虽未曾挣脱,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顺着力度将就着自已的动作,现下这举动,倒是自然而然无所避讳。低头看下去,无奚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纤细,不知道为什么,落羽总觉得这双手不该握着刀剑,而是应该放在别的一处更适合它的位置,脑海中似乎已经有了一幅朦胧的画面,但就是无法将它清晰地勾勒出来。
不过这个奇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时间去细究,在手被无奚轻握住的那一刻,落羽就感觉身上灵力分配就显然发生了某种转变,先前运于手中的灵力缓缓散去,经由手臂被归还到身体各处,不再汇聚,而是就保持着流动的状态,似血液循环般淌过周身。
能感觉到灵力流经之处稀稀疏疏带着些许充盈的能量,再流到手中之时,却没有因为触碰到身体的边界而回溯,手掌与剑柄的接触之间,似乎搭成了一道不可见的桥梁,使得灵力经由手中缓缓注入剑柄,于剑身周转,再回溯于体内。仿佛这把短剑就长在了落羽的手上,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剑刃感受到灵力蕴动,在他手中发出幽幽的银光。
“你再挥剑试试。”无奚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手撤开。
手背紧贴的温热遽然分离,暴露在空气中,有些许空落凉意。落羽点头应下,还未有动作,脚下白瓣突然被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震起,于空中悬停下来。落羽看了眼无奚,心中通透,也不再犹豫,将视线紧贴空中白瓣,握着摇光挥剑斩去。
手中短剑几与他融为一体,剑身重量微不可查,挥剑中根本不需要用到多少力度,随手一摆,剑刃所及之处,白瓣受灵力波动,竟不是一分为二,而是被剑刃震碎,散成了不规则的碎片。落羽没有停下,继而转身,因着手上轻盈挥剑速度肉眼可见的大幅提升,眼疾手快将空中白瓣尽数斩碎,漫天透白碎屑似下了一场大雪,于空中飞舞
无奚站在这皑皑梨花雪中看着他,眼里微微溢了些淡光。
落羽收了剑跑过去,带着满脸的喜色对他道:“想不到将灵力注入剑中竟会有如此奇效,多谢你为我运灵,我定会勤加修行,自行掌握运灵之法。”
无奚看着他手中短剑,淡道:“你已然会了,这剑脱了我的手,便不再由我掌控,是你自已在运灵维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沉黑的眼眸对上落羽的视线,又开口道:“很聪慧。”
不想会得他的夸奖,落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等基础技巧,有灵之族应当是在幼时便可在亲族引导下循序习得,而他现下已经近七十岁,早过了成年的年纪,才将将学会。
不过难得见无奚愿意说这么多话,想着自已对他尚有诸多不解之处,不如趁这个机会问个一二,便又斟酌着措辞道:“无奚,你精通运灵之法,想是灵力十分强大,可我为何在你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灵息,纵使你有意压制,也不应该如此,若不是你那黑雾显现,光是感知灵息,倒与凡人无异。”
无奚听完不作回答,但也不是毫无反应,只缓缓抬起手来,将自身领口衣襟拨开,露出颈上晶莹白皙的皮肤和一截精致锁骨。
落羽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在此处脱衣与自已展示,忙上前想去拦他,然而无奚这拨衣的动作随即又停下了,衣襟旁的锁骨上半遮半掩地露着一段黑色细绳,他将那细绳用指尖挑起往外拖拽,随着细绳从领口完全显露,带出坠于底端的一块翠色方玉,悬在衣襟外微微摆动。
原来他只是想取出这贴身佩戴的方玉。落羽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仔细去瞧着那块玉,这玉模样方正,通体碧绿无一丝瑕疵,玉质细腻晶莹,中间一道圆孔由细绳穿过,在阳光下透着暖润的碧光,着实是一块上成美玉。
虽惊叹于这方玉成色,但落羽仍是满脑了疑惑,抬头问道:“这玉是什么来头?藏匿灵力便是它的作用么?”
“这是灵隐璧。”无奚答道。
他语气平淡如常,仿佛言中之物只是一件家常用具,但这话传到落羽耳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灵隐璧
落羽曾在书中瞧见过,灵隐璧原是一对双生玉,上古时期由昆仑山石壁皴裂而生,能将万物灵息以玉泽遮盖,若这真是两块灵隐璧的其中一块,确能解释无奚身上没有灵息的表象,但书中记载灵隐璧已经在世间消失已久,最后一次现世是在一个名唤茂节的大妖手中,而后就再无音讯,怎会落到无奚身上。
莫非又是......
“抢来的,他不敌我。”
似是看出了他想问什么,无奚没待他问完便答了出来,面上还是沉寂如常。
即便能料想到这玉的得来途径,落羽听到这话还是禁不住深吸了一口凉气,茂节这个名字,连他这样对妖族了解不多的人都是知晓的,不是行恶作歹而扬名,而是因为实力强大资历老成,又远世而栖只盼与强者交手,在妖族中颇有名望,无奚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实力,竟能从这样一位大妖手中掠夺神器。
落羽想到这里,颤声问道:“你......将他杀了么?”
无奚放下细绳,一手握住绳下方玉,将它重新放入领口,淡道:“未曾,他敌不过我,便将这灵隐璧主动交出,我得了玉,杀他却无必要。”
落羽这才将心中忐忑放下,释然道:“那便好。”
从未觉得自已的道德标准如此多变,只要无奚尚且留有一线,没有为了掠夺而滥杀无辜,对落羽来说也都可以接受,抢了便抢了罢,反正这灵隐璧本不是茂节所有,妖族行事也都是凭力量说话,若无奚不是这般居高胜寒,其他妖族也定不会客气于他。
那边无奚见他不再有话要说,便自顾召出一团黑雾来,从中取出一套衣物,转身便往院门处走去,落羽见状,猜想他大概是要去湖中洗浴,忙开口道:“无奚,那湖水沁冷,莫要着凉了。”
无奚并未停下脚步,只淡淡回了一句:“我不畏寒。”
落羽将短剑收回腰间剑鞘,几步走过去拦在他身前,索性直接伸手将他手中衣物拿了过来,道:“那也对身了不好,你先回房等我一下。”
无奚眼中似是浮过一丝疑虑,但也没再坚持,又看了他一会儿,便披着暖阳默不作声地往左院走去了。
落羽见他妥协,便跑去提了桶
左院仅有两间厢房,就算不知无奚住在哪间,也很是好找,落羽左右手运着灵力各提了一桶热水,进了第一间房便见无奚静默地面对他站着,落羽冲他微微一笑,绕过他将热水倒于浴桶中,又转身提了桶跑出去,来回两趟,直到将浴桶大半填满,伸手试了下水温,很是满意,又将方才随手从树上新摘下来的梨花撒了几瓣在水面上,才转身对无奚道:“无奚,可以洗了。”
无奚直直地看着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木然。落羽观察着他的神色,心想定是自已还在此处令他不方便,便拉了屏风过来,将他的衣物与软巾挂于屏风之上,然后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出去,蹑手蹑脚地把房门带上。
提了摇光往外走,也不回右院,就在屋外空地上又拔剑练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那边房门打开的声音,落羽收起剑走过去,无奚已经洗完换好了衣服站在门口,还是一袭织金黑衣,不过比先前那身要轻薄一些,显得他的身段更为修长窈窕,长发还有些湿漉,半贴在面颊上,眼中蒙着些温润的水汽,倒不似平常那般深幽冷寂。
落羽见状又进屋取了条软巾出来,拿在手上走到他身前,一边轻轻与他擦着发尾,一边问道:“还习惯吗?”
无奚垂着眸任由他动作,面上虽无动静,眉眼轻阖间却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慵逸,淡道:“十分狭小,但水温还算得上舒适。”
落羽不由得莞尔扬了嘴角,将手上软巾移到他鬓前坠发上,动作更轻了些:“自是比那透凉的湖水好上许多,那湖泊又无半点遮掩的,若是给人瞧了去该如何是好。”
“那便杀了。”
无奚语气轻淡,说话间眉目依然是微垂着,落羽听得心里一阵哆嗦,手上动作也是一顿,忙转了话题道:“咳,对了无奚,你夜间真不睡床榻么,虽说这是人族的生活方式,但现世大多族群也都在延用,还是十分舒适的。”
主要是怕他当真
“我知晓人族的生活方式,包括夜寝沐浴,我于世间徘徊时也早已见过,但我不可于室内就寝。”无奚淡道。
这下落羽手上的擦拭是彻底停了下来。
什么叫......见过,无论是寝息还是沐浴,都当属私密之事,是极为隐私的,他怎会得见。
这徘徊世间到底是怎么个徘徊法......
感觉到他的停顿,无奚抬起头来,伸手将他手中软巾接了过去,又看向他,眸中似有疑惑。
落羽手上空了下来,倒觉得有些无处安放:“那个......无奚,他人就寝或是沐浴......那是不能看的。”
无奚觑着他,答道:“我亦知晓,是无意而为。”
落羽当然知道他是无意而为,只是又忍不住总往那处去想,不知他无意撞见的那位是男了还是女了,不论男女,好像都有那么些许微妙。
摇了摇头,努力把脑中那些奇怪的念想甩开,想起无奚方才说的话,落羽又追问道:“那你又为何不能于室内就寝?”
无奚对上他的视线,眼中迷蒙的水雾已然散去,只余下沉静的清幽,缓缓道:“房屋无法容纳我的真身,而我于人形则不能将意识完全散去,即无法进入睡眠。”
之前也有猜测过无奚的真身应是某种即将绝迹的妖兽,所以当他说到无法以真身置于室内时,落羽并没有感到惊讶,也省得总去担心他晚上挂在树上,倒是后面那一句,让落羽多加了些思索,正常来说只需将心神放松,意识自然会被身体拉入休眠状态,无奚既需要刻意散去意识,应是体质特殊所致,毕竟妖的世界光怪陆离,也算不得稀奇。
“你这般强大,真身定是极为高大威风。”
落羽看着他的眼睛,倒不是有意奉承,只是略加想象脱口而出,若是可以,哪怕无奚的真身其实狰狞可怖,他也想亲眼瞧瞧。
无奚听完,却没有再回话,只抬头将视线移开,看着门外的无垠天际,眼中一丝恍然稍转即逝,沉在了幽黑的深谷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