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以为皇上定会旁观,结果皇上只是等在外头。
她由狱卒带进去,兜兜绕绕的,刚好路过之前关押秦承泽的牢房。
侧目看了一眼,里头空空如也。
他人生的尽头是在那间牢房里走完的。
清辞嗅见了一股潮湿的血腥气,又仿佛看见了那天落魄的秦承泽。
秦承泽手里拿的什么,她一眼便看到了,他在对上她目光的同时,把手藏到了身后。
本是去杀他的,就因为这个,她放弃了恨。
阿暨,哪怕重来一回,你的选择也不会变不是么。
清辞挪回了眼,跟着狱卒往天牢深处去。
越到深处越是昏暗,全凭狱卒手中的油灯将面前路照个大概。
直到一扇沉重高大的铁门前,一位狱卒掌灯,另一位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解开了门上的铜锁。
“姑娘,人就在这里面。”
狱卒把油灯给了清辞。
“多谢。”
清辞接过灯,往里走去,进去第一步,脚下踩到僵硬的老鼠尸体。
她踢开了去,提起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铁笼里的人。
万华生坐在地上,头发略蓬乱,满身污秽大多是血迹,面上有几道刚结痂的刀伤,双眼凹陷,眼尾皱痕深深,眸光幽黯得看向她。
“小清辞,你叛主了。”
清辞往后退了一步,师父排泄都在笼里,这气味实在难闻。
谁能想到呢,多年前名满江湖的万华生,如今是这样的境地。
“师父若不受威胁,也不会做太师走狗的,不是么。”
万华生笑了。
这一笑,脸上的伤扭曲可怖,“威胁?谁能威胁我?就凭他秦焯?”
清辞见他死鸭子嘴硬,也不想给他留颜面。
“是锁魂木,你的命在太师手里,由不得你。”
万华生愣了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锁魂木,那东西我知道,内力强者才能对弱者用上,这世上有谁能对我用锁魂木?”
清辞怔住。
师父的内力当天下无敌。
那么秦承泽给她的是什么?
“太师府中是有一块锁魂木,”万华生幽幽道,“你要知道,锁魂木不仅能控人性命,还能救人,使失魂者还魂。”
当人得了失魂症,百医无用,锁魂木能召回魂魄,不失为一个法子。
清辞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来。
秦承泽小时候得过失魂症,后来怎样治好的,她不知道。
万华生看到她僵了脸,反而有种扭曲的愉悦感,“你是从何知道锁魂木这回事,又为何把它与我扯上联系?”
清辞从怀中掏出块人形红桃木,“这个,你可认得?”
万华生眯起眼,借着油灯看清了这块桃木的模样,瞳孔一震。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震惊过后,又疯然大笑,“在你手里又怎样,他都死了,这块木头废了,废掉了!”
清辞呼吸一紧,手中的红桃木温暖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这是阿暨的锁魂木?”
万华生沧桑的眼角含泪,极力压抑愤恨,“是啊,是阿暨的……你也配叫他阿暨?!”
“……”
“你为什么不救他?!”
清辞怔了一怔。
怪不得,锁一人的魂怎会用两块木。
秦承泽是骗人的,他根本没有对万华生动手的法子,他把自己的锁魂木交给了她。
他撒了这样的谎,把命交在她手上,就想完成那点肌肤之亲。
何必呢?
清辞稳了稳心神,继续问
“那么师父是心甘情愿效忠太师?”
“是。”万华生沉声道。
“太师并非良主,师父又为何?”
“因为……”万华生咬了咬牙,“秦焯子嗣无能,玉儿和阿暨,是我的骨肉。”
清辞下巴都惊掉了。
她有发现秦承泽不像太师,可太师对他的栽培呵护并不少,谁会怀疑是否亲子呢?
“我的女儿本该做太子妃了,我的儿子要娶郡主了,这一切多好……”
纵使他名满江湖,亦想权倾朝野,助他的骨血赫立于庙堂之上。
可他塞外回来,一切都没有了。
清辞恍然大悟。
那么万华生会入天牢中埋伏,被困于此,不是为了救秦太师,而是为了救秦承泽。
万华生看向清辞的目光幽遂。
“小清辞,你要帮师父保护玉儿,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清辞笑了笑,“她把我吊在树上鞭打,我去保护她?”
师父在外,怕是不知道这事。
她怎么可能去保护秦玉,不落井下石已算她手软。
万华生面色狰狞了一瞬,很快隐藏了去。
“小清辞,你是奴她是主,主子罚你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能记仇呢?”
清辞歪了下脑袋。
那就很不好意思了,该记不记的,她已经记住了。
“你背叛太师府,师父不怪你,可你总该记得师父大恩大德吧?你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教的呀。”
这倒是直扣人心啊。
清辞笑了,“可是师父杀清芙姐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呢?”
万华生怔住。
清辞道“当时我就想着,我得听话,我必须听话。”
“……”
“可是谁愿意担惊受怕着过日子呢。”
“……”
“师父,你都知道我背叛秦承泽了,你一旦重见天日,会留我命在?”
“孽徒!”
万华生怒吼一声如虎啸,双手死死扒着铁杆,似要将它生生掰断。
不必再等了。
清辞退后一步的同时,将锁魂木塞进怀中,手在腰间兜中掏了一把。
数枚铜板齐发,凛光一闪,直直袭入万华生的胸膛。
万华生闷哼一声,身子震了一震。
牢中过于昏暗,清辞看不到他身上直袭命脉的伤口,看不到他胸前潺潺涌出的暗血。
万华生捂着胸口扶着铁杆缓缓坐下。
这一生几乎无人能敌,他的名字是江湖中无人不晓的传奇,却因膨胀的野心,最终死在这样的地方,死在徒弟的手里。
“你……你对得起阿暨?”他质问。
清辞双膝落地,对着笼中倒地残喘的人磕了个头。
“师父。”
对得住,又或者对不住,无关紧要。
与其呆在秦承泽的身边,违心承受着他给的阴霾痛苦,日复一日的期待着他,无可救药的猜测他是否真心。
那还不如,将这样扭曲的表象撕裂毁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师父你教会我的。”
师父的栽培之恩,无以为报。阿暨这样的情意,她也承受不起。
“我会给你烧纸的。”
万华生咽气前,清辞留下这话,大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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