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您知道这里面是谁吗?”
麦格微微使劲,棺材板便向着旁边缓缓滑开,尘封多年的气味弥漫出来,载满了属于历史的沉重。
“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宾斯教授举起从棺材板背面掉落的怀表,被固定的发条在时隔千年后终于再次开始了转动,这枚怀表专为他制作,几乎一瞬间,宾斯教授便明白了一切。
“抓紧我的手,”他向麦格伸出了手,“我们要开始一场别开生面的旅行了!”
……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海尔波最后的声音凝固在了一枚钢铁中的气泡里,没能飘到岸上。
但或许汤姆曾经对他发出过的、又被纳尔逊转述的问题已经深深地在他的心中留下了记号,现在的他,究竟还记得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吗?
迷离幻境与现世完整地重叠,迷失雾在世间弥漫着,也带走了每一位接触者此刻的记忆。
而海尔波神秘的灵魂也在此刻终于浮现。
他残破的灵魂就像一个严重烧伤的婴儿,蜷缩在黑雾凝成的襁褓中,脆弱无比。
正如纳尔逊所设计的一样,他在欺骗的焦虑中展开了绝地反击的仪式,又在仪式的末尾被逼入了绝境,仪式在最后一刻被打断,他专门为自己挑选的、争夺这份力量的候选者早已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蒙昧灵魂,在与汤姆相处的短短数日中,肯特坦卡已经被粗暴地塑造成了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作为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汤姆也拥有了争夺这份力量的权力,他让肯特坦卡在自己的模子上刻出了属于她的样貌,又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摆在了她在这场仪式中的位置上。
海尔波早已因杀戮与制作魂器而被分裂成数块的灵魂无法在这场灵魂本源的对抗中战胜汤姆,想要获得这份他垂涎了一生的力量,他必须让自己的灵魂变得完整,但那样,他制作的魂器就彻底失去了效用,完整的他落在纳尔逊铺设的陷阱中,正是给了纳尔逊彻底消灭自己的机会。
但倘若任由灵魂分裂、凭借魂器保持自己的存续,他也将彻底失去与处心积虑的纳尔逊对抗的资本。
即便他坚信当自己彻底掌握了死亡后,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人是自己的对手,但峡谷中的那位纳尔逊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在抉择的关键处,他产生了迟疑。
掌握了死亡后,我真的能够打败赫尔墨斯吗?不如从长计议?依靠无尽的生命,我有无数打败他的机会,何必在这里背水一战呢?
正如汤姆所说,海尔波的自卑刻在了骨子里,不论他之前多么果决,多么狠辣,但在这一刻,面对真正的死亡的恐惧,他人性的弱点被无穷地放大。
“真可怜啊,海尔波,”纳尔逊俯视着无力的婴儿,“这就是你追求的死亡的力量吗?那你为什么要怕它呢?”
婴儿抬起胳膊,发出大声的刺耳啼哭,迷离幻境中的黑色依旧在向外扩张,但却在纳尔逊身后不远处的海滩止住了势头。
听到婴儿的哭声后,纳尔逊本能地弯下腰,想要把它抱起来,他的指头几乎和婴儿的胳膊一样粗,刚一靠近,婴儿便抓住了他的食指,发出了真正孩童般“咯咯”的笑声。
在最后一刻,他抱起婴儿的动作僵住了,直起腰,转过身,漆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麦格与宾斯教授。
“教授,米勒娃,你们先回去吧,”纳尔逊和两位教授的目光相撞,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们不属于这里。”
“你就属于这里吗?”
麦格的脸上浮现出了怒容,她看出纳尔逊想要留下,她不满纳尔逊所作的决定,在她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自大的人做出的最愚蠢的计划,什么仅靠两个人穿越时空去对抗有史以来最邪恶的巫师,什么你不属于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一年级生学了漂浮咒就去单挑巨怪一样愚蠢可笑。
“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她一手紧紧攥着宾斯教授交给她的时间转换器,一手握着魔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纳尔逊的手腕,可就在这时,她手中东西的触感发生了改变。
麦格低下头,手里空落落的,时间转换器已经到了纳尔逊手中,他笑着拧紧发条,在麦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它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
麦格瞪圆眼睛,惊呼出声,她想要丢掉上紧发条的时间转换器,可下一秒,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从手中传来,它在疯狂地吞噬着她的魔力,几乎一瞬间就把她变成了一个力量全无的麻瓜,麦格大吼着出声,眼里满是泪花,但她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入纳尔逊的耳中了。
时间转换器的魔法已经激发,她的声音与一切都被隔绝在自己的时间中,无法与外界交互,但她的魔力并不足以支撑这场旅行的归程,紧接着,冰凉的手掌搭在了她的指尖,麦格扭过头,看到了正对她微笑的宾斯教授。
“米勒娃,记住这场伟大的旅行。”
宾斯教授冲她眨了眨眼睛,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解脱,半透明的眼球晶莹地就像水晶一般,他握着麦格的手,借住她的手挥动起她的魔杖。
“呼神……护卫!”
银色的蒸汽从杖尖汹涌而出,借由魔杖的颤动,麦格感受到了那股令她感到震撼的魔力。
(“守护神咒需要施法者回想一生中最美好快乐的时光,对我而言,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揭开历史的秘密,但眼下有个最大的秘密正摆在我的面前,它成了横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不解决它,我就永远不会真的快乐。”)
宾斯教授讲述的故事在她的耳边浮现,一个幽灵为什么会召唤守护神?
“抱歉,米勒娃,我千年间积蓄的魔力刚好够这一张单程票,”宾斯教授带笑的低语在她的耳边响起,“我能做的,也只有送你回去了。”
正如宾斯教授所说,作为一个幽灵,他积攒魔力的方法匮乏且低效,而这一趟旅程已经将他的积蓄消耗一空,一个幽灵又从哪里攒出一张返程票呢?
守护神咒是一种相当独特的魔法,它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魔力,但需要一颗绝对强大的心,有些天资聪颖的人,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可以使用它,他们的魔力不足以维持守护神,作为替代,消耗的便是与守护神联系更紧密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威武的雄狮在她的身边怒吼出声,银色的鬃毛拂过她的脸颊,麦格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炽热、这样温暖的灵魂,宾斯教授何尝不是一个勇敢的、热爱冒险的人呢?
幽灵教授的身影在她的身边缓缓淡去,她几乎要感觉不到他指尖的冰凉温度,麦格泣不成声,看着怀表震颤的指针在最后一刻来到零点。
而宾斯教授的手已经松开了。
“抱歉,小姑娘,这段旅程同样艰险、同样重要,”宾斯教授的身影已经淡到和周围的环境看不出分别,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是我强行要求你陪我走这一程的,回去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不——”
麦格绝望地向前伸出手臂,但脱离了时间转换器的宾斯教授已经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麦格只觉得自己坐在第一次去往霍格沃兹的列车上,窗外陌生的景色如幻灯片般一张张地闪过。
……
“教授。”
在麦格离开后,纳尔逊看着即将消散的宾斯,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悲伤。
他的指尖被婴儿握出了青色发黑的印子,它们正在扩散着,化为一只只扭动的蛇,迷失雾和幻境中的黑色本是一体,纳尔逊终于明白,海尔波并非以黑魔法创造者的身份把自己作为黑魔法的核心填入了幻境,黑和白本就在那里,作为人性中无法消解的恶与人类共同存在,两千年后的他,也只是把自己作为施法的媒介写入了黑魔法咒语的过程中。
而仿佛天生就对海尔波有着莫大克制的纳尔逊也无法抵御这种本就同源、本就存在于自己心里的东西,他无法抗拒这种本能的呼唤,以至于在海尔波伸出手时也把手伸向了他,在挣扎着清醒以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因为海尔波伸来的手本就是赠与,纳尔逊收获了一份计划之外的力量,但相应的,他付出了计划之外的代价。
他的黑眼睛扫过宾斯教授溃散的身体,如同神明的眼睛一般,那些原本隔着迷雾的东西也变得纤毫毕现。
“教授,您积攒的魔力,应当能够返程才对。”
“是的,”宾斯教授笑着摊开了手,“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不是吗?”
“……”
“你会留下时间转换器,也会留下阻止刚刚那一场黑魔法爆发的反制魔咒,但它根本没有爆发,”宾斯教授的身影依旧单薄到无法看清,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响亮,“因为海尔波并没有按照你的计划,或是按照你本该经历的历史一样选择在最后利用他从迷离幻境中攫取的力量和你同归于尽。”
“您……看得可比我全面多了。”
“因为你就是历史,而我是旁观的后来者,”宾斯教授抚掌大笑,“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英雄登场,再和你们一起凯旋,但很遗憾,海尔波似乎做出了和历史完全相反的决定,他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了你,魔力的爆发并没有发生,迷离幻境反倒加速了和现世的融合,他把问题抛给了你,以此来等待两千年后,不再有你和里德尔先生的世界。”
“原来如此,我是当局者迷。”
“在你改变历史的时候,你已经成了历史的参与者,这代表,你的故事也是可以改写的。”宾斯教授低下头,从身体中掏出了一只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酒瓶,“感谢你完成我的心愿,也感谢你能够帮助我坦率地走向死亡,我注意到了你留下的史书中不断变动的内容,也发现了你会遭遇的困境,所以我本就不打算回去,也不想度过早已了然的两千年时光,夹带小半瓶酒,也没什么吧?”
“谢谢您。”
纳尔逊低下头,盯着落在地上的酒瓶,宾斯教授最后的灵魂也已经消耗殆尽,那只威武的雄狮冲纳尔逊点了点头,化作庞杂到惊人的记忆,消散在了迷失雾中。
“留在这里吧……”
婴儿的声调夹杂着啼哭与笑声。
“是的,我甘愿卑微,甘愿下贱,甘愿弱小,甘愿唾弃,对你们而言,我是卑鄙的海尔波,我会向你摇尾乞怜,会称呼你为主人,我丝毫不介意你们把我叫做卑鄙的人,我为此自豪,它是我活着的证据,那些自诩高尚的人都死了,死人的品格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你也要死了。”
“是啊……我要死了,”海尔波笑了笑,“但是那些和我作对的人也死了,你也会死。”
“留下来吧,留在这里,看着自己被那些被拯救的人迅速忘记,看着他们在安居乐业的生活中甘于平庸,看着他们在永远不会停下的里掀起争端,人们饥饿,不会想着种植粮食,人们寒冷,不会思考编制衣物,他们会把手伸向自己的邻居,自己的亲友,自己的爱人,他们夺走别人的食物,偷窃别人的衣服,”海尔波的残魂大笑着,“他们的本事配不上他们的,我给他们力量,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但那时的你,又如何面对两千年后连你也看不懂的世界呢?”
“你没救了,海尔波。”
纳尔逊眯起眼睛,他和海尔波打了许多年的交道,对于这个被冠以卑鄙之名的黑巫师,他自认为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要熟悉了解得多,纳尔逊无数次在言语的交锋中击溃过他,但这次,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第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反驳他的实在话。
“是吗?你也一样。”
纳尔逊摇了摇头,举起魔杖,巨人的铁拳从天而降。
“死吧。”
黑色吞没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大海的蓝色,这份馈赠是海尔波最后的反扑,他,无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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