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干什么?”
皮提亚看着抽出魔杖活动关节的纳尔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他用魔杖在地上画了个圈,闭上了一只眼睛,做瞄准状。
“还能干什么?”纳尔逊理所当然地答道,“做我这段时间做得最多的事情——打洞。”
“打洞?”皮提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几天我一直在地下打洞,从阿波罗神庙地下的岩缝开始。”纳尔逊抬了抬眼皮,用魔杖指着画出来的圆,把一根银色的插销塞进了土里,“往后站站,当心。”
皮提亚刚刚后退了几步到房子旁边,就听到前方传来“轰”的一声爆鸣,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整座山头上的建筑都发出了剧烈的抖动,远处几栋结构薄弱的房屋也随之倒塌,纳尔逊站立的位置被浓烟包裹,土墙的外皮砸在她的头上,但她并没有太过在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烟尘升起的位置。
“如果把那个插销插在海尔波的……”
她不由地畅想起来,直到硝烟散去,纳尔逊的身影浮现。
纳尔逊蹲在地上,身旁的地上是一个正在冒烟的洞,他用魔杖点了点地面,一张详细的半岛沙盘开始被尘土缓缓地勾勒出来,半岛被朦胧的蒸汽包围,皮提亚看出来那是海洋,他在上半部分的一点戳了戳,一枚发着光的小太阳浮现在那一点上。
“这是德尔菲,也就是阿波罗神庙所处的城邦。”
接着,数道虚线从小太阳的位置出发,笔直地向四面八方延申,而其中一条则断在一处就近的山头。
“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纳尔逊抬起头,瞟了皮提亚一眼,“你应该能看出来吧,在德尔菲通向叙拉古的半路上,你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吗?算了,这不怎么重要,看它的区位,要不了多久这个城邦就会萧条下去,没必要在史书上留下它的名字。”
“你居然有这么详细的地图……”
“这并不困难,只要你悉心丈量,”纳尔逊把魔杖当成笔,在地上画来画去,“这些虚线就是我的蜉蝣们探查地下的路径,向北的主要前往那些我熟悉的矿场,向南的则是去探查海尔波的动向,好在他的爪牙目前为止大多还只在地面上活动,我并没有遭遇太多阻碍,所以跟着汤姆的这一支才可以在他做出那个愚蠢的‘预言’时第一时间帮他实现。”
“那个西西里岛喷发火山的预言吗?”皮提亚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敬畏,“你是预言到了它的喷发吗?”
“你在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员。”
纳尔逊最近心情称不上愉悦,以至于他的言语间充满了攻击性,讲话刺挠挠的,时不时就要噎皮提亚一下,皮提亚总会生出想要询问纳尔逊这究竟是为什么的想法,从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纳尔逊对她的态度就称不上好,她干过什么伤天害理或是冒犯到纳尔逊的事吗?她努力地回忆,但还是一头雾水。
“可是你怎么知道哪里会有矿石呢?”皮提亚疑惑地问道,“如果靠一点点儿地找,怎么可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收集那么多的金属呢?”
“你要不要听一听自己在说什么?”纳尔逊从不大的口袋里拽出了一个不小的箱子,把箱子丢在地上,皮提亚感到整条街都因此再次抖了抖,他把箱子撬开一条缝,已经装好钻头的蜉蝣排着队一个又一个地从缝里钻出来,跳到一旁的探坑中,“我当然知道哪儿有矿。”
皮提亚恍然大悟,她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脸,纳尔逊来自未来,自然会接触到矿藏,以他的魔法风格,应当经常和矿石打交道,或许整个欧洲哪里产什么金属,他比最资深的矿物学家还要熟悉。
“不要觉得惊讶,炼制高纯度的金属锭在两千年后可是一种连麻瓜都能轻松掌握的技术,”纳尔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把它垂直地丢入洞口,侧耳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回声,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管是魔法还是别的什么技术,都是越来越便利的,也许在四千年以后,麻瓜也可以轻易做到我依靠魔法才能完成的事情。”
“哦……”
“你放心,等用完这些矿石,我会把它们尽量还回去的,我也不想自己以后没矿可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知道的,德尔菲的那些巫师没一个可堪大用,我只能尽可能地建立我自己的军队。”
“我发誓,我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完全具备帮助我们战胜海尔波的能力。”
“等我们见到他们再说吧,说起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给自己的名字前面冠一个形容词呢?”纳尔逊打了个岔,气氛轻松了一些,他把魔杖杵在虚线截断的点上,“这就是我们脚下的城邦,这是前往阿尔巴尼亚最近的路,我想去那儿找点儿东西,但是我派来的蜉蝣却在这里消失了,一个也没有回来。”
皮提亚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这里值得称道的只有丰富的木材,”纳尔逊摇了摇头,在这个点上打了个叉。“所以我怀疑这里发生了某种你没有掌握到的异变,我们半路山的遭遇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他把一节枯树枝丢在地上,中空的树枝中正在往外流淌着猩红粘稠的液体,干枯的树枝还残留着一些森林中的活性,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像一条被砍了头的蛇。
“不要紧张,这是马血,这些树枝上有黑魔法的残余,但是并非刻意留下的,”纳尔逊看着皮提亚不断变换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没错,就是海尔波创造的黑魔法,一些散播死亡的魔咒的雏形,这是战斗的残余,而且并不久远,大概在六个月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称不上激烈,与他作战的另一方并没有使用什么威力强大的魔法进行反击,海尔波也没有收获太大的战果,这里的死亡并不浓郁,但他留下的魔力却足以异化树木与森林,我想和他战斗的人应当就是那位无敌的安德罗斯,在你想起他以前,海尔波已经盯上他了。”
“难道他和这座城邦里的人都已经……”
皮提亚捂住了嘴,看着流干血液。
“倒是不用太悲观,”纳尔逊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刚刚我打开的那扇门是锁着的,里面也很整洁,街道上这些发光的矿石最近的一次魔力补充大概在两个半月以前,并不像被屠杀之后的废墟,至少在海尔波攻击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这座城邦里依旧是有人,有秩序的,他们更像是组织了一场有序的撤离,这位安德罗斯可能没那么无敌,但是也不是个海尔波可以随意揉捏的人物。”
“那就好,”皮提亚沉下心来,拍了拍胸脯,说道,“他没事就好。”
“女祭司,我建议你不要什么都看神谕的启示,它会让你忽略很多值得关注的消息,如果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你多往里面看一眼,就可以轻易分析出这些事情。”纳尔逊站起身来,抹平了地上的沙盘,看着皮提亚的眼睛说道,“我们终究还是活在现实里。”
皮提亚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纳尔逊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她和历史中力挽狂澜的女祭司还相去甚远,她的灵魂仍需要战火与灾难的打磨才能绽放光彩。
“所以你觉得他们最有可能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纳尔逊干脆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两个月前,我应当会认为他们去了德尔菲,但现在看来,你的朋友们都没有来找你是有原因的,他们很清楚那里处在海尔波的监控下,所以我们并没有在半路上碰到他们,但往东的道路更加凶险,那里不光有海尔波的爪牙,还有许多未开化的神奇动物,等会儿我下去的时候你可以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他们留下的信息。”
他把最后一只蜉蝣丢了下去,锁好了箱子。
入洞的石块终于传来了沉闷的回声,纳尔逊皱起眉头,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眼怀表,坠落未免也太漫长了一些,而且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怎么了?”皮提亚关切地问道。
“奇怪,”纳尔逊摇摇头,“真奇怪。”
“你——”
一条黑漆漆的藤曼忽然从纳尔逊打的洞里钻了出来,灵巧地钩住了他的脚腕,小小的异变在平静的街道上异常显眼,皮提亚张开嘴,话噎在嗓子眼里,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嗖”的一声,纳尔逊就被拖入了地下,不见了踪影。
皮提亚的话卡在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一个会把人抓进去的深坑。
“小……小心脚——”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只是有些迟了。
洞里传来纳尔逊的叫声,那是一个她听不懂但是确定是骂人话的单词。
皮提亚跑到洞旁,低头向里面看去,纳尔逊早已不见了踪影,漆黑的洞内看不到底,但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纳尔逊的叫声很快消散了,一阵微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座依山而建的城邦里唯一的活人。
皮提亚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纳尔逊留在地上的箱子,用力拽了拽,沉重的箱子纹丝不动,本能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她,如果纳尔逊真的不见了,她不要说回神庙,甚至在周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颓然地松开箱子的握把,但她深知自己不能放弃,咬着牙看了看脚边的深坑,开始思量自己要不要跳进去。
风停了,街上安静得可怕。
皮提亚闭上眼睛,迈开腿向深坑走去。
“皮提亚?”
一声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怪物正站在她的面前,挡在她和坑中间,这只怪物比她高了一头,看起来健硕极了,拥有人类的形体还穿着人类的衣服,但肩膀上却顶着一棵松树一般的毛球,更恐怖的是,松树的上半截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红色,她想起了自己的马和树林中那些吸血的树枝。
她紧闭眼睛,双手向前用力地一推,磅礴的魔力从手掌中喷涌而出,击中了怪物圆鼓鼓的肚皮,把它打了一个趔趄,像醉汉似的后退几步,站在坑洞的边缘几乎就要掉下去。
但皮提亚已经顾不上补刀了,她扭头就跑,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巷子中。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察觉到小腿的酸痛,草绳凉鞋的带子已经齐跟断裂,她咬着牙把鞋脱下来,揉着磨出血泡的脚底,瘫坐在街角的墙边。
“皮提亚?”
那声询问再次在她的头顶响起,她惊恐地低下头,自己已经被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抱着殊死一搏的决意,她再次举起手。
“嘿!等等,是我,我是安德罗斯!”
皮提亚终于意识到了那声询问来自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高大的男人正在用两只手扒开遮住面孔的毛发,她这才发现所谓毛茸茸的松树只是太过茂密的头发与胡须,男人扒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双甲虫般炯炯有神的眼睛,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敌。
他的头顶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一道细细的血线正杵在头顶上,喷泉一般滋着血。
皮提亚指了指他的头顶,沉默片刻,问道“你这是……”
“刚刚地震了,咱好不容易找到震源赶过去,就被一颗石头砸中了,”安德罗斯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点儿伤势,反倒更关切皮提亚,他攥住皮提亚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黑色的小眼睛登时瞪成大,如果它们还是一对小兜虫,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一对大天牛了,“你居然还活着?!”
“我……”皮提亚有些迷茫,“……我应该去死吗?”
“该死,那家伙居然没有骗人!”他恼怒地挥了挥拳头,“这么说,难道你真的一直活着待在太阳神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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