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
玛莎走到男人身边,将滑落的布料往上堆了堆,将它们盖在一起。
“我有些好奇,小姐,你能看出我是巫师,真的就是因为我衣服穿得不合时宜吗?”男人放下高举了半天的手臂,揉着酸胀的肩膀,好奇地问道,“它真的那么突兀吗?来的路上,伦敦街头的人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呢。”
“可能因为我是个裁缝,所以对穿衣打扮之类的事情格外敏感吧。”玛莎笑着回应道,“而且他和我讲过,所以碰到您这种人,我会格外在意。”
“你刚刚说的‘他’,是什么人呢?你的巫师朋友吗?”男人脸上的好奇持续着,“你还有麻瓜出身的巫师朋友吗?”
“是的,”玛莎纠结了片刻,点点头,斟酌着措辞说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那你可真是幸运……不,他可真是幸运,不至于在巫师里待得忘了自己是谁,”男人弯下腰,让玛莎丈量他的脖子,说道,“等到英国的巫师们再习惯一段时间,你就可以买到可以自己量长度的皮尺了,对了,能和我说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他给我送了一根,只是我不太习惯用那玩意儿,”玛莎摇了摇头,思索片刻,眼前浮现出两个月前荧幕上的背影,咬着嘴唇说道,“他……我以前或许可以告诉你,现在我反而不清楚,如果非要说……他是个好人。”
“好人?”男人露出夸张的表情,“这个形容真是太鲜明了!这个世道里还能有好人,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伦敦寻求帮助了。”
“我其实也不敢确定,”玛莎低下头,沉默片刻,取出一条更长的皮尺丈量男人的臀围,轻声说道,“他和别人打仗,但是我就是认为他是好人。”
“打仗,他是傲罗吗?”男人也没有解释傲罗是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真好啊,外面还有好人。”
“您的家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玛莎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嗟叹,问道,“您是那里人啊?”
“我吗?”男人思索片刻,在玛莎的牵引下转了一圈,由着柔韧的皮尺缠在自己的腰上,说道,“我从普鲁士来,昨天刚到。”
“普鲁士?”玛莎眨了眨眼睛,将别在口袋上的夹子摘下一个,卡在皮尺重合的位置,抬起头,问道,“现在还有普鲁士吗?抱歉,我是说,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了。”
“哦,这就和你说自己是英格兰或者苏格兰一样,你甚至可以说自己是伦敦人,但这并不妨碍你是位美丽的英国姑娘。”
“您可真会讲话,”相比伦敦同时期的夫人小姐们,从大洋彼岸回国的玛莎无疑要开朗活泼许多,她掩着嘴笑道,“但这样我也不会给你打折的。”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我先除了钱啥也没有,小姐,不过你这里最好收金条,我手头只剩下一些德国马克,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不能换出废纸价。”男人摆了摆手,“如果你愿意收加隆,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想以英国目前的状况,再过不久,你们就能用加隆买东西了。”
“德国马克?怎么了,先生?”
“那儿可和这里不一样,没有巫师的领导者费尽心思地引导人们相互认识,没有连篇累牍的报道,没有一位可爱的幕后黑手去推动一切,普鲁士什么都没有,这片帝国曾经最繁华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人来指导我们应该做什么,小姐,这可不是魔杖,这是比魔杖更能带给我希望的东西。”
男人从口袋中抽出一卷被细细卷成卷的报纸,正是被玛莎误认为魔杖的长棍,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将它捋直,那是一份一周前的《泰晤士报》,封面上印着亚历山大大楼落成后伦敦市长和一位秃顶男人合影的照片,阳光洒在他们背后高大的楼宇上,被玻璃覆盖的建筑外墙倒映出街对面尚未清理完全的废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光鲜、那么破败,但总是向好的,一页残破的海报从报纸的夹缝中滑落出来,那是一份德文写成的传单,上面只有一句话——坚持住。
看着这页传单,他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你可能都想象不到,我能从那里离开,已经是费了天大的力气。”
“您的祖国……”玛莎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巫师们总把保加利亚复辟王朝的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却从来没有想过另一个连新闻都没有的地方,”男人解开袖口的扣子,露出手腕让玛莎丈量尺寸,低声说道,“也就是因为你是个麻瓜,小姐,我不是冒犯你不会魔法这件事,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给谁说这些,我身边每一个挥舞魔杖的人都有可能是披着巫师袍的豺狼畜生之流,我也只敢对陌生的您倾诉。”
“您放心,我不在乎这些。”
“你以后就会在乎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男人叹息一声,瞟了眼店铺门外,似乎在畏惧什么可能追来的麻烦,“你能和我这个德国人聊这么多,我真的很开心,毕竟我的祖国曾经给你们带来了这么惨烈的战乱……你应当对巫师的世界没有什么了解,小姐,德国的魔法部早已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组织,他们仰赖于纽蒙伽德——一位黑巫师的领地生存,在让国家变得更好这个方面毫无建树,直到几年前,这位黑巫师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停止了他的扩张,甚至退出了一部分之前占领的领土——广袤富饶的普鲁士——你能想象吗?魔法部畏惧他的威赫,竟不敢再去管理那些本就属于他们的辖区。”
“不……敢?”
男人的论述有些匪夷所思,玛莎手中的动作僵了僵,尖利的夹子狠狠地戳在了他的手腕上,玛莎赶忙低下头,男人的手腕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她慌忙地要用口袋中的白缎子擦拭,“抱歉,实在是抱歉!”
谷蕥<spa> “这么好看的布就不要用来做这种事了,别忘了,我是个巫师,”男人拦下了她的动作,他倒吸一口凉气,用魔杖指了指袖口,伤口很快愈合,他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没错,不敢,那片地界已经成了想要投奔纽蒙伽德却因为劣迹斑斑而被黑巫师厌恶的黑巫师中的黑巫师们聚集的腌臜鼠穴,嘿,你能想象吗?连黑巫师都厌恶的黑巫师,究竟有多么人厌鬼憎?或许这才是巫师和麻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触的真实情况,起初的一个星期,黑巫师们还有些收敛,生怕遇到德国魔法部或是纽蒙伽德的围剿,但随着第一个巫师当街‘惩治’了一个冒犯他的麻瓜——反正他是这么自述的——却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惩罚或是哪怕一点点代价后,他们很快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德国的政府……我是说,像我一样的人没有反抗吗?”
“哈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小姐!”男人哈哈大笑,但笑声中是难以掩藏的悲怆,“普鲁士,特别是东普鲁士这块地方对麻瓜而言,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东边和西边的战胜者们都想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缓冲,甚至我们的国家都因为战败被切成了两半,当然,这是麻瓜的事,可夹在中间的普鲁士,这片对德意志而言再重要不过的地界,却已经成了没有人顾及的荒地,仿佛住在上面的都是野人一样,以前的麻瓜政府因为战败被切得粉碎,只剩下称不上战犯的寥寥数人,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整山河呢?那里连男人都没剩下几个,说来讽刺,男人在那儿算是最珍贵的商品。”
“商品?”玛莎惊讶地长大了嘴,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哦,抱歉,措辞有误,哪里是商品,分明是猎物,商品至少还需要付钱。”男人撇了撇嘴,说道,“我曾经生活的鲁尔区很富饶,前段时间从学校毕业以后,我找到了一份普鲁士的工作,替魔法部维护治安,我那是年轻,被冲昏了头脑,以为他们看重我的才干才让我这个新丁去管理大批的傲罗,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早都被他们放弃,被安排去那儿的人,都是他们希望主动辞职的讨厌鬼,天晓得我哪里惹他们生厌了,或许是因为我丢了德国的颜面,说实话,连我的对手都觉得我做的够好了。”
听着男人的抱怨,玛莎有些迷糊,她刚想问些什么,但男人已经接着说了起来。
“到了那儿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孤军奋战,好在那些蛇鼠一窝的家伙不敢在阳光下面做他们的恶心事,我只要不去管他们的老鼠窝,也乐得清闲,”男人扶着胸口,似乎有了些不好的回忆,“我待了一段时间,实在是受不了那种生锈般的痛苦了,我宁愿回老家吸煤灰度日,也好过在那里慢慢腐烂,可是我就在我斟酌好辞呈的前一天,巴黎发生了那种事,过了一个星期,我的回复还是没有到,就在我如坐针毡地等待时,我的副手,一个五十四岁的恶劣家伙,趁我睡觉时把我控制住了,送给了这条街上的头,我竟不知道,在我睡觉的一晚上时间里,他们连地盘都划分好了,可能黑巫师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吧。”
“那您是怎么……”
“我的爷爷,假装生病,让我跑了出来,我不想抛下他,可是……他让我不要抛下那里的人,”男人捶着头,懊恼地说道,“他们不敢拿他怎样,至少在确认我无力应对之前,我必须尽快在这里找到帮助……邓布利多,诺比·里奇。”
男人絮叨着说了很久,猛地抬起头来“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没关系,先生。”听出急迫的玛莎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还有威廉姆斯,该死,他还只是个学生,但我实在找不到认识的人了。”男人嘟囔着,听到他话的玛莎愣了愣,但很快就警惕地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
“哦,威廉姆斯在英国是个很常见的姓氏,我们这条街上有家甜甜圈店的老板就姓威廉姆斯。”
“哈哈,怎么可能呢?”对身材的丈量已经结束,男人放松下来,笑着说道,“”
“您可以一周后来取衣服,届时有可能还会有些不合身,我会尽快做出修改。”玛莎将记录下来的数据抄在本子上,用炭笔轻轻在纸上涂抹着,没一会儿,一幅简单的速写跃然纸上,和男人的身材别无二致,只是这幅图看起来没穿衣服,让男人看着也有些羞涩,玛莎抬起头,说道,“您只用付一部分的定金就可以,大约是五十磅。”
“我付全款吧,”男人在口袋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想了想,一股脑地堆在了工作台上,“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拿,都给你吧,你有英镑吗?随便给我找点儿零钱就可以。”
“您在这儿留个签名吧。”玛莎把手中的本子和笔往前推了推,随后打开了油纸包,贵气逼人的金光差点儿把她闪瞎,她赶忙把油纸包好推了回去,“这太多了。”
可是此时的男人已经签好名字,转身向门口走去,他随手抓起一顶帽檐宽大的夏帽,扣在头上,将半张脸隐藏起来。
“剩下的钱算这个帽子。”
玛莎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签名——路德维格·康德,她抱着沉甸甸的油纸包向着背影追去,路德维格低下头,扶住帽檐,在确认街道上没有人后,快步地走了出去,在走到阳光下的瞬间,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不断扇动着翅膀的小蝙蝠,望着这独属于魔法的神奇一幕,玛莎不由得看呆了。
“吸……吸血鬼,吸血鬼可以晒太阳吗?”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捧着油纸包向工作台走去,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好,就在下一秒,粗重的喘气声扑到了她的耳畔,门口的阳光被挡得严严实实。
“是这里吗?”
“嘿嘿,是呢,我的宝贝闻到了他的味道呢。”
“该死的杂种,”粗重的喘息声从玛莎的耳畔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股仿佛几百年没刷过牙的腥臭味,“谁是你的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