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亲爱的先生!见到您可真高兴,这令人烦躁的暴风雪差点儿让我迷失了方向,我以为这片湖区一个人都没有!”
在一阵皮靴踩过积雪的嘎吱嘎吱声后,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从木屋外传来,屋内的乔昆达紧张地握住魔杖,她认得这个声音,一个自称强尼的巫师,和他的搭档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抓了她两次。
但她早已没有了逃跑的力气与心气,在精神紧绷的逃跑之旅中,她尚且能够咬牙坚持,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那股一直吊着的气早都泄了,乔昆达拉起毛毯盖住头,只经过粗加工的动物皮毛腥气在被窝里弥漫着,她强忍着恐惧,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也丝毫不敢考虑自己这般鸵鸟的作态是否会被人一眼看出。
那根陪伴她的魔杖被恐惧的情绪感染,同主人一起颤抖着,很难想象这样的巫师与这样的魔杖能释放出怎样的咒语。
乔昆达像溺水者抓住麻绳一般,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屋外那个像船一样厚重的猎人身上,她甚至不敢跑到窗边偷偷看上一眼,也丝毫不敢想一个强壮的麻瓜能不能反抗巫师,直到交谈声再次从窗外响起。
“我没钱,也不用你们的刀乐,”光头纳尔逊粗重的低吼声很快传来,“你们得搞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那块木桩以南才是你们需要收税的地方!”
“嗯?”那个油腔滑调的男声很快愣住了,他沉默片刻,哈哈大笑,“先生,您难道是把我们当成美国的税务稽查官了吗?放心,我们不是来征税的,我们是来找人的,听说最近这里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请问您有没有什么印象呢?”
“他们是来找我的!船先生一定会告诉他们的!”乔昆达的心咯噔一声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侥幸心理烟消云散,她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赤脚站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缓缓地往床底下钻,疲惫、绝望与虚弱一股脑地向她袭来,得益于企鹅带队无休止的追逐与压榨,此刻的乔昆达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幻影移形都无法释放,“他们……来的不止一个人,我要完了!”
“该死,这种借口你们去年就用过了!我承认我一直隐瞒自己有个女儿的事实,但是我们家一直交两人份的人头税,我只是懒得报备,”纳尔逊大吼,连屋顶的积雪都被他的吼声震了下来,刷刷地往下掉,“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现在在哪?在英国,你们收税收不到我头上!”
缩在被子地下捂着嘴啜泣的乔昆达愣住了,这个猎人纳尔逊不光收留照顾自己,还没有出卖她的行踪,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粗鄙的外表下是一颗热情又温柔的心灵,和那个长相温文尔雅却宛若魔鬼的学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豆大的热泪顺着脸颊落到手背上,滋润着她干涸的肌肤,来不及落到地上就消失了。
想到自己的遭遇,乔昆达又哭又笑,可仍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貌似宁静的早晨,那个握着飞天扫帚无能为力的早晨,现在握着魔杖的她和当时又有什么区别呢?纳尔逊的面容与印象中父亲的身影缓缓重合,在她看来,又有人要为自己牺牲了。
乔昆达瘫软成一个大字型躺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缺少声音的宣泄,她的表情狰狞得仿佛疯癫一般,时不时抽动几下,像是犯了什么病似的。
“你们对她干什么了?”在小屋的不远处的松树林中,一名叼着草梗的女巫挥挥手,关闭了面前的水幕,她不满地转过头,向身后的巫师质问道,“大人需要毫无风险地获得她脑子里的东西,你们把人搞成傻子,岂不是让大家都白干了?”
“怎么可能?”身后正坐在桌前进行记录的巫师抬起头,不满地回答道,“我对我老婆都没对她那么好,要我说,她就是戏太多,脑子太少。”
“希望如此,”女巫冷哼一声,挥动魔杖,重新打开水幕,“我希望我们明年的这个时候不要在撒哈拉沙漠交接工作。”
“你以为我想吗?”身后的巫师抖了抖,裹紧了皮衣,“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是那两个活宝一样。”
“哼,”女巫摇摇头,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会给你老婆写信说明这件事的。”
“?”
身后的男巫抬起头,折断了手中的羽毛笔。
“咔擦!”
来访的人似乎不小心踩断了一截地上的树枝,他在雪地了踱了几步,干笑着,巫师们似乎从未见过这样暴脾气的刁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交流。
“看样子您是没见过陌生人了。”
“你们不就是陌生人吗?”纳尔逊哼哼唧唧地说道,“这鸟不拉屎……哦不,只有鸟拉屎的地方除了你们这些收税的,还有谁会来呢?我建议你们往东南方向走走,在波士顿的工厂里面有大把坐在办公室里偷偷酿酒的资本家老爷,能收的税可多了去了。”
“呃……好吧,我们下次再来,看样子您是真的把我们当成——”
“我知道,贼不走空,”纳尔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我现在在英国境内,你们以后收不到我头上,这是去年半年的税,拿到钱就滚吧!”
紧接着,丁零当啷的钢镚撞击声就从屋外传来,似乎是数钱的声音,乔昆达悬着的心放下了,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没想到这个纳尔逊竟然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化解了这场危机。
小屋背后,一名巫师用魔杖操控着一堆钢镚像马戏团的节目一样在天上撞来撞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遮盖住了一旁三人压低声音的谈话。
“氛围,我需要氛围。”纳尔逊皱着眉头对强尼与约瑟夫小声嘱咐道,“对于一场成功的剧目来说,舞台的安排同样重要,雪得停了,等我进屋就出太阳,到晚上的饭点继续下雪,明白吗?我要明天早晨起来一切都是白色的,最好还得有雾——五彩斑斓的水晶一样的白色,你们明白吗?”
“啊这,”强尼懵懂地点点头,“五彩斑斓的白色,我明白了……吧。”
“威尔特宁大人,”约瑟夫问道,“您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那个离谱老爹给她施展了一种缄默内心的魔法,在他死前,乔昆达·塞克斯只是一个可笑的傀儡,”纳尔逊轻声说道,“但我追查事件的关键信息就藏在她的身上,我需要她完全自愿地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一切。”
“我明白了,我们会继续想办法消耗她的魔力。”
“这点不用你们担心了。”纳尔逊摇摇头,从一旁的巫师手中接过乔昆达破破烂烂的包裹和装着熟睡中嗅嗅的笼子,转身离开了。
几位配合出演的巫师踩着雪远去,雪地被踩出三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向西方延申而去。
“说真的,”约瑟夫忽然说道,“我感觉威尔特宁大人就是在找乐子。”
“你懂什么?”强尼鄙夷地瞪了一眼搭档,说道,“怪不得你只能在中枢帮人洗衣服,威尔特宁大人的每步行动都像企鹅说的那样,有充足的原因。”
约瑟夫的脸上挂着“我感觉你在骗我但我没证据”的表情,目光呆滞地望向强尼。
“你有看过塞克斯博士的照片吗?上周企鹅那边送来的旧报纸上就有,”强尼胸有成竹地说道,“大人命我们追逐乔昆达,却无论如何不能伤害她,只是为了消耗她的精神与魔力,这样在她油尽灯枯的时候,他才好趁虚而入,大人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用一个英俊迷人的隐居者形象去勾引她——”
“勾引?”
“啊不,感化她,”强尼将口误吞进肚子,恶狠狠地瞪了眼身后跟着的下属,继续说道,“他反而采用了最应该出现的形象——一个在五大湖区以捕猎为生的老猎人,他甚至给自己设定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儿,对于从小失去双亲的乔昆达来说,这种强壮宽厚又野蛮的男人最容易被她信任,又不会担心他会兽性大发,为什么?因为他有一个女儿!”
“这样……吗?”
“你看看大人变形的那张脸,和塞克斯博士多么像,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根本不同,对于乔昆达而言,如果和塞克斯博士一模一样的人反而会受到怀疑,”强尼冷笑道,“但是一个神似的人,却能帮助她找到父亲的影子,要我说,不出一个星期,她就会管大人叫爸爸了——对她而言,一个可靠的、可以被魔法轻易制服的麻瓜才是她最需要的保护伞。”
“你说的有道理,”约瑟夫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我还是觉得大人在找乐子。”
“你还是回中枢洗衣服去吧!”
……
“真是该死!这些狗娘养的税务官!”
光头纳尔逊骂骂咧咧地走进房间,用力地关上身后的木门,把手中的包裹和笼子丢到墙根的沙发上,走到壁炉旁捡起掉到地上的烟斗,在壁炉上用力磕了磕,说道,“我已经尽可能往北搬了!他们怎么还是像一群闻到腐肉的鬣狗一样追着不放?难道从我们这样的野人身上还能榨出什么东西吗?难不成他们要把我抓走,像洗衣服一样挤一挤榨出点儿水吗?”
他在房间中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乔昆达的踪影,纳闷地绕了一圈,才在床底下看到了乔昆达露出的衣角。
“嗯?你怎么跑那去了?当心被老鼠咬,”说到老鼠,他的语气又开始变得暴躁起来,“这些该死的老鼠,一天天的不知道好好生活,就会偷东西吃,和那群不要脸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乔昆达缓缓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披头散发,脸上沾满灰尘,被泪水冲出道道丘壑,吓得纳尔逊这个猛男往后蹦了一步,她挤出笑脸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护身符掉到床底下了,就想着下来找找,对,下来找找。”
“你是怕了那些人吧,”纳尔逊笑道,望着突然握紧魔杖的乔昆达说道,“一看你也是被他们搞怕了,都吓到床底下去了,他们没少来你们家查税吧?简直就是流氓、山匪!家里有人要收人头税,没人要收兵役空缺税,不喝酒要收教会税,喝酒甚至要抓起来!”
“是这样的,船先生,就是这群人准备把我抓起来卖掉,所以我不得不跑到山里来躲避,”乔昆达长舒一口气,想了个自以为完美的借口,点点头,说道,“你能拉我一把吗?我有些没劲了。”
纳尔逊乐呵地笑道,把她拉了起来,这就是麻瓜研究学课上浑水摸鱼的结果,如果真的对麻瓜社会有了解,便会知道纳尔逊信口胡诹的那几种税有多离谱,真正的“税务稽查官”可不会这么唯唯诺诺,更何况她虽然黑了点儿,但那也是晒的,美国的奴隶主也不会贩卖这种奴隶。
“你安心在这里待着,”纳尔逊把她扶到床上,从桌上抓了点什么东西塞进烟斗里,用炉火引燃,把烟斗塞进嘴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反正我女儿也不在,你要是早点醒就好了,我一直想把她培养成英国的那种淑女。”
“就是您的女儿把我救起来的吗?”
“是啊,”纳尔逊吐出一口细密笔直的烟柱,烟气很快弥漫在房间之中,乔昆达嗅着这袅袅烟气的味道,和她闻过的任何烟草味都不同,令人有种安心的舒适感——纳尔逊并不会吸烟,这些乳白色的烟雾只是迷失雾罢了,在灵魂的世界中,乔昆达正在缓缓向他靠拢,“她前几天被一个什么劳什子学校的老师带走了,没想到像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还能养一个有文化的女儿!”
“学校?”乔昆达关切地问道,“您不怕她被人贩子带走吗?”
“不会吧,”纳尔逊皱着眉头,思索道,“那个什么伊法魔尼学校听起来还挺正规的,那个女教授看起来也像是个好人。”
他的表情变得奇怪的起来,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说道,“该死,我忘了她和我怎么说的,但是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伊法魔尼?”乔昆达挑了挑眉毛,这竟是一个女巫的父亲,可他终究只是一个麻瓜,被蒙在鼓中,完全不了解世界的真相,她甚至突然想起了父亲告诉她的那个让麻瓜拥有魔力的方法,这种怜悯尽管只是昙花一现,可也代表着她的内心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松动了。
“怎么?你知道这个地方吗?”纳尔逊笑呵呵地叼着烟斗,迷失雾充斥着整间小屋,“和哈佛比起来怎么样?”
“是个好地方。”乔昆达点了点头,纳尔逊这提到女儿就不停笑的模样又让她想起了父亲,“您的女儿会有大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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