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纳吉尼揉了揉眼睛,望着月下散发着银辉的小猫,瘫坐在地上轻声开口。
她的一头黑发被紧随着雷霆而来的暴雨淋得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一双有着东方轮廓的黑眼睛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她那张柔美中带着坚毅的面孔上,皮肤很白,白极了,却称不上白皙,只能说是一种常年见不到阳光而造成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的双手瘦骨嶙峋,十指修长却没有力量,指甲呈现出一种危险的黑色,青色发黑的血管轻而易举地透过手背显现出脉络,搭配她一身贴身的蛇皮长裙,倒体现出一种特别的、病态的美感。
这件黑色的长裙完美地将这位病弱美人的身段展现了出来,哪怕这里瘫坐的是一个人,但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条蛇——一条美艳的、危险的、坚韧的蛇。
纳尔逊有些好奇,她的眼线是谁帮她画的,而此刻从那双涂着黑色眼线的眸子中,正透露出一股对死亡的沮丧和难以释怀。
“你是来接我的死神么?我听说猫是死神的使者,但我原以为……”小猫迈着轻盈的步伐,越走越近,她顿了顿,强忍下伸手抚摸小猫的冲动,轻声说道,“我原以为死神的使者会更加威武一点儿。”
“喵……”
银色的小猫抬起前爪,看起来想要舔一口,但是看到上面沾着的泥,他又克制住了这个动作,但这动作倒显得小猫更可爱了。
这只银色小猫个头不大,身子大约和纳吉尼的小臂一般长,尾巴很长,几乎和身体等长,长相称得上英俊——起码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就是不知道在猫群中他会不会是因为长相而自卑的那类。
他的毛不短,一身偏长的毛发却异常顺滑,丝毫没有长毛猫那种起球打结的情况,在月亮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月光般耀眼的银色,一撮金色的毛像一枚月牙一样顶在头顶,在雷雨中傲立着,这也是纳吉尼为什么将他当作死神使者的原因。
他跃到瘫坐在地的纳吉尼的怀中,伸出爪子扯了扯她那身像是蛇皮材质的黑裙,见它并没有长在纳吉尼的身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小猫抬起头,在夜色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两轮圆满的、皎洁的月亮。
“你有什么遗言么?”他端着架子,用尽量威严的声音问道,但是可能受到猫类发声器官的影响,这声音像个扮大人的小孩子,是不是还会夹杂几声“喵喵”叫的动静。
“我……”纳吉尼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卡了壳,她嚅嗫着嘴唇,沉吟片刻,垂下头颅,把手轻轻地放到小猫的背上,用食指剐蹭着他银色的绸缎般顺滑的毛,语气沉重地说道,“对不起,我让相信我的人失望了。”
“就这些吗?”小猫换了个姿势,让她捋另一边的毛,追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
“比如说,想对那个为你制定变形计划的人说一句‘你这什么水平’……之类的话?”小猫歪着脑袋打量着她,头顶的月亮没有一开始那样明亮了,这也使得他眼中的星星也多了起来。
“没有,他的水平很高,”纳吉尼摇摇头,“我也很感谢他……”
“既然他的水平很高,”小猫从她的怀中跃下,走到她的对面,抬起头望着她,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死了呢?”
“什么?”纳吉尼没有反应过来,揉了揉脸颊,表情有些懵地问道。
“起来吧,纳吉尼,你没有死。”
小猫不再用那种故作威严的声音说话,反而带上一丝亲近和戏谑,纳吉尼听出来了,那是纳尔逊的声音!
“纳尔逊?”
变成小猫的纳尔逊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的动作比纳吉尼快一点儿,在把纳吉尼带入山洞中后,他便一个人去了外面,吞下魔药,纳尔逊同样经历了一段说不上美好的变形,之前地面上的几道痕迹就是他造成的。
在学习变形术的过程中,纳尔逊一直和米勒娃·麦格保持着书信的往来,在她洗脑式攻势的持续影响下,纳尔逊渐渐相信,猫是这个世界上最灵活、最聪慧也是最美丽的生物,加上他本来就比较喜欢猫,所以他其实很早就猜到自己阿尼马格斯的成果可能就是一只猫了。
“说真的,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威武的猛兽,一只猛一点儿的猫科动物,”纳尔逊斜着眼瞪了纳吉尼一眼,说道,“没想到,这只猫竟然这么小……不过倒是挺可爱的。”
“确实很可爱,你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品种的猫吗?”纳吉尼好奇地问道。
“我要控告你的种族歧视。”纳尔逊摇摇头,又飞快地抖动身体,将毛发吸收的水分甩了出去,整只猫看起来像一个蓬松的毛球,他又抖了抖,蓬松的毛发很快变回了紧贴身体的状态,“我也不知道,我其实对猫的种类不是很熟。”
有抬起前爪,轻轻一挥,那支被纳吉尼掉在地上的魔杖“嗖”的一声飞回了她的手中,紧接着一个箭步跃起,跳到了纳吉尼的肩头,用爪抓了抓纳吉尼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不满地“喵”了一声。
“怎么了?”
“虽然你可能更喜欢湿冷一些的感觉,但是我觉得我还是需要把你的衣服弄干。”纳尔逊在纳吉尼肩头站稳,又挥了挥爪子,纳吉尼只感觉到一阵暖意将自己包裹,很快,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吹干了。
“我要控告你种族歧视,”纳吉尼尽管虚弱,但已经可以和纳尔逊开玩笑了,“我当然喜欢穿干衣服了。”
“那就好……走吧,回小屋。”纳尔逊用胡子戳了戳纳吉尼的脸颊,为她指了指小屋的方向,在她的耳边笑着说道,“欢迎回来,纳吉尼,做回人的感觉怎么样?”
“很……很奇妙,我一直期盼着这样一天,但是当我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我……”纳吉尼撑着地面,费劲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空地的边缘,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一早就相信你能帮我解决血咒吧,就在汤姆向我保证的那天,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在上一年级呢。”
汤姆顶着一头爆炸头,站在山顶望着步履蹒跚的纳吉尼,心里暗自为她打气。
过了很久,久到雨渐渐停了,她才拖着两条像是捡来的腿挪到了空地边缘,她扶着树,扭动着肩膀,上面摆着个东西总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
“哼哼,这就开始装老了……”纳尔逊牢牢抓着她的肩膀,甚至还有空打个盹,他的目光被纳吉尼鬓角垂落的碎发吸引,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拨弄它,口中一刻不闲地说道,“那你刚刚还觉得自己死了?”
“哈。哈。”
纳吉尼发出两声干笑,这笑声尽管尴尬,确实她这多年间仅有的一次真正的开怀的笑。
“你走回去吧,好好适应自己的身体,罗伊纳会为你指路的。”
纳尔逊嘱咐着,话音刚落,纳吉尼面前的树林便动了起来,拦住她去路的高大树木悄无声息地把根系从土里拔出来,又迈着小碎步往两侧挪动,如果纳尔逊和它们一样大,或许还发现不了它们的小动作。
树林缓缓地在纳吉尼面前分开一条笔直的道路,在道路尽头,一栋童话般的房子正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门窗中透出暖洋洋的橙色灯光。
似乎是怕纳吉尼摔着,罗伊纳不知道从哪儿逮来了一些会发光的小动物丢在这条林荫小道中,将整条道路照得比那间小屋更像童话中的场景,纳尔逊亲眼看到,一根长着五根枝杈的藤蔓像手一样贴着地面偷偷摸摸向路中间移动,抓住一块横在路中间的石头,把它丢到了一边,又偷偷摸摸地缩了回去。
“你放心走吧,我去把汤姆找回来,他刚刚好像被雷劈了,”纳尔逊像个老大哥一样拍了拍纳吉尼的肩膀,说道,“回去睡一觉,等醒来了,我会尽量把你变回人的第一餐做得丰盛一些。”
说罢,他跃下肩头,化为一道银芒,消失在了纳吉尼的身后,纳吉尼见状,扶着树干挺直了腰板,握起拳头为自己打了打气,复健对于因伤致残的人来说,或许比治疗还要艰难一些,不过这确实回到正常生活不得不经历的过程。
为自己做过全职业规划的汤姆对魔法医疗这个行业也颇有见地,他一边为纳吉尼送去精神上的鼓励,一边安静地站在山顶上呼吸着雷雨后湿润又清新的空气,山顶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闪电,有时候他深呼吸一口,头发就会一阵抽搐。
“你干什么呢?”纳尔逊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望着顶着爆炸头、盘膝坐在山巅的汤姆,狐疑道,“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吗?”
“没有,纳尔,”汤姆平淡地回答道,“事实上,我感受到了你之前说过的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被老天爷烫头的感觉吗?”
“不,那是一种‘提高了境界’的感觉,”汤姆的呼吸愈发绵长,但他放松的表象下紧绷的身体还是让纳尔逊提高了警惕,“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被雷打了以后全身的酥麻吗?”纳尔逊警告道,“我建议你最好让我帮你放一下电,不然你的头发可能要受罪。”
“这些不重要,”听到身后变成猫的纳尔逊打了个哈欠,汤姆猛地转过身,扑了上来,握紧魔杖指向纳尔逊,几张早已准备好的绳网几乎无死角地笼罩住纳尔逊,唯一的缺口就是他所在的方向,汤姆的口中发出诡计得逞的笑声,“你知道吗?从看到你从树林里钻出来的瞬间,我就想逮到你了!”
他已经能够想到自己和罗伊纳、纳吉尼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纳尔逊打滚的场景了。
“你想什么呢?汤姆,”突然在耳边出现的纳尔逊的声音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随着猫爪一巴掌拍在汤姆脸上,他感受到一股巨力向自己袭来,整个人被按在了地面上,紧接着传入耳中的纳尔逊懒洋洋的炫耀,“你不知道吗?对于猫来说,你刚刚的动作就是慢动作。”
“我这样抓住了很多猫!”汤姆被纳尔逊踩在地上,大声嚷嚷着,“它们都没有这么快!”
“那是因为你这个傻小子身上有很多吃的,它们觉得被抓住更好,你明白吗?”纳尔逊扒拉着了无生趣的汤姆,帮他翻了个面,叼住他的后领,拖着他往悬崖边靠近,“你能抓住猫不是因为你可以抓到它们,而是因为它们想被你抓住。”
“好吧,临死之前,我有一个愿望。”汤姆扭过头,面色严肃地望着叼着他往悬崖边上拖的纳尔逊,“你能听我说完这个愿望吗?”
“不能,速去采菌,”纳尔逊把汤姆拖到悬崖边,蹬着地,不耐烦地把他推了下去,“得让纳吉尼醒了就能吃到热菜。”
“需要肉和木柴吗?”汤姆的声音随着自由落体越来越小,“下完雨估计小动物们也会比较勤快。”
“不要牙印,让你的那些蛇们都收敛一些。”
“好嘞。”
汤姆的欢快从语调中便可见一斑,至于崖顶上的纳尔逊,小猫的胡须轻轻抖动着,看得出,他心中的欢喜一点儿不少。
纳尔逊瞪大眼睛,直视着夜空中依旧皎洁的明月和愈发明亮的漫天繁星,后退两步,助跑一段,在靠近山崖时纵身一跃,跳入了月光之中,他竭力舒展着身体,让全身的毛发都感受到晚间清冷的山风,感受着这副阿尼马格斯的躯体中奔涌的力量与魔力,在无数颗明亮亦或是晦暗的星星的注视下,这只奔向月亮的毛真正消失在了星空之中。
月光照耀的森林中,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身影不断闪烁在可能长蘑菇的地方,他越来越靠近森林中央的小屋,视野中很快出现了一位像是刚学会走路的黑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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