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骑士团,多么久远的名字……”
宾斯教授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于这位幽灵教授来说,用“站起来”形容他此刻的动作有些不大贴切,他径直飘了起来,穿过办公桌,穿过纳尔逊的身体,飘到了那台占据了半面墙的古朴立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支瓶身漆黑的细长酒瓶,带着它飘回了座位上,“这瓶酒还是当年萨拉查送给我的。”
“威尔特宁先生,介意帮我倒杯酒吗?”他坐回沙发,请求道,“杯子在你右手边的置物架上。”
纳尔逊点点头,取下一只干净的高脚杯。
“锡杯,大号的,拿两个。”宾斯教授指挥道,“你也来一杯吧,我不会告诉你的院长的,这种上了年头的好酒,打开以后会很快变质的。”
“好的,教授。”纳尔逊找到了两个用粗糙的笔触刻画着太阳的大号锡杯,看起来像是为身高三米的小巨人准备的杯子,他抽出魔杖,点了点瓶颈,木塞“砰”的一声弹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细密的泡沫相互碰撞引发的令人愉悦的爆裂声,纳尔逊顺着杯壁将暗红色的酒液倒入杯中,顿时,一股清冽的酒精混杂着果木味道的香气在整间办公室中蔓延开来,仅仅嗅着味道,纳尔逊就有种微醺的感觉。
他坐回座位上,伸手握了握锡杯的握把,触感冰凉,而那枚刻画在上面有些抽象的小小太阳则亮了起来,发出一阵温暖的红色。
“可爱吗?这是我女儿在八岁生日时亲手帮我做的一套锡杯,可惜了,这么多年磕磕碰碰,现在只剩两个了。”宾斯教授见纳尔逊带着一种好奇的眼神望着自己,笑了笑,说道,“好奇幽灵怎么喝酒吗?”
说罢,他端起酒杯,往嘴里倾倒着酒液,但这陈酿的佳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泼到了身后的沙发上,他悲哀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有将近一千年没有品尝过任何味道了,就和我一千年没有听过嘉德骑士团的名字一样。”
“教授……”纳尔逊想要安慰这位孤独生存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幽灵,但却发觉,以自己这年轻到可怜的岁数,怎么配安慰他呢,不由得有些语塞。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伤感?”宾斯教授笑笑,伸出手指向纳尔逊面前的锡杯,说道,“替我尝尝吧。”
纳尔逊端起酒杯,小口抿着,这瓶年龄和霍格沃兹一样大的老酒给了他无比新奇的感受,纳尔逊并不喜欢喝酒,他并非不喜欢酒精的感觉,只是不喜欢酒精的味道,而这瓶酒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口下去,口腔内的每个细胞都在雀跃着,都在贪婪地汲取、压榨着每一丝味道,而当它顺着喉管滑进胃里,纳尔逊的魔力竟也跟着涌动起来,一股淡淡的迷雾浮现在了办公室中,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结果却打了一个酒嗝。
纳尔逊尴尬地捂住嘴,宾斯教授把手伸进雾里搅动了一番,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笑着摆摆手,说道,“多喝一点儿,但是也别喝太多,我那时候的一些草药早都绝迹了,这种工艺也早都失传了。”
说罢,他不再看着纳尔逊,自顾自地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我可能是嘉德骑士团里唯一一个不会守护神咒的巫师。”他面对着纳尔逊,但眼神却并没有聚焦在对面的学生身上,已然飘向了远方,“说起来,这段历史确实很少有人记录,因为那时候的每个人都不想让后人知道,他们,一群在自己的时代精彩绝艳的人,被一个公元前的黑巫师搞得焦头烂额,尽管最后取得了胜利,但每个人都知道,差点打垮他们的,仅仅是那位黑巫师的仆人甚至玩具罢了,他们只好叫它‘摄魂怪之乱’,甚至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公元前的黑巫师?”纳尔逊放下酒杯,正色道。
“是的,我知道你很喜欢魔法史,学习也很认真,应该知道一个古代魔法史中的黑洞——卑鄙的海尔波。”宾斯教授收回了目光,说道,“至于他为什么叫做黑洞,想必你也清楚,在很多人看来,研究黑魔法历史的史学家们水平很差,遇到一个不知道创造者是谁的魔法就会在后面注释‘这是卑鄙的海尔波的发明’,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些魔法的传承再明确不过,清晰到令人窒息。”
“所以说——”纳尔逊咋舌,他本以为迷离幻境中那半个卑微至极的残缺灵魂只是一个“背锅侠”,虽然强悍,但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此刻他对于自己那“忠诚仆人”的警惕又高了一个台阶。
“没错,虽然我研究的方向不是黑魔法史,但我不得不承认,那反而是最靠谱的解释,”宾斯教授继续说道,“海尔波其人发明了无数歹毒的诅咒,也创造了数种可怖的魔法生物,其中最出名的要数蛇怪了,但最危险的却并非蛇怪,而是摄魂怪。”
“摄魂怪是海尔波创造的?”
“没错,一千年前的某一天,这种生物突然出现在了不列颠的土地上,起初它们只在威尔士和周围的一些小岛上出没,有巫师和麻瓜目击到了一些披着黑袍的瘦长身影飘荡在荒野里的乱葬岗中,起初我们觉得这可能某种阴尸或者受到黑魔法侵害的人,直到有人目击到它们通过亲吻吸出了一个人的灵魂……”
宾斯教授说着说着战栗了一下,这段久远的回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威森加摩很快发布了应急号令,呼吁英国巫师们尽量击退、捕捉生活区周边的死魂灵——哦,那时候它们还叫死魂灵,威森加摩的委员们普遍认为那是某种由死去巫师制成的灵魂傀儡,这是他们根据被捕获的摄魂怪那腐尸般的面孔判断出来的。”宾斯教授的声音变得尖细而颤抖,说道,“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威森加摩的委员各个都是出名的强大巫师,但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是对抗不了一只摄魂怪的。”
“所以这道号令造成了很多伤亡吗?”
“没错,”宾斯教授瞪白色的眼睛,无奈地说道,“仅仅过了三天,就有上千名巫师失踪,失踪的麻瓜不计其数,而摄魂怪仿佛是从他们的尸体中爬出来的一样,一时间布满了英国,并且在海峡对面也发现了它们的族群,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它们是怎样繁殖的,但是那段时间,摄魂怪确实越来越多了,它们的族群愈发庞大,行事也变得肆无忌惮,开始成群结队地冲击人类的城镇和聚落,在它们肆虐过的土地上,只剩下了一具具失去了灵魂、走向腐朽与死亡的躯壳。”
“嘶——”纳尔逊没想到这些老实巴交的狱卒以前还干过这种大事,他赶忙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判断出它们是被海尔波制造出的生物呢?”
“因为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宾斯教授望向纳尔逊,解释道,“一个生物最原始的就是活着,每个生灵都有它自己的存活的方式,它以某种生物为食,又是另一种生物的食物,生命便是这样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但摄魂怪不同,它们是世界上最黑暗最邪恶情绪的集合体,隔着数百米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恶意,它们以人类的美好情绪为食,让人们只剩下最绝望、最悲观、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它们只针对人类,而这种生物以我们的认知来看,是不应该存在的。”
纳尔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决定性的证据,则是来源于我的一位朋友,在摄魂怪在英国境内开始肆虐时,他就踏上了寻找这种生物来源的旅程。”宾斯教授收回目光,望向柜中一套漆面剥落的套娃,说道,“他有着敏锐的直觉,在所有人觉得摄魂怪是一种自然现象甚至是‘神’的惩罚时,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种生物的突兀与不协调,于是他离开英国,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类似的传说或者魔法。”
“他最终找到了吗?”
“当然,”宾斯教授露出骄傲的笑容,他为好友的事迹感到与有荣焉,“他最终在拜占庭帝国的巴尔干半岛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臭名昭著的海尔波在被女祭司皮提亚击败前留下了一句又像诅咒又像威胁的话‘我创造了最忠诚的仆人,它们会帮助我像世界播撒痛苦,磨灭你们所有的希望!你们的灵魂也将被它们撕得粉碎,啃噬殆尽!这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
宾斯教授声情并茂地朗诵着这句话,看得出他记得很详细。
“距离卑鄙的海尔波被击败已经过去了上千年,连古希腊都消亡了,而海尔波的诅咒始终没有应验,对于当地的巫师来说,他的诅咒也仅仅是丧家犬的狺狺狂吠罢了,但对于英国的巫师来说,这句诅咒却无比真实,它真正应验了,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到了英国,又推迟了一千多年。”
“原来如此。”
纳尔逊恍然大悟,那段只留存有只言片语的历史终于被补齐了,原来这里曾经发生这样的灾难,想想哪怕今天周围会使用守护神咒的人也寥寥无几,就已经能够想象到千年前的巫师们对抗源源不绝的摄魂怪时那股无力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位老朽的幽灵老师,在面对前路一无所知时,他甚至敢于赴死、化身幽灵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事情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现在,你了解了当年的事情,你可以问你的问题了。”
“是这样的,”纳尔逊想了想,把那枚守护者勋章摆在办公桌上,说道,“授勋结束离开时,我听到这枚勋章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宾斯教授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身体前倾,透过桌子靠近了勋章,几乎要把勋章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盯着纳尔逊,追问道,“它说了什么?”
“它说,小心海尔波,远离海尔波,杀了海尔波。”纳尔逊咽了口唾沫,说道,“它还说,消灭他,消灭他们,一切就结束了。请问您知道它想让我消灭谁吗?”
“海尔波还活着?”宾斯教授似乎知道的并不比纳尔逊多,相反,他的惊讶更甚,他仔细地打量着桌上的银箍形勋章,甚至伸出手透过了它,过了片刻,摇摇头,说道,“我虽然只是个幽灵,没法实在地触碰,但是我敢保证,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守护者勋章——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是个魂器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但是没有任何痕迹。”
宾斯教授摊开手,坐回了沙发上。
“这样吗……谢谢您,教授。”纳尔逊抓起勋章,站起身,准备告辞,“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你可以把它留给我吗?让我研究一段时间。”宾斯教授问道,“或许我能帮你找到是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好的,麻烦您了。”纳尔逊把勋章放回桌上,后退两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拿上那半瓶酒吧,去给朋友分一分,不要让院长看见了。”
纳尔逊转过身,看到宾斯教授冲他挤了挤眼睛,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抵御住美味的诱惑,转身走了回去。来来回回,他终于离开了房门。
“威尔特宁先生,有什么问题可以常来交流,我对北欧的魔法史也有一些研究,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宾斯教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好的,谢谢您。”纳尔逊关上房门,正看到拉文克劳的院长赛克斯教授急匆匆地从走廊对面的楼梯间路过,两个人的眼神交错片刻,又很快分开,这位连着两周上课只讲课不交流甚至连作业也不留的教授板着脸冲纳尔逊点了点头,拐过墙角,消失不见了。
纳尔逊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摸了摸自己背着的包,走近了魔法史课教室中。
汤姆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纳尔逊一靠近,他马上警惕地抬起了头。
“走吧,去吃饭,饿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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