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连年的战火给这座宏伟的城市带来了难以抹去的阴霾,在德军不断的轰炸与袭扰之下,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也成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受损最严重的三座城市之一。
“感觉并没有什么区别。”
纳尔逊摇摇头,穿过国王十字车站前的小巷,往西边走去。
本以为打仗会让议会里的老爷们更加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但纳尔逊还是在周围见到了许许多多面黄肌瘦的孩子,他们成群结队,围绕着几堆捡来的废品,聚集成几个分明的小团体。
当他经过时,那些脏兮兮的看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小子们盯着他口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先生,行行好吧!”
看到纳尔逊接近,一个窝在孩子堆里的流浪汉踢了一脚身边孩子的小腿,那个面黄肌瘦、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小孩猛地往前一扑,趴在纳尔逊脚边哭嚎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在不断地往前匍匐。
纳尔逊听着这句熟悉的话,神情有些恍惚,隐约间,又回到了三年前从国王十字车站离开的那个下午。
“抱歉,我没有零钱。”
他的回答和当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并没有掩着帽檐快步离开,反而靠近人群,站在那位身材壮硕的流浪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小子,你有什么事吗?”流浪汉见到他靠近,抬起了头,把手里拎着的酒瓶墩到地上,他坐在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床板上,撑着墙壁想要站起来。
“我看你应该也不缺吃的,怎么不给他们吃东西呢?”
纳尔逊扫视着眼前的流浪汉,眼中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我?”流浪汉醉醺醺的,用力撑了撑墙面,却站不起来,只好瘫回床板上,伸出手指向自己,露出一口散发着恶臭的黄牙,冲纳尔逊狞笑着,“你可不要多管闲事,再说,我哪有什么钱给这些狗崽子们买东西吃?”
“但我看你吃得可不差,”纳尔逊摇摇头,盯着流浪汉的肚子说道,“不然仅凭趴在一群流浪儿童身上吸血,可没法把你喂得这么脑满肠肥。”
随着流浪汉张开嘴,纳尔逊闻到一股带着腥味的酒气,他抬起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歪着头问道,“我三年前来过这里,这些小伙子里甚至还有些熟面孔,我记得那时候他们的头还是一个大孩子,你长得这么快吗?”
“你是说那个又臭又硬的小子?”流浪汉笑了笑,“你认识他?但是你来迟了,他去年死了。”
“死了?”
“没错,染了一场急病。”流浪汉似乎很久没和别人聊过天了,他的谈性浓了起来,开始卖弄自己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生僻词,“不知道是霍乱还是疟疾,后来还是市政厅的人过来收的尸……你们这些公子哥是三年过来巡查一次吗?要知道,他们这么饿,还是因为你们来得少了。”
“让我看看,”纳尔逊忽然蹲下身子,伸出手抓向流浪汉脏兮兮的头发,流浪汉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劲,动弹不得,纳尔逊揪住他的头发,凝望着流浪汉的双眼,问道,“和我讲讲,伦敦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钟,他就松开了手,流浪汉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用两手支屁股往后蹭去,发现蹭到了墙壁,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边颤抖着小声嘟囔,“你可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别害怕,我又没干什么。”
纳尔逊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那个刚刚趴倒在自己脚下的孩子,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面包,连带着包装纸一起放着地上,接着扭头走向了巷子尽头,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吞咽唾沫的声音,那些饿极了的流浪儿们并没有扑上去争抢,在纳尔逊的余光中,最先拿到面包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流浪汉的方向,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飞快地把面包掰成几块,分给周围的孩子,甚至还在流浪汉的身边留了一块。
纳尔逊挑了挑眉毛,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看样子战争并没有让资本家认识的生命的可贵,反而令他们产生了一种焦虑感,从而愈发高强度地压榨那些一穷二白的人们。
纳尔逊穿过一片片清理过的废墟和劫后余生的建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西城。
那条法裔移民聚集的街道此时搬进了更多人,甚至周围的几条街也出现了不少法国面孔,纳尔逊凭着记忆,往姨妈姨父家的方向走去,越靠近那里,越觉得步履沉重,甚至难以呼吸。
周围的难民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街区中的生面孔,只有一些老街坊,望着纳尔逊的面庞,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在他们想要冲过来打招呼时,又顾虑重重地停下了脚步。
纳尔逊很享受这种不被人打扰的感觉,走到那间院落前,望着庭院中爬满的荆棘和破败的枯枝,准备动手清理出一条路。
“真是伦敦好邻居,”清理出一条足以让自己通过的小路,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甚至连窗户都没有破的小楼,纳尔逊满意地点了点头,“居然都没人来偷东西。”
他这才看到一块立在门口的木板,上面写着醒目的一行字,“鬼宅!慎入!”
纳尔逊看着木牌上熟悉的字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这条忧郁的街道上一场刺耳,他拔掉木牌,掏出钥匙走进庭院,“汤姆,可真有你的。”
他把木牌翻过面,插了回去,背面写着的才是之前的门牌“尼克劳斯家。”
推开门的瞬间,纳尔逊就收到了汤姆留给自己的惊喜,一个高约三米、披着破烂黑袍、被铁链缚住的瘦长人影正举着一把镰刀向自己挥砍而下,一句夹杂着蛇佬腔的沙哑声音传入耳边
“为何要扰人安宁?”
“是我,”纳尔逊伸出手,按住镰刀尖,它劈开了他的手臂,一直向下挥砍,原来一切都是幻象,“汤姆,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单词触发了机关,瘦长身影瞬间崩碎,房间中的所有灯在一瞬间齐齐亮了起来,纳尔逊望向客厅,窗明几净、收拾整洁,还有几个盘子摆在餐桌上,正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干嘛搞这些有的没的,这得多费劲。”纳尔逊嫌弃地撇撇嘴,坐到餐桌边拿出刀叉,看到这一桌子西红柿,他已经笃定了“嫌疑人”。
……
“约纳斯,我去看了,”墓园中,纳尔逊扶着约纳斯白色的墓碑,轻声呢喃着,“我去看了你想让我看的真正的欧洲,真正的世界,真正的城市,真正的人……”
隐约间,他听到了约纳斯的声音。
“真正的欧洲在打仗,而世界上其他地方甚至还不如打仗……城市中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失去家园的难民,吃不起饭的流浪儿,所有人,除了真正被子弹摧毁的那些人,他们和之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甚至都在怀疑,我看了些什么。”
他扶着墓碑,缓缓坐在了约纳斯隔壁那位威廉姆斯先生头上,看着约纳斯墓碑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刻痕,这些似乎都是他的朋友们刻上去的,每句话的笔迹都不同,都讲了一个令人捧腹的笑话,纳尔逊看着笑话,心情好受了很多,继续给姨父汇报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您知道吗?德国人在波兰建立了一间集中营,在关押的犯人多了之后,他们甚至开始用那些人做实验,一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一开始,看到波兰人受苦,我的心里甚至有一丝快慰,我觉得他们就是咎由自取,害死了这个世界上可能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他们的人,被德国人拿去做实验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教堂顶上的鸽堂,这个点儿没有鸽子出来乱逛,只有隐隐的咕咕声和鸟粪滴落的声音传来。
纳尔逊直视着不算耀眼的太阳,继续说道。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对那些实验都感到麻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哪个酒鬼的错误不应该由其他无辜的人埋单,我甚至可以从地狱里把他的灵魂捞出来折磨,但如果我只是冷眼旁观,并且为那些波兰人的死感到开心,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一定也不是您想看到的。”纳尔逊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揉了揉注视强光太久而发涩的眼睛。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光了,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俘虏和政治犯被货轮源源不断地送来,我只能尽我所能,尝试去捞一些人出来,”纳尔逊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很多巫师的眼中,我像麻瓜甚过巫师,但是救人出来,我却靠的是我巫师大人的身份……那段时间,我整日待在克拉科夫无所事事,便到处巡逻,找那些士兵和军官的茬,如果被我找到了理由,我就会当着他们的面毁掉那些实验仪器,甚至把那些俘虏放出来。”
纳尔逊掰着手指头,似乎在计算人数,可能因为数字有些大,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但是由于我身份特殊,没有人敢惹我,哈哈哈。”他捂住胸口笑了起来,“据说一直在打仗,但我是真没有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别人把我保护得太好还是我自己本能地在远离这些东西……我看到的只有安宁的美国城市,运来一车皮一车皮战俘的克拉科夫,还有报纸上的新闻,那些记者的职业素养比起您来真是差远了,他们真的什么什么都敢些,那些报道前茅后盾的,看得我还以为戴高乐正在柏林开庆功宴呢!”
他被自己的笑话逗笑了,用力地拍着墓碑,发出“啪啪”的脆响,“我应该把这个笑话刻到你的墓碑上……不行,搞不好我以后可以想到更好的。”
纳尔笑着笑着,忽然抽了几下鼻子,咳了咳,说道,“等以后我死了,亲自下来给你讲。”
说罢,他在周围的地上丢下几枚小银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园。
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感觉到有一条冰凉的粗大绳子缠上了自己的脚腕,低下头,发现是一条粗大的蛇正盘下脚下吐着信子。
“纳吉尼?”纳尔逊小心翼翼地问道。
巨蛇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纳尔逊面门,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已经可以感受到毒液的腥气时,纳吉尼停下了动作,她闭上嘴巴,突出信子在纳尔逊脸上轻柔地舔舐卷走了一滴眼泪,把他的伤心藏了起来。
纳尔逊搂住纳吉尼的脖子,问道,“你在这里守了三年吗?”
纳吉尼点了点头。
“倒也不用这么久,我刚刚在那儿留了一些保护,你不用一直盯着的。”纳尔逊抠了抠纳吉尼脑后的鳞片,发现自己的动作像是在揪人家头发,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我要去找汤姆,你要一起吗?”
纳吉尼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在霍格沃兹,你这么大只可不好进去……你可以变小点儿吗?”纳尔逊问道,“我就可以把你装在兜里带出去。”
纳吉尼颓丧地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可以把你变小,但是你的忍一忍,我之前对人试过,虽然效果很好,但被变形的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痛苦。”纳尔逊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造型精致的小球,说道,“然后你就可以钻进去,你看可以吗?”
纳吉尼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头,纳尔逊甚至能在她的脸上看到紧张的情绪。
“又不是现在,你别紧张,我现在可以给你施加幻神咒,然后去坐火车……等到到了霍格莫德,我再把你变小。”纳尔逊抛掷着手里的小球,问道,“你一顶很想见到汤姆吧,毕竟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和你讲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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