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月,寒风如刀。
杨翼亲眼见到周寂走进巷子,后脚紧紧跟上,昏暗的夜色下只见对方突然止步,好似有所察觉般转身看向自己。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好似能在黑夜里放出光芒,瞬时间杨翼背后寒毛尽立。
以乌启豪那边的说法,目标只是从燕北逃难而来的普通公子哥,可潜意识里泛出的某种不安仍让他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对方。
“谁派你们来的?”
听到这句‘你们’,杨翼就已经知道躲在暗处的大郎此刻也已暴露。
于是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狠声道,“行有行规,有机会的话到下面问问阎王爷吧!”
“动手!”
杨翼话音刚落,周寂背后就突然窜出一个十七八岁的低矮青年,黝黑粗壮的手臂抡起一把柴刀二话不说就朝周寂肩头劈去。
以周寂的实力对付这些门外汉根本无需认真,仿佛提前预判了一般在柴刀劈下之前就后退一步,撞入大郎怀中,随手擒住他的手腕,向前甩了出去。
杨翼早在大喊‘动手’的时候,也已经挥刀朝周寂冲来。
然而原本预想的偷袭夹击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根本只是笑话。
刚冲出四五步就被倒飞而来的大郎撞翻在地,一时间眼冒金星,门牙也被磕断半颗。
“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们来的?”
周寂也不怕两人逃跑,就这么悠悠然的踱步走来,一脚踩在大郎的手背上,痛的他当即松开了差点就要重新握住的柴刀。
转头看向杨翼,平静道:“是乌家吗?”
杨翼瞳孔猛然一缩,就这么一闪即逝的慌乱被周寂尽收眼底。
如此看来,却是乌家无异了。
但乌家为什么要杀他?
做贼心虚的周寂第一反应仍是乌家祖金被盗之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单看城内近日动静,乌家好像仍未察觉先祖藏金被盗。
更何况,即便乌家发现,并且怀疑到他头上,也应该先想办法追回藏金,而非派人截杀。
周寂回想到前几天乌启豪离开时的阴鸷表情,顿时明白过来。
此人阴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该找机会处理下了。
身旁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周寂转身看去,只见杨翼抠出一团土渣朝他迎面撒来,夹在在泥土中的,是一柄泛着乌光的短刀。
周寂身影犹如鬼魅般消失原地,杨翼只觉眼前一花,一刀刺空还未来及收手,就感觉喉结一痛,整个人跪倒在地,疯狂的抓挠着自己的脖颈,脸色由红变紫,瞳孔也逐渐发散开来。
又杀一人。
周寂心中毫无感觉。
闯荡江湖多年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两人皆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这种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歹人,周寂已然泛不出丝毫怜悯。
再一指点死旁边的大郎,周寂将两人尸体拖到县衙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做出‘悬尸公堂’的挑衅举动。
江宁府好歹也算是一个近二十万人口的大城,每日各地商旅往来不断,死掉几个混混流民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除了尸体被丢到府衙门口有点过于嚣张之外,此事并未在城中掀起太大波澜。
亦或者,现在城里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不在此,而在周寂和苏檀儿即将到来的大婚上。
乌家家主乌承厚原本也没有在意此事,可当他听仆从告密,说是杨翼父子之死和自家儿子乌启豪有关后,连最心爱的茶盏都摔了好几只。
当然,这些都和周寂没有太大关系。
他这几天真正领略到了古代婚礼的繁琐仪式,试吉服,学礼仪,还有乱七八糟的规矩,搞得他头都大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此番是入赘,而非迎娶。
鉴于上次提亲时长达二十车的彩礼,苏家倒也没有太过折辱于他,缩减了些许环节,倒也不至于让他像个新娘子一样,坐着大红轿子到苏家成亲。
不知不觉中,婚期转眼即至。
周寂‘自燕北逃难’而来,在江宁城并无亲友,于是在成亲前特意邀请了秀水河畔的近邻前来苏府吃酒。
迎亲的车队连绵数里,所过之处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好奇新郎的命到底硬不硬,会不会真应了传言所说,苏女克夫。
周寂也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硬不硬,但他知道以他现在的寿元,真在这个世界耗下去,熬到共和成立也不在话下。
所以,他完全不在乎这些旁观者议论,他甚至还希望能把事情闹得再大些,这样也好尽快帮苏檀儿消弭事端。
周寂骑在高头大马,胸配红花,从城南游街城东,一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临到苏府,周寂翻身下马,有别于武朝常年羸弱的飒爽英姿令众人眼前一亮,拍手叫好。
躲在人群后方的乌启豪看着这一幕,牙后跟都要咬碎了。
这架势哪里是来入赘的?
分明就是来娶亲的!
乌启豪眼中涌现出一抹阴狠的寒光,冷声道:“虽不知你是如何躲过了杨翼的截杀,但今日大婚,我定会叫你身败名裂!”
“姑爷下马福报至,骤传喜讯声声吉”
苏府前,耿护院提着一篮蜜饯和吉钱在噼啪的爆竹声中朗声唱道。
旁边不远处的苏仲堪朝台阶上方的苏文兴挤了挤眼,又歪了歪嘴,示意他赶快行动。
苏文兴露出坏笑,猫着腰溜进门房,从里面抽出一只铜盆,撒上碳火,想要端出来堵住周寂进门的路。
鉴于周寂颇具‘诚意’的彩礼,苏瑜和其他几位族老已经答应缩减部分环节,可任谁也没想到二房竟还想着暗中使坏,事先准备了另一只火盆,想要小小的刁难一下他。
苏文兴端着火盆一边走一边打断了耿护院的唱词,阴阳怪气道:“熊熊焰火贺新喜,穿”话音未落,苏文兴突然感觉膝下一软,身子前倾,火盆也随之脱手,整个人眼看就要趴倒在满地的碳火中。
“啊!”
事发突然,就连苏仲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率先跃出,三步并两步的将火盆踢出人群,然后一只手揽住苏文兴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他胡乱挥动的手臂,在漫天飘散的鞭炮红纸中,空中七百二十度转身落下,低眸看向怀里已经吓傻的吉吉国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没事吧?”周寂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些不对
这剧本拿错了吧?
苏文兴此时的脑袋还是懵的,怔怔的点了点头,细声道:“呀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周寂松开手,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一拂衣袖,昂首阔步,朝大门走去。
耿护院有些傻眼的棒读道:“亲友闻讯拦门时,不见良妻苦相思。”
走上台阶,没等周寂迈入大门,就又被四个小孩儿围了上来。
几人颇为激动的同时说道:
“姑爷好厉害!”
“刚刚那个是武功吗?”
“姑爷会飞吗?”
“赘婿贤,撒满天星。”
呃话音一落,前三个集体噤声,然后猛然转头看向第四个。
第四个小孩眨了眨眼,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含在嘴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得不说,人前显圣的爽感真的会让人上廕。
周寂哑然失笑,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像是揪橡皮泥一样,将其揪成四份,然后搓成金珠给他们每人发了一颗。
看着俊朗帅气,又英姿飒爽,又出手大方的背影。
苏文兴一时有些呆住了。
苏仲堪瞧见苏文兴这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血压直接拉满。
嘴角抽搐,伸出手掌啐了一声,然后pia叽一掌差点掀翻苏文兴的脑瓜盖,然后拂袖冷哼,一脸讨好的小跑跟上周寂,为他开道引路。
轻纱薄如红雾,从屏风后面映出一个身姿曼妙,腰肢比例近乎完美的剪影。
苏檀儿轻轻的披上金丝纹绣的外衬,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检查身上装束,
“小姐周姑爷已经进府了,正朝宾客那边去呢?”小婵一路小跑闯入苏檀儿闺房,急声道,“这些宾客中可不乏一些贵客,这会儿二老爷正跟着姑爷,说不定想怎么使坏呢!”
“小婵!”苏檀儿微微皱眉,轻声训斥了一句,二房之事她可以说,她母亲可以说,唯独小婵不能议论。
她和小婵情同姐妹,但毕竟不是真的姐妹。
在成为苏家家主以前,倘若二房为此事责难小婵,她不仅帮不了小婵,还会反受牵连。
不过小婵的话也并无道理。
这些天,她这个二叔处处与她为难,一心打压自己,想要顺势争夺掌印。
如果在周寂接见宾客的时候故意引他出丑,到时得罪贵客又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她,对于周寂还谈不上喜欢讨厌。
但既然已经决定成亲,那周寂在情理和法理上都已经是她的丈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檀儿想到这里,眉宇间也泛起一丝担忧,拉起小婵就朝外面跑去。
“哎小姐,你可是新娘子,此时还抛头露面,万一二房又说闲话。”小婵急声道。
苏檀儿哪还管的了那么多。
借着来往的丫鬟做掩护,猫着腰小心靠向院子里的周寂和苏仲堪。
还没等她走近,就听到苏仲堪一脸笑意的扶住周寂的手腕,带着他向前迎接道,“贤婿啊,快来见过许县令。”
周寂欠身抱拳,进退有度,与之寒暄了几句后,苏仲堪又带着他见过了另外几位贵客,那一副热情的模样,看的苏檀儿目瞪口呆。
“这还是我那个调嘴弄舌,见风使舵,钻头觅缝,笑里藏刀的二叔吗?”
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熟悉视线,周寂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猫在围栏旁边苏檀儿,两人对视一眼,周寂眉宇含笑,虽未开口,但苏檀儿像是听到了他在调笑说;‘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由琼鼻微皱,朝周寂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心翼翼的拎起裙摆,猫着腰溜回了自己闺房。
当周寂走进正堂时,唱词的司仪朗声道:“有请新姑爷。”
周寂听的眉头一挑,这话说的,‘新姑爷难不成还有旧姑爷?’
苏瑜作为苏家家主,又是檀儿祖父,理所应当的坐在正堂主位。
而大房和二房分座两旁,和宗祠位置无异。
最令众人惊讶的是许久未曾露过面的苏伯庸竟也出席了这场婚宴,全程面沉如水,以审视的目光观察着周寂一举一动。
这也是周寂第一次见到苏檀儿的父亲。
即便对方生来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但周寂还是不得不感慨。
果然还是丈母娘更漂亮些
heti!你不正常。
周寂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突然间好似心有所感,周寂蓦然转身,侧厅门外一脚迈出,饰佩的叮咚轻响中,苏檀儿以团扇掩面,轻摇漫步款款走来。
一时间,周寂竟有些失神。
矫情也好,做作也罢。
但看到眼前这个和范若若长相一样,却又身穿嫁衣的姑娘时,周寂心中揪痛许久的记忆竟然释然了许多。
“一拜天地日月星。”
“二拜高堂养育恩。”
正当两人夫妻对拜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停的声音。
周寂眼睛微微眯起,似有寒意涌动。
他听得出,这句‘慢着’出自乌启豪之口。
果不其然。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乌启豪从人群中挤出,朝苏瑜抱拳行礼,躬身道:“启豪见过苏老爷。”
“原来是乌公子,”苏瑜不动声色道:“今天是檀儿大婚,既然来了,坐下一起观礼吧。”
“启豪这次前来,是为了檀儿的终身大事。”乌启豪转身看向周寂,冷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檀儿嫁给你这个卑鄙小人!”
“够了!”苏檀儿决绝道,“乌公子!你前次在苏氏布行辱我名声,今日又来苏家辱我相公,简直欺人太甚!”
经过前些天的流言伤害,苏檀儿态度愈发强硬,“今日,你若是想喝杯喜酒也就罢了,可要是想来苏家挑事,那就劳烦耿护院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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