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顾千帆出于补偿和愧疚,从此对赵盼儿言听计从,兜兜转转,算是彻底合了她的心意。
接下来的这些天,永安楼的生意逐渐超过同福茶楼,赵盼儿手里有了三千贯银票,第一时间就取出三百贯把欠了池衙内的银钱尽数归还,池衙内正好从酒楼抽身,陪着张好好,逐渐把重心放在同福茶楼这边。
这天傍晚,赵衙内与池衙内来茶楼听戏,无意间扫了眼窗外,惊见官家竟与他一样微服私访,朝对岸的酒楼走去。
近日朝中不断有言官谏言皇后干政,牝鸡司晨。
心中烦闷的官家想起神霄真人之前参加花月宴的笑谈,对这家酒楼产生一丝兴趣,出于解闷散心的目的乔装打扮,来到永安楼。
赵盼儿隐约闻到官家衣服上的熏香,似乎和钱塘王太妃送给宋引章的御香一致。
赵盼儿心念一动,恍若无事地引着官家进了雅间,几句寒暄便猜出对方真正身份。
她之前早就听顾千帆说过欧阳旭进献《夜宴图》,攻讦皇后,所以故意提起自己出身钱塘,引官家询问当初杨运判灭门惨案。
“杨运判是个好人,可惜英年不永,员外也认识他?以前我还常去他家呢。”赵盼儿轻叹一声,顺着官家的话题往下说道,“杨运判喜欢字画,妾身以前在钱塘开的赵氏茶坊也是个风雅之地,妾身有时候便做个中人,上门荐画来着。杨运判是位好主顾,当年从妾身那买了不少佳作,象荆浩的《雪庐图》,王霭的《夜宴图》,怀素的《会棋帖》可惜,都毁于那场大火。”
《夜宴图》被烧?那欧阳旭进献的又是什么?
官家眉头微皱,犹不死心的问清赵盼儿手中《夜宴图》的来历,以及是否真的烧毁,殊不知赵盼儿胆大包天,故意将杨运判府上的赝品说成真品,而欧阳旭千辛万苦得来的那份反倒成了替身
朝堂党争,清流与奸臣萧相一脉还有皇后一党闹得一地鸡毛,欧阳旭夹在其中,趁乱而起,本以为可以借助扳倒皇后青云直上,结果却被赵盼儿躲在暗地里捅了一刀。
事后即便改弦易张,将一切罪名全部推脱到另一位清流砥柱齐牧齐相公身上,却也难逃外放离京的下场。
这一次离开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没有最后关头,他还不想放弃,在被转派之前,还有最后的十几日时间,通门路、找关系想尽办法也要留在汴京。
各种琐事交织,混乱如麻,其中夹杂错综复杂的心机算计,赵盼儿暗算欧阳旭的同时,顾千帆也被欧阳旭牵扯其中,甚至不惜打死德叔以及八名随从,以诈死手段报复赵盼儿。
赵盼儿泥足深陷,根本无暇顾及酒楼的日常运营,只得将宋引章请回酒楼,协助管理整体事宜。
而在这段时间,傅子方在家中受气,不远万里来到汴京寻母。
先前傅新贵与同族的一个寡妇私通,那个情妇待他极好,傅子方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认亲娘,以至于孙三娘万念俱灰,投江自尽。
后来真等傅新贵休妻另娶,情妇过门,对傅子方的态度骤变,傅子方本就骄纵任性,又遭后母、生父不待见,吃不好穿不好,所以就只能跑京城投靠亲母孙三娘了。
孙三娘知道酒楼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舞伎卖酒抽成、大堂聚众赌博让傅子方待在这种地方委实不妥,于是便想着让他去学堂读书。
她如今已经和杜长风确认关系,傅子方似乎并不喜欢杜长风,一直从中阻挠,不愿两人在一起。
这天,潘楼老板听闻永安楼掌柜从赵盼儿换成了宋引章,自以为宋引章乐妓出身只会弹琵琶,对他们而言是个打压永安楼的绝佳机会,于是趁着长乐郡主府订席的机会,掉包了其中几个饭菜,败坏酒楼名声。
同福茶楼和永安楼隔河相望,一边出了什么事,另一边自然可以听到风声。
听闻永安楼送往长乐郡主府的蟹酿橙坏了,蟹肉也是臭的,送菜的伙计被长乐郡主府的人绑在街边示众,红葵愤懑表示,一定是有人陷害永安楼,说罢卷起袖子就要去打抱不平。
然而,走了两步,却见旁边的周寂没一点反应,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蹙眉道:“对方可是郡主府,盼儿如今在忙顾千帆的事根本抽不出身,只有引章出面负责此事,你都不担心的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周寂淡然一笑,神色如常道:“引章姑娘早已不是当初那朵不谙世事、被人保护的温室花朵了,盼儿姑娘能做的事,她现在也能做到唔,某些事情除外。”
红葵当然知道周寂说的‘某些事情’是什么,张了张口,却是连硬洗都不知如何去洗。
果不其然。
在面对长乐郡主府以及藏在人群当中起哄的其他酒楼掌柜,宋引章从容不迫的领来府衙医官,当众验毒。
就只是两盘发臭的菜,怎么还动用医官来了?
刚刚起哄的酒楼老板隐隐感觉不妙。
“臭了的螃蟹是有毒的,既然有人胆大包天,企图陷害永安楼向宗室投毒,我这个掌柜自然要去告官,得请医官来查验清楚啊!”宋引章不卑不亢,向郡主府的管事解释道。
通过蟹肉确认这些螃蟹并非永安楼从南边运来的江南蟹,宋引章示意孙三娘向围观众人一一展示,松开了被绑在街边的伙计,指认出涉嫌掉包逃离的酒楼掌柜。
“证据有了,就请贵府准备接状子吧。难道身为宗室,便可以随意对百姓私刑么?回头我倒想好好请教一下来我们永安楼的御史们!”
宋引章此言一出,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管事顿时慌了,连忙走下台阶,点头哈腰的朝她赔礼道歉,两家又非不死不休的仇敌,宋引章此举只为威慑幕后之人,告诉他们耍阴招就奉陪到底,所以并没有真正深究郡主府的责任,接受管事的道歉,不仅漂亮的度过危机,还借此宣传了她们酒楼的江南蟹。
回到酒楼,孙三娘犹有几分后怕,听闻消息赶来的杜长风抱住孙三娘安慰几句,刚巧被傅子方看在眼里。
傅子方当初被孙三娘和傅新贵宠坏,性格本就薄情寡义、恶劣至极。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摔了手里的碗碟,就往外跑。
孙三娘和杜长风赶忙出门去追。
傅子方眼看就要被两人追上,不惜爬上河边护栏,朝生母以死相逼、恶语相向。
看到有人跳河,周围顿时围满行人,周寂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往外看了一眼,本以为还是那个长乐郡主府的事情,结果看到人群当中的孙三娘、杜长风和傅子方三人,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你们都别过来,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傅子方站在河边,一脸愤怒的看向面前的孙三娘和杜长风。
孙三娘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苦口劝说道:“子方你别犯傻,到娘这儿来!”
傅子方眼里满是怨毒,咒骂道:“闭嘴,我才不要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娘,你、你竟然和别的男人私通!你不要脸!”
哗~
一听有人私通,围观群众纷纷朝孙三娘和杜长风指指点点,孙三娘瞬间白了脸,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儿子会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傅子方,你怎能对你娘这样说话!快些认错!”
杜长风作为读书人,三纲五常最重礼法,见到傅子方如此恶毒,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没错!”傅子方恶狠狠的瞪着杜长风,语气加重几分,“错的是你,不,你卑鄙无耻!你不要脸!明面上当我的夫子,背地却和我娘不清不楚”
说话间,周寂已经挤进人群,身旁香风拂过,侧目一看,只见宋引章阴沉着脸,朝傅子方走去。
“引章。”
孙三娘看到宋引章气势汹汹的走向傅子方,连忙唤了一声。
傅子方色厉内荏的威胁道:“你你别过来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然而,现在的宋引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单纯、怯懦怕生的小白兔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深深震慑住傅子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却发现身后就是河滩,再一回头,宋引章已然走到跟前。
“你你你想做什么?”
没等傅子方说完,就看到宋引章冷着张脸,提起裙摆,抬脚将他踹进水里。
“子方!”孙三娘唰~一下,面无血色,踉踉跄跄的扑向河边准备救人,却被宋引章抬手拦住,看着不停叫“救命”的傅子方在水里扑腾,孙三娘有急又怒,攥住宋引章的胳膊,嘶声道:“引章!!”
即便胳膊被攥的生疼,宋引章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站在河边,冷着张脸看向河里扑腾的傅子方道:“这儿的河滩浅得很,淹不死人。”
果不其然,傅子方扑腾几下便站直身体,发现浅滩的水甚至漫不过他的腰间。
另一旁的葛招娣驱散众人道:“没什么好看的,当娘的收拾混账儿子呢~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傅子方浑身湿透,怨恨的瞪向众人,嘶声尖叫道:“我不是混账呢!”
“你就是!”宋引章语气加重几分道:“以前在钱塘,三娘把你当心肝一样养大,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如今在东京,三娘不计前嫌,给你最好的吃穿,让你上最好的书院。她当了慈母,可你当孝子了吗?”
宋引章越说越气,她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想尽孝道却无能为力,最终连姐姐也死在乐营教坊,只剩她孤苦伶仃。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这般薄情寡性,冷漠无情。
“引章你别说了。”孙三娘心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语气毫无波动的轻声阻止。
傅子方仍不悔改,依旧嘶吼道:“可她是我娘,她跟不三不四的男人瞎混,就是不对!”
这下杜长风也忍不了了,蹲下身子看向傅子方,一脸严肃道:“你给我听着!我是你的夫子,今科进士,朝廷命官,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你娘兰心蕙质,贤惠爽朗,是位可敬可亲之人。我和她一个君子,一个淑女,两情相悦,乃是世间最美好之事,没有什么可值得羞耻的!”
“可我就是不许!书上说了,女子要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傅子方从小被人溺爱,早就任性习惯了,以为撒泼打滚闹一闹,不管什么事孙三娘都会允他。
没想到,孙三娘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脸平静的看向傅子方,缓缓开口道:“傅子方,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同意。我早就被你爹休了,出嫁随父母,再嫁由己身,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管束我的婚姻,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不可以。”
“娘!”傅子方不可置信的瞪向孙三娘。
孙三娘好不容易强忍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你真的把我当娘吗?还是你只需要一个只听你话,只替你操心的老妈子?”
哀大莫过心死。
当初傅新贵和傅子方父子二人差点将她逼死,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孙三娘眼眶湿润的看着面前傅子方,仿佛看到傅新贵的模样。
“都怪我从前对你太过宽纵,所以今日才让引章妹子做了回恶人,替我管教你。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母虽慈,儿未必孝,傅子方,你还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孙三娘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看了眼宋引章和杜长风,轻声说了句‘回去吧’,说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酒楼走去。
葛招娣快步跟了上去,只留杜长风和宋引章两人,杜长风看了眼快要走远的孙三娘,又看了眼水里的傅子方,满心纠结,招了招手,劝说道:“子方,上来吧,水里太冷了”
宋引章拉起杜长风,冷冷的瞥了傅子方一眼,沉声道:“走!别管他!淹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