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身子骨弱,又有游方术士批言十八岁前将有命劫,兰生将她送回孙家的时候,孙奶娘早就心急如焚的在门外徘徊。
“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孙奶娘在府门外来回踱步,身后的几个丫鬟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暗自后悔没有在月老庙就把小姐带回来。
随着最后一抹晚霞被夜色侵没,一辆马车从西街行驶而来。
“哎,你们看看那辆马车是不是小姐白天出府的那辆?”孙奶娘看到马车眼前一亮,扶着石狮踮脚张望,随行的丫鬟凑上跟前眺望,还没等她们确认,孙奶娘就急冲冲的迎了上去,随行的丫鬟们连忙跟上。
走近一看果然是家里的马车,而驾车的那人却是之前来过孙家几次的方家小子。
“孙孙奶娘”
孙家临近,方兰生看到气势汹汹走来的孙奶娘,心里咯噔一下,彷如老鼠遇到猫一样,泛起本能恐惧,马车行驶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难怪晴雪和周大哥非要攒动我来送孙小姐回家,原来是担心如何向孙家这个彪悍泼辣的奶娘交代
孙月言听到方兰生的声音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近昏暗,但她从小被奶娘养大,即便仅凭大致身形就能认出奶娘的身份。
“还真是小姐的马车!”
认出方兰生,孙奶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叉腰道:“方家那小子,我家小姐呢?”
“奶娘,我在呢”
孙月言掀起车帘,扶着车厢走出,柔声道:“对不起奶娘,我没事的,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奶娘连忙上前扒开方兰生,把小姐扶下马车,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原本悬起的石头终于平稳落地。
“小姐你到底去哪了呀!一走就是一天都快急死了我!”
孙月言柔声细语安慰奶娘,说是帮兰生他们抓采花贼,这下孙奶娘更生气了,说她不该到处乱跑,万一遇到什么命劫该怎么办
连带着准备开溜的方兰生都被一通说教,孙月言连忙解释这件事并非兰生过错,是自己主动要和晴雪如沁她们一起去救兰生的。
听到孙月言处处维护方家少爷,还帮他说了不少好话,奶娘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天色已经不早,孙奶娘便让丫鬟送孙月言回府,叫住准备离开方兰生,语气放缓道:
“方少爷,那什么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能送我家小姐回来,老婶子我心直口快,有时说话不过脑子,不过我主要还是担心我家小姐,老爷夫人临终前有过交代,要我看紧小姐,保护好她,刚刚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
方兰生之前并不知道孙月言十八岁将有劫数之事,如今听孙奶娘讲完当初那位游方术士的批命,得知孙月言今年正好十八,平静的心湖像是沉入一颗石子,微波荡漾,泛起一道涟漪。
一个人走在空荡萧瑟的街道上,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孙府,方兰生抿紧嘴唇,抬起停顿的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孙家和方家并不算太远,但也有段距离。
等方兰生回到方家的时候,夜幕完全降临,朦胧的月色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猫在围墙外面,似乎打算翻墙进去。
方兰生心中一凛,难道李潘安还有同伙没有交代,特意前来报复方家?
方兰生同样猫着腰悄悄朝那人靠近,一团乌云挡住本就微弱的月光,直到他溜到那人附近都只能看到一个瘦小低矮的大致轮廓。
那人似乎在犹豫要从哪里翻进去,所以一直沿着墙边一点点摸索,方兰生想搞清楚对方有何意图,却又不想贸然惊动对方,所以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对方身后。
就这样,两人猫着腰,一前一后紧贴着墙角绕圈,直到从前院绕到后院,一抹清冷皎洁的月辉洒落在侧院的外墙,方兰生原本猫着的腰缓缓挺直,两眼瞪大,呆呆望着一个穿着橙色短衫的小姑娘手脚并用的爬上墙头。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盯着自己,小姑娘趴在墙头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墙边站着一个呆呆傻傻的蓝袍书生,正目不转睛的看向自己。
小姑娘被突然冒出来的方兰生吓得打个哆嗦,结果双手一滑,从墙头掉了下来。
四周光影流动,下坠的感觉似曾相识,让她想起前几天从树上掉下来的情景。
和周寂不同的是,方兰生看到橙衣少女跌落,上前去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伸出的双手还没碰到对方,对方就已经砰的一声砸进了土里。
“你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你摔一下有没有事?”橙衣少女爬起身来,怒声道,“明明看到我要掉下来,为什么不接住我?”
嗯?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橙衣少女歪了歪头,把念头甩到一边,方兰生弱弱的说道,“我想接来着,没接住”
“没接住是你的问题!我爬墙爬的好好的,你干嘛要拉我下来!”橙衣少女情绪失控,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别人不花(发)火的话就当别人傻子呀?是这样子的吗?我≈¥≈≈!”
等等,怎么还种及视感?橙衣少女顾不了那么多,说到后面情绪愈发激动,仿佛模仿来的人类语言功能失效,呜呜啦啦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言语。
“小姐,你冷静一点,别激动,真不是我拉你下来的”方兰生连忙解释道:“我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我还以为是要干坏事,所以就跟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我也没想到你会掉下来呀?”
橙衣少女再次扒拉已经变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嘶吼道:“啊!!就不能尊重我吗?”“我真的生气了!”“我她麻的烦死了!”
本来以为遇到仙女,结果却是个神经病唔,反正都是‘氙’字辈的,好像也没啥区别。
第一眼的惊艳很快被对方的歇斯底里和无理取闹冲淡,一瞬间,方兰生甚至想起恬静温柔的孙家小姐
孙月言得知他被采花贼抓走,明知自己今年可能遇到命劫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前往翻云寨救他。
即便没有帮上什么忙,但在翻云寨和大家汇合的时候,方兰生看到人群里面的孙小姐眼神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担心,仍旧感到一丝微不可查的触动。
“哎,你走什么?”
橙衣少女虽然化作人形,混迹人间多年,但始终野性难驯,看到方兰生准备离开,更是怒火中烧,伸出利爪朝他挠去。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方兰生腰间的青玉司南珮就泛起一道淡青色的毫光,将橙衣少女震飞数步。
方兰生没想到对方竟会偷袭,转过身慌乱的退后两步,低头看向泛起微光的青玉司南珮,再抬头时,只看到那名女子宛如野兽一般的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几个纵身化作狐狸,消失在视野当中。
方兰生瞳孔剧颤,满脸惊恐道:“妖妖怪!”
“唔原来是她。”
周寂坐在院中的凉亭,看着张惶逃来的方兰生,颔首道,“我前几日曾经见过她一面,此女半人半妖,前来琴川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怎么找到我们方家来了?”方兰生灌了半壶凉茶,总算冷静下来,上下打量周寂一眼,随口道:“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周寂面露不屑,嗤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难道是喜欢上她了?”
“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可能!”方兰生声音提高几度,肩膀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道:“第一眼是挺有好感的,可惜她不仅是个妖怪,还是一个疯子,尤其是发疯起来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周寂摇了摇头,看向方兰生道,“我知道如沁姑娘对你的严加管束,让你憧憬自由,想要挣脱她的管束,变得愈发叛逆,对你而言,世间没有什么比一个骄横任性,野性十足的女妖更加刺激更加让人向往?”
“我我没有!”方兰生猛然起身,少年心性的他痴迷修仙未必不是一种叛逆,方如沁希望他继承家业,为方家传宗接代;而他渴望御剑,飞出在家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正是因为方如沁知道兰生性格,所以才更加反对他修仙,就是怕他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
这是成长环境的影响,即便方兰生不想承认,但他的性格已经随着这些年的潜移默化塑型成了现在的样子。
“希望如此。”周寂抿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天边的弯月,神色幽幽道。
其实不止是方兰生,周寂自己也是如此。
开启穿越诸天之前的幼年记忆,只有父母响彻楼洞,无休无止的争吵。
后来父母离婚,他变成了最多余的存在。
所以从中学开始搬出去一个人住,等到父母双方各自组建新的家庭,他和两边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甚至已经断了往来。
直到开启穿越之前,周寂去了趟离婚多年的父母家里做出最后的诀别,那一次,他看到了双方家庭孕育出的新的生命,他的心里只有释然。
原生家庭的影响会伴随一个人很久很久,至少在周寂看来,野性难驯的坏女人对向往叛逆的方兰生有着莫大吸引。
方兰生想要争辩,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爬墙的橙衣少女,惊鸿一瞥,的确难以忘怀。
连番作案的采花贼终于落网,整个琴川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次日,方如沁专门让人张罗了一桌饭菜,在庭院正中的凉亭宴请众人。
采花贼前几日潜入方家迷昏方如沁,虽然行动失败,但在琴川仍旧传出不少风言风语。
如今李潘安当众承认罪行,道明原委,按照律法被处以秋后问斩,签字画押的公告贴满全镇,那些‘被采花’的女子以及方如沁自身的声誉算是得以保全。
“今天设宴,一来是为感谢大家帮忙解决采花贼一事,二来是给少恭接风洗尘的。”方如沁嘴角含笑,看向旁边的欧阳少恭道。
昨天诸事烦乱,很多事儿都没来及细说,方兰生好奇道:“少恭,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啊?以什么为生呀?是不是见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欧阳少恭语气温和道:“这些年我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四方行医也只是为了糊口。”
风晴雪笑道:“少恭可是济世的名医,救过不少人呢”
“你们怎么认识的?难道少恭还救过你?”方兰生惊奇的看向风晴雪和周寂,以及旁边沉默寡言的百里屠苏。
风晴雪俏皮的晃了晃脑袋,故意不说。
周寂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与少恭还有晴雪当年一同去天墉城学过艺,只是没待多久就相继下山了。”
“说起来,我在离开天墉城以后曾经找过周公子,可惜公子行踪不定,始终没能得见。”欧阳少恭故作惋惜道。
“这我知道!少恭这些年都没回过琴川,自然见不到周大哥啦”方兰生面露得意,仿佛是在炫耀什么的伸出剑指比划道,“周大哥三年前途径琴川,住了些时日,还教了我御剑术”
要不是方如沁在场,他都准备拿出他的搓衣板当众展示他所谓的‘御剑术’了。
“周公子竟还会御剑?”欧阳少恭面露惊讶,眼底隐去一丝精光。
“只是简单的驱物之术罢了。”
周寂无奈的笑了笑,解释自己拜入天墉城的原因。
虽然周寂表现不像说谎,然而欧阳少恭仍旧不信,不仅不信,甚至还怀疑他另有图谋。
毕竟星蕴之术乃是世间修行基础,怎会有修行人士上赶着拜入天墉城去学最基础的法术?
“原来如此,周公子可是瞒得我们好苦”
欧阳少恭表面开着玩笑,内心深处对周寂越发忌惮。
毕竟是接风宴,不宜聊及太多严肃的东西,欧阳少恭顺势把话题引到方兰生身上,方兰生掰着手指算道:“周大哥教了我御剑,屠苏教了我星蕴少恭你不也会法术吗?要不也教我个一招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