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在庭间踱步,转头看向坐在桌前淡定饮茶的周寂,皱眉道“此人可是上阴学宫最为得意的门生,惊才绝艳,最善阴阳谶纬,向来算无遗策,知晓前后百年,此番为何对我批下如此谶言?”
“还能为什么,想害你呗~”周寂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轻嗅茶香微微颔首道,“那位呵呵姑娘境界已入指玄,比起初开剑匣的老黄也差不了多少,并且身法灵动迅敏,若是她真想杀你,怕是你早就小命不保。”
“是是是~多亏周大侠周公子出手相救,本世子心存感激无以为报,等回北椋就为您开建庙宇,弄张长生牌,每天早晚三炷香供上,行了吧?”
徐凤年可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没脸没皮的坐到周寂对面,翻开茶杯自己倒了一杯,呷口茶水道,“可我还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杀我之前在陵州城的时候我和她见过几面,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总不能是因为我给她取了外号,她才想这样‘报答’我的吧?”
“我怎么知道?”周寂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等哪天她来找你的时候,你自己问她。”
“那她人呢?”徐凤年左右看了一眼,好奇道。
“去找黄龙士了。”周寂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神色莫名道,“反正她也打不过我,所以我就请她回去问卜黄龙士,想让这位传言中的‘黄三甲’算一算我的命数。”
看到周寂不屑一顾的冷笑,徐凤年心里稍显平定。
对方毕竟是阴阳谶纬出名的黄龙士,对于自己将要面临惨死的谶言徐凤年就算再怎么怀疑,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
两人闲聊片刻,许久不见姜泥身影。
鱼幼薇平日一到一处地方就喜欢宅在房间闭门不出,这个小姜泥性子却是静不下来的那种,问过徐凤年才知道她这会儿叫上鱼幼薇出府到城里闲逛去了。
眼下黄昏日暮,天色渐晚。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笑道“说起来,她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卢家门外,正如他所说那般,两个相互簇拥,越走越快的身影朝这边快步而来。
初夏的夕阳残存着午后的丝丝余热,但鱼幼薇和姜泥恍然不觉的在街道埋头竞走,仿佛天黑之后就会有什么恐怕的事情发生。
真不知道自家公主到底怎么想的,别人逛街都是脂粉布庄首饰店,她拉着自己居然逛遍了整个阳城的棺材铺
在此之前,鱼幼薇曾听姜泥说过一次读书是为挣钱给自己筹办后事,她当时只当是姜泥随口开的玩笑。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姜泥居然真的挨个去棺材铺打听棺材价格,甚至还想着砍价?
眼看卢家大门接近,姜泥停下脚步打算从袖里掏出面纱戴上,结果两只衣袖都找过了,仍旧没能找到自己的面纱。
明明出府之前还戴着呢。
难不成是掉在路上了?
姜泥回头看了眼被高墙影子遮挡大半的街道,再看了眼马上就要落山的夕阳,转身正要寻回,却被鱼幼薇伸手拉住。
“卢家不是到了吗?你去哪儿呀?”鱼幼薇探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钱袋落下了吗?”
姜泥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的钱袋,松了口气道“我面纱丢了,想回去找一下。”
“天都要黑了,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儿找呀?”鱼幼薇无奈道,“就是一副面纱而已,不戴也没什么的。”
姜泥迟疑道“可徐凤年说卢家当年和楚国结下深仇大恨,我们身份敏感,倘若被人知道身份,卢家必然容不得我们。”
鱼幼薇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姜泥的脸庞,取出自己的面纱递了过去,“公主和王后长得确实很像,要不你戴我的吧?”
姜泥摇头道“要不你先回府帮我找条面纱送出来,我就在门外等你好了。”
“那岂不是更明显了?”鱼幼薇有些无奈的劝说一阵,姜泥才肯接过面纱,两人匆匆回到自己院子,险些撞到从徐脂虎院里出来王嬷嬷。
王嬷嬷目光扫过姜泥,视线落在鱼幼薇身上,直到两人从身旁经过,方才如梦初醒,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赶忙向管家禀告。
胖管家把她带到卢白颉身前,卢白颉横握古剑霸秀,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刚看到了天雷与刀罡。
“七爷。”
卢白颉放下剑鞘,看向她道“你发现徐凤年的车队里有西楚人?”
王嬷嬷低眉垂目的应了声‘是’,恭敬道“刚才我给徐脂虎那边送月例银子”
“叫少奶奶。”卢白颉皱眉道。
王嬷嬷诚惶诚恐道“对对少奶奶,我给少奶奶那边送月例银子,撞见了徐凤年带着的两位女子,两个人从进府就用面纱蒙着脸,我总觉得看着有些面熟”
“你觉得她们是西楚人?”卢白颉微微抬眸,看到王嬷嬷点头承认,迟疑道“你见过西楚人?”
“是。”王嬷嬷微微直起身子,回忆道,“大爷当年去西楚做客,我有幸随行一路服侍,西楚王室曾设宴款待,席上有西楚剑侍献剑舞,徐凤年身边的一个女子瞧长相和气质都跟那个西楚剑侍极像。”
“你凭长相,就觉得她是西楚人?”卢白颉确认道。
“当时我在廊下观舞,混在下人里的还有一个楚国小女孩,也一直在看着殿内。”王嬷嬷语气坚定道“我记得清楚,那个小女孩就抱着一只小白猫。如今,徐凤年身边的那个女子也抱着一只白猫,长相又极其相似总觉得也太巧了些。”
“不对啊西楚是徐骁亡的国,徐凤年身边又怎会有西楚剑侍的后人?”卢白颉将信将疑,皱眉道,“更何况,徐骁明明知道我们卢家与西楚不共戴天,他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带来江南?”
另一边,知道姜泥和鱼幼薇没有戴面纱就在城里闲逛,徐凤年泛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连忙让青鸟准备马车,把姜泥和鱼幼薇送出卢家另寻他处住下,连周寂都觉得这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徐凤年沉声道“我了解徐骁手段,他想让我和卢家闹翻,又清楚我不会让大姐为难,所以就想利用你们的身份引起我和卢家翻脸,这样一来他世袭罔替的谋划也就成了。”
啧~玩心机的人心都脏。
“但你这样直接把人接走,岂不是更令人怀疑?”周寂摇了摇头,神识扩散开来,感知到朝姜泥和鱼幼薇房间快步走去的一行人,似笑非笑道,“更何况,姜泥和鱼幼薇刚撞见的那个嬷嬷,已经带着卢白颉去客房找她们去了。”
“那怎么办?当年卢家嫡子国战被俘,死于楚国皇室之手,卢白颉定然也去过楚国王都,以姜泥和王后的容貌相似程度,肯定会被认出来的!”鱼幼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很简单。”周寂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只密封精致的小木箱,郑重其事的和花盆一并放在桌上,骄傲满满道,“让他认不出来不就好了?”
木箱打开,撑起一块长方形的镜子,一层层方匣左右延展,甚至还有几个小抽屉可以拉伸出来。
琳琅满目,芬芳扑鼻。
看着与镜面交相辉映的缤纷色彩,恍惚间,姜泥和鱼幼薇眼里似乎都透着光。
“你是说易容?”徐凤年眼前一亮,表情却又变得有些古怪。
这东西怎么看这么像女子用的东西?
“唔作为三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某种意义来说,说句易容也不为过。”周寂神识扫过客房那边,示意两人在石凳坐下,并没有选择亲自动手,而是看向化妆箱旁边的花盆道,“毕竟男女之别,就麻烦你帮她们化了。”
自从化身为藤的这些年,司藤就已然和她心爱的化妆箱彻底绝缘。
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再次打开化妆箱,即便不是给自己化妆,司藤仍旧升起十二分的兴致,数百条藤丝瞬间迸发。
姜泥和鱼幼薇顿时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千丝万缕在她们面前熟练拈起粉扑眉笔以及各种工具,张牙舞爪,铺面而来。
周寂和徐凤年一退再退,从石桌旁边退到凉亭下面,只能看到藤丝上下翻舞,看不到里面究竟何种情况。
随着长廊那边脚步越来越近,藤丝骤然收拢,周寂拂袖将桌面扫空。
“她们果然在这里。”王嬷嬷看着远处两人身影,低眉垂目道,“七爷,要不我去找几个当年随行伺候的老人过来认人?”
“不必。”卢白颉摇了摇头,抬步朝凉亭走去。
王嬷嬷跟着他后面,脚步越走越慢,眼中的自信也逐渐变为了疑惑和茫然。
怎么感觉又不像了?
走到近处,一路点亮的灯笼把庭院照的灯火通明。
王嬷嬷上下打量鱼幼薇,对照自己当年在楚国王宫的回忆,脸上浮现一丝迟疑之色。
“卢先生,你这是?”徐凤年伸手按回下巴,收起脸上的震惊与错愕,看向卢白颉身后的嬷嬷与管家疑惑道。
卢白颉收回注视姜泥脸上的目光,语气温和道“世子毕竟是卢家贵客,住在客房未免过于怠慢,卢某特意交代下人为世子腾出一间宽敞些的院子,周公子李前辈还有随行的女眷都可以搬过去。”
“这种小事何须劳烦卢先生亲自跑一趟?”
徐凤年笑着和卢白颉寒暄几句,婉拒他的好意,看着卢白颉一行离开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
不仅是他,姜泥和鱼幼薇更是显得惊魂未定。
姜泥和司藤相处的还算可以,自从被司藤安慰过以后,时常会帮司藤采集露水,鱼幼薇则是呆若木鸡,直到卢白颉他们走后还没能缓过神来。
“你确定那个看起来呆呆傻傻,反应慢半拍的姑娘是西楚剑侍的后人?”
卢白颉走进书房,脚步突然一顿,沉声道。
“这”王嬷嬷面露迟疑,歪了歪头,茫然道,“临到天黑之前,第一眼看到她不带面纱的样子,确实和当年那个西楚剑侍很像可刚刚再次看到,长得却没那么像了”
“至于气质和反应”王嬷嬷苦思冥想,抬头道“七爷,你说她会不会是装的呀?”
卢白颉能感觉到鱼幼薇当时的呆滞并非作伪,面无表情道“我看是你自己眼花了吧?”
“七”
“够了。”卢白颉抬手打断道,“你下去做事吧。”
王嬷嬷有些不甘的退了下去,胖管家上前道,“七爷,就这么算了?若真是楚人,那可是血海深仇。”
卢白颉微闭双目,将刚刚看到的姜泥与自己在楚国王宫里面见到的所有女子对比,可惜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兄长的血海深仇让他记得楚国王室的那几张脸,虽然并不相像,但他仍感觉这个名叫姜泥的姑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
卢白颉缓睁双目,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次日一早,徐凤年还是让姜泥和鱼幼薇坐上马车搬离了卢家。
有李剑神和魏爷爷他们在,徐凤年并不怎么担心两人安全。
关于姜泥和鱼幼薇随李淳罡他们搬走消息,卢白颉虽有几分疑窦,却一直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转眼又过几日,二乔那边得来消息,说是城外报国寺将有一场文坛聚会,徐凤年此行阳城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大闹文坛,以便离阳皇室安心,如今机会有了,距离他离开阳城的日子也就近了。
在阳城住的小半月,徐凤年私下寻到名医问过,正如周寂所说那般,徐脂虎每天都在一点点燃去自己的生命,如同灿烂的焰火,燃尽只余尘埃。
(看到慢刀行其实还是有点感动的,以前看过的武侠剧,只要戴着一层透明面纱,别人就认不出她长什么样,慢刀行这部剧打破了这一烂俗套路。
卢家的嬷嬷隔着面纱都能认出鱼幼薇就是西楚剑侍的后人,实属打破陈规第一人!)
(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