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一路,书院十三先生将要成亲的消息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早已传遍整诸国各方势力。
前任裁决大神官和西陵骑兵统帅罗克敌虽死,但西陵掌教对唐国的野心仍在。
昊天世界传承万年,在这一纪元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西陵大神官与旁人结成世俗姻缘的故事,但那种情况极为罕见,尤其是被视为最接近昊天的光明之女,即将接任光明大神官的存在。
这样的身份向来都应该全心全意侍奉昊天,哪里可能成亲?而且还是与教外之人!
西陵未来的光明神座,提前了很多年,就被某个无耻的书院弟子骗去当了老婆,对于西陵尤其是光明神殿里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极难接受,只不过天谕大神官以及新任裁决大神官在长安城里允诺了宁缺和桑桑的婚事,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反对。
一时间流言蜚语不断,整个神殿阴霾笼罩,整日隐藏在面具下方的西陵掌教失去左膀右臂,暗中扶持了一批新的亲信,想要趁叶红鱼和天谕还未返回西陵之际,再次推动举世伐唐的波澜。
天空阴云密布,翻滚的云层从四面八方而来,远远看去,犹如一座遮天蔽日的黑色大山,缓缓压在视线尽头的城墙之上。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呀?”
明明已是晌午,四周阴暗的如天黑一般,莫山山掀起车帘朝窗外张望了一眼,马车颠簸行驶,却不见有一丝微风吹来。
周寂坐在一侧,看着莫山山坐回原位仍打算在帖上用指尖誊描笔锋的举动,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指,摇头轻笑,“眼镜虽可辅助视力,可也别坏了眼睛。”
莫山山感受手背传来的温热,透过镜片的眼眸在昏暗摇晃的车厢里流露出丝丝柔光,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合上字帖,将帖本小心收好。
瞧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周寂忍俊不禁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写一幅给你就是了。”
莫山山轻轻地摇了摇头,每每看向周寂,都会露出盈盈浅笑。
笑容很浅,浅的好像不经意流露,自己也无法发觉;但又很甜,甜的好像快要把心底的欢喜,满满的溢了出来。
“那可不够,我要你写多少,你就写多少。”
周寂像是被莫山山的笑颜感染,微笑道,“你要我写多少,就写多少。”
“那~写无数张如何?”
宛如春风和煦,巧笑嫣然。
莫山山少见的和周寂开起玩笑,又好像是在借这句玩笑,表露自己的期愿。
“那估计怎么写都写不完了。”周寂目露柔光,看向莫山山道。
莫山山喜笑盈腮,歪头道,“所以,我要你写一辈子。”
雨水下坠,在窗帘上浸湿一枚圆点,风起、雨落。
转眼,马车窗帘被狂风掀起,撩起周寂的头发,纠缠莫山山的发丝。
上前一步,周寂缓缓贴向莫山山,莫山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睫毛轻颤,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久~又好像刹那。
莫山山仿佛已经忘记了呼吸这一回事,整个人软若无骨被周寂揽在怀中,唇间传来的温热和酥麻近乎快要把人融化,直到唇分的那一刻,她仍下意识揪住周寂衣角,不舍让他离开。
“好,那就一辈子。”
云层参差灰黑,低垂压顶,狂风席卷湖面,便是连雨水打出的道道梨涡也被枯草碎叶砸乱。
叶红鱼独立在水榭楼阁之上,房门打开,卷起屋中帘帐,红衣翻滚,宛如一支孤傲的蔷薇在风雨中绽放。
腊月初五,还有十日便是宁缺和桑桑的新婚之日,估算一下时间,墨池苑从大河赶来,差不多也该到了长安。
眼看暴雨加深,狂风不止。
车队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所谓望山跑死马,在这等修行界的国度里,城池巍峨高耸不下于悬崖绝壁。
周寂掀起门帘从马车走出,呼啸而来的疾风骤雨停滞身前数尺,被一层淡蓝色的透明屏障隔断,御车的萩穗见周寂出来,正要行礼,却见自家山主也从车厢走出,朝她递来一条毛毯。
“此地距离长安还有数十里,天气过于恶劣,不如转道雁鸣湖休息吧?”周寂看向莫山山,笑道,“反正距离婚期还有十天的时间,等到天晴以后再做打算。”
莫山山转眸望向雁鸣湖的方向,阴云密布,只能看到茫茫黑暗中亮起的一枚红点,可就是这枚闪烁的火光,让莫山山悄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一个犹如这枚无法被黑暗吞噬的红光,凛然孤傲,鲜红如火的女子。
“那就听公子的吧~”莫山山点了点头,扫了眼周寂腰间一直佩戴的诛仙仿剑,收回了目光。
朝萩穗以及芍画她们交代了一声,车队调整方向沿另一边的雁鸣湖走去。
雁鸣湖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墨池苑此行二十余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赶到。
临到雁鸣湖畔,周寂下意识的露出一抹微笑,看向黑暗中逐渐显露轮廓的水榭楼阁,感到一阵莫名放松。
楼阁之上,叶红鱼看着停靠在水榭长廊的一队车马,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这个东西搬到那边。”
“哎,对,放到那边厢房。”
众人忙碌中,暴雨减缓,狂风中渐渐夹杂片片雪花,丝丝凉意透过领口沁入肌肤,周寂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了长廊一侧的楼梯。
一袭红衣,好似照亮整片黑暗。
安置东西的墨池苑弟子纷纷停了下来,看着这位鲜衣如火,清丽如水,平静如远山的女子从走廊经过。
“道痴姑娘~”莫山山看到叶红鱼,并没有感到惊讶,朝她欠身一礼。
叶红鱼颔首回礼,转眸看向周寂。
“你没去宁缺那里帮忙吗?”周寂微笑道。
叶红鱼摇了摇头,“早上的时候去过了,旧书楼那个女教习说天色有变,午后将有暴雨,便暂停布置,等两日雨停之后,再继续准备。”
周寂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想要弹她额头,抬起的手不知为何放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道,“她好歹也是宁缺的三师姐,你怎么总是喜欢针对她?”
叶红鱼黑白分明,平静如水的眼中漾起一道微不可见的涟漪波动,沉默片刻,撇头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对我有所敌意。”
“”周寂张了张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笑道,“罢了,那就先这样吧。”
说罢看了眼身旁的莫山山,两人悄然对视,随即分开。
周寂看向叶红鱼,向她解释了一下自己带莫山主以及墨池苑弟子过来水榭的原因。
“水榭本来就是你的住处,我也只是暂住于此,你本不必和我解释。”叶红鱼摇了摇头,从周寂身旁错身离去。
狂风虽已衰弱,但点亮在长廊两侧的灯台依旧摇摇欲坠,周寂看着叶红鱼独自一人朝长廊尽头的方向走去,影影绰绰间,即将消失在长廊转角。
原本只有两人同住的水榭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往日空空荡荡的亭台楼阁终于变得热闹起来。
周寂虽然不太喜欢闹腾,但也是要看人的。
作为一个颜控、胸控、腿控、手控、足控,看着这些模样清秀正值青春的墨池苑女弟子,就算稍微闹腾那么一点点,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给众人安排好各自住处,天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狂风骤雨化作漫天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这等雨雪交加的天气,再好不过一锅热腾腾的暖汤驱寒。
经历途中暴雨,墨池苑的弟子们又困又累,吃过晚饭没多久就各自回去休息,周寂去莫山山那里坐了一会儿,便离开房间,脚步一顿,朝三层阁楼走去。
阁楼之上,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盘坐在亭台当中,立柱四周,长幔随风飞舞,唯有她一人不动如山,似与这夜色,这风雪融为一体,恍惚间,气息缥缈。
不愧是道痴。
两月未见,竟以将境界推至知命中期,较之十年前被周寂一剑废去下面的西陵掌教都不遑多让。
周寂惊讶于叶红鱼的境界提升,更惊讶于她对剑意的感悟。
行至亭台入口,手中诛仙仿剑微微颤动,像是被一种无形之力牵引,凌空飞渡,飞向叶红鱼身前。
长剑出鞘,寒光窄若两指,从周寂眼前晃过,原本盘坐在亭台当中的叶红鱼翩然而起,在帷幔和风雪中化作一尾红鱼从大河跃起,再次融入水中。
正与房间写字的莫山山悬笔未落,一滴墨珠从笔尖滴下,在宣纸上染出一团墨渍。
抬眸看去,掩着的木窗被一股柔力打开,冥冥中好似回到了大河之畔,看着滚滚大河从天而降,再眨眼,一切皆是幻影。
窗外依旧是雪花飘落,唯有那道气势恢宏的剑意让她无比动若。
“这是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
周寂赞叹道,“琼华仙法敛四方五灵之力加持己身,搭配大河剑意,调动天地威势,恭喜你又向前进了一步。”
叶红鱼收剑而立,站在亭台正中,帷幔飞舞,看向朝她走来的周寂,沉声道:“西陵算计柳亦青的事情已被剑圣知晓,
前几日剑阁传信,信笺中只有一道剑符,乃是柳白用大河剑意所化,我猜他是让我回到桃山,斩杀掌教。”
周寂接过叶红鱼递来的信笺,展开一看,眼眸光影流转,一如叶红鱼当时那般,看到一道气势磅礴的大河朝他翻涌而来。
这是大河,亦是一个人,一柄剑。
若是境界低微,修为不足的人直面这一剑,便会被其中蕴含的无匹剑意冲垮碾碎,轻者本源受挫再无圆满之日,重者意识泯灭直接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周寂修行千年,一直卡在仙道瓶颈,迟迟未能突破。
如今直面柳白大河剑意,停滞许久的境界竟有了一丝松动,即便只有一丝,却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一个触类旁通,步入仙道的希望。
“看来,桑桑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也是该去找这位咫尺无敌,差点突破昊天规则的剑圣柳白了。”
周寂喃喃低语,将信笺归还叶红鱼,沉声道,“等你回到西陵,切勿急着动手,待我处理完唐国这边的事情,就去桃山寻你。”
“寻我?”叶红鱼看着周寂,明白他所谓的‘寻她’和去‘寻’墨池苑的莫山主并不是一个意思。不过,就算不是一个意思,她的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暖意,眼波流转,掩盖心底波动,轻声道,“好,我在桃山等你。”
“切勿着急动手,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周寂伸手摸了摸叶红鱼的头顶,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将西陵掌教的身份告诉给她。
毕竟以叶红鱼这般性情,一旦知道这个整日戴着面具从不露出真实面目的掌教就是当年闯入知守观抢夺天书,犹如噩梦般笼罩了她十年的阴影。
恐怕她会直接杀上昊天神殿,与掌教搏命。
都城的天气正如余帘所说,连下两天大雪,这才渐渐转晴。
这两天叶红鱼并没有刻意避着墨池苑的众人,也没有刻意去迎合她们打好关系,就好像和之前一样,在浮台修行练剑,风雪无休。
不远处一抹红衣在雪中浮空曼舞,身旁一袭白衣在檐下提笔练字。
此情此景,周寂颇有种人生圆满的畅意,不过随着风雪停歇,他也只能放下这里的美人儿美景,踩着冰雪朝书院走去。
书院十三先生完婚,这可是书院成立以来少有的大喜事,即便时间有些仓促,有些偏远地区的势力未能赶来祝贺,但前期的准备却已差不多做好,从前院一路走来,不管学员还是教习脸上都带着喜色。
再回旧书楼,周寂看着楼梯一侧,抱着一卷书籍从书架旁走来的熟悉身影。
“你回来了。”
“嗯,前两日回来的,又是暴雨又是大雪,安顿完墨池苑的弟子,所以来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寂抢先一步,霸占楼梯旁边的那张单独书桌,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笑道,“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吗?能赶回来就一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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