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瑾看着那从壁虎脚爪里取出来的朱泥,咽了口唾沫,心里毛毛的,她瞧了眼若水,只她正对着自己温柔一笑,于是大着胆子走上前,“柳姑娘,如何试法?”
若水微笑道:“玉瑾姑姑不必害怕,这物事无毒,请姑姑卷起衣袖。”
玉瑾依言拉起袖子,露出手臂,她不过四十多岁,肌肤仍然紧致光滑,晶莹似玉,邹太后见了,轻轻一叹,道:“玉瑾,你陪伴哀家多年,倒是误了你的终身了,是哀家为你考虑不周。”
玉瑾听了邹太后的话,眼圈不由一热,咬唇道:“太后娘娘,奴婢是心甘情愿服侍您,瞧您说的是什么话。”
邹太后摇摇头,默默不语。
玉瑾转头看向若水,道:“柳姑娘,你试吧。”
若水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瞧着玉瑾,听她和太后之间的对话,好像有故事?
她的好奇之心一晃而过,马上收敛心神,用细针挑了一点儿朱泥,轻轻点在玉瑾的上臂之上。
说也奇怪,那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朱泥一碰到肌肤,登时吸附上去,变得大约有粟米粒儿般大小。
玉瑾瞧了,啧啧称奇。
“太后娘娘,守宫砂已经点上,用水一洗,便知分晓。”若水抬头道。
“取水来。”太后吩咐左右。
很快,宫女们端上来一盆清水,放在若水和玉瑾面前。
这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若水的举动。
就连姚皇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她可不信若水说的什么守宫砂,而是认定了若水想在太后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鬼。
“皇后,你还是站近些看吧,这样瞧得仔细些。”邹太后瞧了姚皇后一眼,淡淡道。
姚皇后被邹太后瞧破心事,脸上不由讪讪的,还是依言站起身来,走到玉瑾身边。
这种事,她自然是要亲眼瞧个清楚。
她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不管这柳若水想捣什么鬼,都休想瞒过自己这双眼去。
若水对她轻轻一笑,笑容温婉,但看在姚皇后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姚皇后挑了下眉,笑道:“本宫在这儿瞧呢,柳姑娘可是觉得紧张了?”
“臣女问心无愧,这紧张的恐怕是那内心有鬼之人。”若水不轻不重地道。
姚皇后冷哼一声:“赶紧试吧,本宫就在这儿瞧着。”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若水让宫女端起那盆清水,在玉瑾点了守宫砂的手臂上轻轻擦洗,说也奇怪,那原本小小的红点,在清水一洗之下,变得越发的鲜红欲滴,宛如一颗晶莹透明的红珠。
玉瑾自己都觉得有趣,“咦”了一声,她抬起右手,在红点处使劲搓了搓,小红点依然鲜红如昔,半点不见褪色。
姚皇后见此情形,双眉微蹙,暗自琢磨。
虽然亲见,她仍是不信,端起那盛着朱泥的小瓷碟左看右瞧,还送到鼻端闻了闻气味。
“太后娘娘请看,玉瑾姑姑的守宫砂一经点上,水洗不去,只要玉瑾姑姑不……不嫁人,这守宫砂就永远不会褪掉。”若水抬眼瞬了瞬玉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像玉瑾姑姑这般出色的人,从妙龄韶华到风韵犹存,就这样孤守空房,终老于宫中,这就是古代宫庭女子的一生吗?
实在是太过可悲可叹。
“果然如此!”邹太后拉过玉瑾的手,细细瞧去,轻轻抚摩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且不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辞,这东西说不定凡是点在女子的肌肤之上,都不会褪色。咱们应该多试数人,才可作证。”姚皇后目光一闪,突然说道。
“皇后说得有理。”邹太后也确实有些怀疑,毕竟若水说的此物功效太过神奇,她见多识广,也是闻所未闻。
这天下间怎会有如此异物?
“皇后,你说,再由谁来试验此物的功效?”邹太后看向姚皇后,眼睛微微一眯。
姚皇后心里打了个突,暗自忖思,听太后的话中之意,难不成是想让自己亲身试验?
方才那,此物点在女子的清白之躯上,会终身不褪,若是点在妇人身上,则一洗就掉。
眼下在这太后的大殿之中,这成过亲有过夫妇之事的,除了太后娘娘,就是自己了。
但是,自己可是堂堂的皇后之尊,岂可亲自试验这种物事?
她一时倒踌躇起来,目光对着殿中的众人一个个瞧了过去。
突然,她目光落在一人的身上,吁了口气,道:“太后娘娘,下一个就让宫嬷嬷来试验吧,她曾经伺候过先皇,只是并未留册,故而她虽是妇人之身,却算不得是先皇的人。由她试验,再好不过。”
邹太后眯着老眼,向那宫嬷嬷瞧了过去,那宫嬷嬷一直以为自己是局外人,正用看好戏的心情瞧着,忽然听得姚皇后将名字点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再一听姚皇后所说的话,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冰冷万分。
她不需抬眼,也知道邹太后的目光正看向自己,哪敢抬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邹太后连连磕头:“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当年……当年……”
她害怕的舌尖打颤,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当年她被先皇宠幸之事,宫中所知之人甚少,先皇事后早将她忘得精光,她自然不敢对外提起,事隔多年,她以为这等尘年往事早就被人忘怀,无人再知,哪晓得竟然会被姚皇后说出了隐事,而且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前。
想当年她曾是太后宫中的一名粗使宫女,那时的太后是先皇最受宠的辰妃,她身份低微,就连辰妃娘娘的寝宫也没资格入内服侍,但机缘巧合之下,被先皇临幸一夜。
邹太后对她瞧了几眼,对当年这事她半点不知,更对这个在自己宫中做杂事的粗使宫女没了半点印象,见她容颜苍老,满是皱纹,头发白多黑少,比之自己看上去还要苍老,忽然起了怜悯之心,幽幽一叹。
这次,朱泥并不像方才点在玉瑾手臂之时,牢牢吸附,而是虚虚的像是浮在表面,颜色依然是朱红色,并未变得鲜红透亮。
此事宫中几乎无人得知,她虽也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却也知先皇对自己没有一丝半点的在意,只当自己是个用过的器具,随手弃之。
孰料到,姚皇后竟然会把自己的隐秘当众揭穿,一时之间,她胆颤心惊,满是皱纹的脸一下子变得没了血色。
那宫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老眼中弥漫了泪珠,感激无己,对着太后连连磕头,口中只叫:“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
那宫嬷嬷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伸长了手臂,邹太后和玉瑾二人看了又看,没发现半点痕迹,不由得啧啧称起奇来。
太后娘娘,定是不会饶过自己的了。
她本以为就这样平淡度过一生,哪晓得数十年前的秘事竟然会被姚皇后得知,并以此来威胁自己助她为虐。
她得罪了姚皇后,皇后便想出这等毒计前来害她,幸好自己没有下手,否则岂不是生生毁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邹太后揉了下眼睛,叫道:“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是不是哀家眼睛花了,看不清楚了?玉瑾,你也帮哀家看着点。”
接下来又试验了两名宫女,若水为她们一一点上守宫砂后,用清水去洗,都是越洗颜色越加红亮,这时邹太后才真的信了,笑着对玉瑾道:“柳姑娘的这法子好啊,从今以后,宫中又可少生许多事非了。”
这时候她再看若水,不由得对这姑娘深深同情起来。
她不得不允。
“你既然伺候过先皇,想来己是妇人之身,就由你来试试这守宫砂吧。”太后淡淡道。
“起来吧,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还提它作甚!”邹太后出乎意料的并未动怒,反而温言道。
先皇殡天之后,所有服侍过先皇的一应宫女照例殉葬,她因并未入册,才得以幸免,心中侥幸万分。
若水取过清水,在那红点之上轻轻一洗,朱泥随水而褪,颜色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她微蹙眉心,暗中忖思。
她用手背拭了下老泪,爬起身来,走到若水身前,像玉瑾那般挽起衣袖,露出枯瘦干瘪的手臂来。
玉瑾抿嘴一笑,答应道:“是。”
她只图个寿终正寝,不曾想到得老来,会落得这般下场。
目光闪烁,暗想,如此一来,自己安排下的法子就不好使了,岂不是让这小贱人逃过一劫?
姚皇后见到这般情景,心中又惊又疑,神色变幻不定。
宫嬷嬷又磕了个头,道:“奴婢遵命。”
她这时对这小小的朱泥功效,已经相信了大半。
若水对宫嬷嬷看了一眼,自然看出了她眼中露出的善意,微微一笑,挑了一丁点朱泥,轻轻点在她的手臂之上。
她留在宫中,地位随着年纪增长,也慢慢地熬到了掌事嬷嬷的身份,在这宫中虽然还是奴才,却也有了教训人的资格。
先前她被姚皇后用当年隐事相胁,准备借着验身之时对若水下手,这时隐事揭破,邹太后宽容大度,并不追究,她心中一块巨石砰然落地,只觉得心神俱轻,再也没有把柄落于人手,也再不需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心中轻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