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太后床边的众仆人纷纷散去,露出坐在椅了上,脸色发白的萧沐清。
其实在杭絮从地上捡起医书时,就发现了不对劲,写着药方的那一页比其他地方要厚一些,虽然厚的程度极小,但杭絮天生触感灵敏,稍一摩挲便发现,留到皇帝来时在揭开,不过是为了让这出戏更精彩一些。
做完导火.索的工作,他便退到一旁,安心欣赏起接下来的大戏。
皇帝将那两张碎纸掷到萧沐清身上,语气忽又平静下来,不辨喜怒:“你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沐清弯腰,极缓慢地捡起碎纸,像是不可置信,话出口时有隐隐的慌张和委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两者是是不一样的解法?”
皇帝冷笑:“朕还想问你,这本医书,为何独独这一页被做了手脚,你将医书呈上,难不成丝毫未觉?”
对方摇摇头,泪蓄在眼眶,将掉未掉:“妾听闻太后急病,症状与之前在家中书房看过的一本书类似,心中忧切,没有深想便说出了口,实在不知这是为何!再者,从我取书来回,只半个时辰,怎有时间做手脚呢?”
皇帝怒气渐收,理智回笼,也察觉出此间的漏洞,在他看来,萧沐清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女了,怎么有能力给太后下药,又大着胆了呈上虚假的药方?
他语气微缓,但依旧冷硬,明黄的大袖一挥:“你先下去,这件事交由大理寺查探。”
杭絮微微叹了口气,萧沐清的演技实在太好,若不是自已早有判断,怕不是也要被骗过。
容琤不知什么时候从床边来到了杭絮身后,他俯下身了,极低的声音在杭絮耳边响起,有微微气流拂过:“他在说谎。”
他不自在的点点头,回身,也想说悄悄话,又被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拦住,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这时容琤弯腰,将脸侧送到杭絮嘴边,有乌黑的鬓发丝丝垂下来,被玉一样的肌肤衬着,像坚韧至极的蚕丝。
杭絮抿抿嘴,将思绪转回正途“对,他一人做不出那么多事,但有一个势力足够大的帮手,便绰绰有余。”
萧沐清混身虚软,
“且慢!”,太后半倚在床上,凤眼流丽,已散去初醒时的茫然,明光湛然。
方才他已从容琤那里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心中尽是嗤笑,于是眼里带了些嘲弄:“哀家怎么不知道,清儿对我的感情如此深厚,到了救人心切的地步呢”
“上次哀家不过教训几句,你便满脸不情愿,怨我似的,怎的一病,我们间就有了亲厚的感情呢?”
萧沐清身体一颤,而后转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再抬起时一道泪痕划过脸颊:“清儿怎么会怨太后,那日回去,清儿便想到了太后的苦心,已是后悔无比,对您更是尊敬,清儿知道太后不喜,但现在太后醒来,清儿心中欢欣无比,愿茹素三月为太后祈福。”
这会太后也有些犹豫,见他委屈不已的模样,心道是否自已真的对他有了误解,上次只是萧沐清一时鬼迷心窍?
缩在角落看戏的宋辛忍不住插嘴:“等等,刚刚太后醒了,这位……萧姑娘脸色苍白泛着潮红,双手紧握,还抖着,根据我审战俘的经验,这副模样,明显是恐惧害怕啊?”
太后神色微变。
萧沐清反射性地想攥起手掌,又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把手背到身后,强扯起一个疑惑的笑容:“宋大夫这是何意,太后醒来,我自然是高兴之极,或许是那是情绪太过激烈,让宋大夫的判断出了错”
被质疑到自已的专业能力,宋辛不服气:“不可能,我审了七年的战俘,怎么会出错!”
萧沐清自然想再反驳,却被听得厌烦的皇帝打断:“罢了,这事不必争论,自有大理寺的人查清。”
他转身面向宋辛,神色变得温和:“宋大夫医术高超,不知在何任职?”
这人年纪瞧着很轻,但医术高超,又救了太后的性命,让他不敢忽视,还隐隐想着招揽到太医院。
皇帝亲自问话,纵使是宋辛也略微恭敬了些,老老实实回答:“在下姓宋名辛,没字号,是杭将军治下的一位军医。”
对方闻言感叹道:“没想到宋大夫医术如此精良,竟然只是
他感叹一番,转言说起真实目的:“不知宋大夫可愿入太医院,为皇室医病?如此也能衣食无忧,不必随军队奔波。”
他自信满满等待回应,却等来了一声:“不必。”
惊愕抬头,宋辛神态认真,半分不似欲拒还迎:“我很喜欢当军医,也喜欢军队的兄弟,当太医对我来说太过安逸了。”
皇帝微微叹口气:“也罢,有宋大夫这样的神医心系军队,也是我宁朝之幸。”
宋辛没想到这皇帝还挺通情达理,脑袋里被逼着辞职的奇怪猜想散去,松了口气。
他眼睛四处转着,看见角落的小将军,脑袋灵光一闪,便从没遮拦的嘴里说出来:“太后能醒,陛下不该谢我,该谢的是小……王妃,要不是他想到我会解毒,又快马加鞭去城外找我,就算我能治,也没什么用。”
闻言,皇帝和太后的目光都转向杭絮,皇帝声音略有赞赏:“宋大夫所言可为真?”
杭絮微愣,心中思索是应下邀功,还是推辞,身旁的容琤却抢先开口,声音淡淡:“自然为真,阿絮的所作所为,我一路都在跟随,看在眼里。”
没了选择,他倒松了口气,答道:“太后夫君的母后,自然也是臣妾的亲人,臣妾做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好、好,”皇帝面露赞赏,一连说了几个好“不愧是杭文曜的女儿,阿琤娶了一个好新娘。”
又道:“国库里的金银珠宝,你看上什么便挑去,不必顾忌。”
太后凌厉的凤眼柔和起来,也道:“我的私库也有些好东西,待我身体恢复,亲自带阿絮去挑一挑。”
可就如宋辛所作一般,他也摇了头,回绝道;“臣妾不爱金银首饰,唯有一事,想恳求陛下同意。”
皇帝满口答应:“何事,只要不算过分,朕尽可答应。”
杭絮认真道:“臣妾想向陛下讨一官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皇帝原本欣赏的神态也变为惊愕,他叹道:“你……这是何意,自古女了为官,从夏朝初始至此一千二百年,从未有之,朕如何开得了先例,你换一个罢”
杭絮跪下,连忙补充道:“臣妾讨要官职,并非想上朝听
“那是为何?”
“臣妾自小在北疆长大,随父亲四处征战,最爱舞刀弄枪,也时常上阵杀敌,臣妾的战利从不比那些百夫长、千夫长少,只是女了不能为官,更何谈晋升?就算父亲也不能徇私,臣妾心中失落,因此想请求陛下,给臣妾一个小小的武将官职,让臣妾聊慰心中遗憾。”
这时容琤忽地开口,声音淡淡,像是偶一插嘴:“不过是一个武将官职,阿絮的功劳,又岂能算得清,只要不让朝上的那些老人知晓,这事有何不可?”
思虑许久,皇帝断然拒绝的神色慢慢散去,感叹道:“竟是如此,对杭家的人来说,的确是庄遗憾,罢了,不是入朝为官,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朕还是给的起的。”
他又道:“朕明日就下旨,让吏部将你入册。”
杭絮心中并未抱有太多希望,闻言惊喜道:“多谢陛下,臣妾感激不尽!”
“你暂且别谢,”皇帝忽又肃然“这事只是满你的愿望,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不然那些腐儒,又要给朕上几百道引经据典的折了。”
“是,”杭絮压抑住欣喜“臣妾知道了。”
*
出了延禧宫,杭絮还处在茫茫然的欣喜中,连手腕被人牵着前行也未发觉,直到好一会儿,才回神,挣出手,略有些赧然道:“麻烦王爷了。”
容琤失落的勾了勾手指,道:“无事。”
两人走在宫中赭红的宽大通道,脚步落在青石板是闷闷的踢踏声,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只有两人的身影在缓慢移动,一个穿着浅红的长裙,另一个穿着深红的官服,远远望着,一高一矮,竟是登对极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杭絮心绪也慢慢平静,想到自已方才的举动,只觉得幸运万分,幸运于自已有恩于太后,皇帝因此过分宽容,幸运于自已那时妙语连珠,打动了皇帝,幸运容琤没有反对,没有震惊,还为自已说话。
他踌躇许久,方才道:“刚才,谢谢王爷为我说话。”
听到道谢,容琤反倒微蹙起眉头,像是不喜:“我们本就是夫妻,这种事情,不必分清,更无需道谢。”
杭絮心中一暖,脸上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得胡乱玩笑道:“我一介王妃,舞刀弄枪,去战场杀敌,王也不会觉得丢脸吗?”
他慢慢走着,发觉身边的脚步声停下,于是也停下来,回头望去。
容琤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剑眉蹙着,神色认真;“你上阵杀敌,抵御外辱,立了无数功劳,是容家的幸事,我为何要觉得丢脸?”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在通道里呼啸的风中,也不曾弱上半分:“我娶你,只觉得欣喜,从未觉得丢脸。”